因你之故?

聽到夏侯和所言,夏侯惠心中訝然,略微睜大了眼睛靜候下文。

而夏侯和也沒有耽擱,徑直將此事前因後果細細說了一遍。

原來,是陽渠塢堡那邊將紙張造出來後,他便時不時的過來此地小宅尋孫婁提一些,用在了三方面。

一部分帶回安寧亭侯府自家適齡後輩練字用。

一部份轉贈給王基,權當是其幫夏侯惠尋募到造紙良匠的做謝。

而最後一部分,則是素喜交遊文會的他,每每與宴同樂時也將紙張攜去作畫、摹書法等共襄雅事。

依著常理而言,他這些行舉很正常。

但才剛及冠且出仕不久的他,忽略了身為天子近臣的一舉一動,都會被有心人賦予或是誤解為別有用意。

如他將紙張贈予在中書省任職的王基、攜去與他人文會飲宴同樂,那不就是讓人覺得他是想借著王基以及文人雅士之名,為他日作賣紙張造勢嘛~

且他乃散騎侍郎,而夏侯惠則是中軍將率裡最年輕者,堪稱聖眷正隆。

要知道,昔日秦朗因為天子曹叡常招伴駕左右,便有無數趨炎附勢者爭相給秦朗送禮,令其富比公侯了!今他公然宣稱自家六兄造紙了,那不是在暗示他人日後要來購置嗎?

畢竟,他人又不知道,夏侯惠沒有販賣紙張之心。

天子曹叡經他人得悉此事後,心中對夏侯惠頗為不悅。

是的,是夏侯惠而非夏侯和。

誰都知道夏侯惠與夏侯和自幼一起長大,且少者向來對惠馬首是瞻;當然也覺得夏侯和宣揚造紙之事,乃是出自夏侯惠的授意。

故而,天子曹叡覺得夏侯惠的吃相屬實太難看了!

明明夏侯惠先前在他面前,還曾經痛心疾首的宣稱朝廷上下吏治不清,控訴護軍將軍蔣濟“欲求牙門,當得千匹;五百人督,得五百匹”大肆受賄呢!

結果,如今自己造紙牟利了,便讓夏侯和先行大肆造勢了?

本質上來說,他此舉與蔣濟的受賄有何區別呢!

不都是依仗權勢謀私利嗎?

只不過,天子曹叡也知道夏侯惠被逐出本家了、田業不豐,故而對資財有些汲汲,就如先前立功後被問及想要什麼賞賜時,彼脫口而出就是求財。

所以,曹叡也沒有對夏侯惠這種“苛他人、寬自身”的舉動申責,只是尋了機會隱晦的告誡他一番。

“我知道六兄造紙,並非為行商賈事牟利,故而才如此行事.”

好一陣說罷緣由的夏侯和,帶著愧疚請罪道,“然而卻是忘了自身與六兄身份敏感,以及仕途之上有心者眾,以令天子心生誤解。

不過六兄且安心,我翌日入宮伴駕時,便向天子道明此中緣由,定不讓六兄蒙受不白之冤.”

而夏侯惠此時則是滿臉無奈,好一陣無語。

合著,我好不容易在天子面前樹立的剛直印象,竟是被你贈送些許紙張就給送沒了?

且天子都叮囑過我了,翌日你再去申述還有什麼意義?

說不定還適得其反。

讓天子曹叡覺得你我兄弟曲意逢迎,且乃毫無擔當之輩呢!

當然了,心中再怎麼無語,夏侯惠也知道此事不能歸罪自家七弟。

那不過是無心之舉罷了,真的要怪罪,只能說是夏侯和在仕途上仍顯稚嫩。

“事已然,義權不必復稟天子了.”

沉默了片刻,夏侯惠語氣溫和輕聲寬解道,“嗯,義權莫愧疚於心。

天子不過是有囑與我,並非是呵斥,故你我若在此事上糾纏反而不妥。

況且,家中造紙也不會放在肆集上售賣,待時日久了,天子心中誤解便會自行化解了.”

似是,也是這個道理。

略微沉吟了片刻,緩過愧疚心理的夏侯和,頓時覺得方才情急之下說要在天子曹叡面前辯解之舉很是不妥。

也不由嘆了口氣,以自省的口吻說道,“唉,看來我日後行事,還需多尋大兄指點才行。

嗯,謝六兄不罪.”

“嘿,兄弟骨肉之間,何來言罪之說.”

擺了擺手,夏侯惠囅然而笑,還尋個由頭將此事揭過,“對了,義權,我欲在城外小宅設宴,你幫忙問下陳玄伯、陳休淵、傅蘭石、王伯輿以及和子然等有無空閒來赴。

嗯,就說是我打算與他們敘敘久別之情,無有緊要事,時間就暫定在五日後的申時罷.”

“好,此事我定會幫六兄辦妥.”

果然,一聽夏侯惠有別事用他,夏侯和臉上便再次泛起了笑容,連忙頷首應諾。

就是應下後自作思緒,便又有些不解的發問道,“六兄何不等秦元明班師歸來、天子嘉獎六兄之後,再以慶功之名宴請?如此,足以彰顯六兄恩榮時不忘故舊,且也能讓彼等即使無有休沐,但也會撥冗抽身來賀了.”

“不必了。

我只是想與他們敘舊罷了,止於情誼,不做仕途私心.”

對此提議,夏侯惠臉上略有意動,但很快便回絕了,“再者,我職責仍在淮南,因天子特許參與北伐鮮卑已然拖延了許多時日,故而待秦元明班師歸來之時,我也是時作別天子趕赴淮南盡忠職守,恐屆時抽不出時間宴飲.”

趕赴淮南,那麼倉促作甚?

且今方從幷州立功歸來,正是天子嘉勉之時,即使在洛陽多耽擱了些時日,孰人膽敢搬弄口舌說三道四!

夏侯和心中滿是不解。

但也沒有發問,只是輕輕頷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有些事情沒必要問清楚不是?

尤其是自家六兄的才學遠勝於己,做出的決定也必然有自己的考量,他沒必要多言。

“那六兄要與大兄見一面嗎?”

他沉吟了片刻後,才輕聲發問,“六兄常年戎馬在外,大兄雖嘴上不說,但心中頗為掛念,常遣下人在市井中旁敲側擊問及六兄日常鉅細.”

對此,夏侯惠沒有作答,只是臉色有些落寞的飲著酒。

久久之後,他才起身往臥室而去,“我睏倦了,先去歇息。

義權翌日還要入闕伴駕,也早點歇下罷.”

“哦,好.”

應了聲,毫無睡意的夏侯和拎著酒囊來到門檻處,昂頭看著低垂的夜幕。

暮秋九月中旬的月亮,一如仲秋時般圓潤。

但卻黯淡無光,讓人絲毫泛不起關乎家人團圓的喜悅之情。

所以,他也忍不住在想,自家阿父臨陣戰沒被詆為“白地將軍”、才華橫溢的三兄與五兄天不假年,是不是就意味著很難再迎來仲秋圓月的眷顧了?

畢竟,哪怕文韜武略如六兄者,都要付出被分家的代價、連想見一面大兄都不敢後,才能獲得如同魏武假子秦朗、曹肇以及曹爽等人的待遇。

是的,夏侯惠被逐出家門的真實緣由,夏侯和很早就知道了。

長兄夏侯衡私下告知的。

時間正是夏侯惠被左遷以牙門將的身份前去淮南、也是他被天子曹叡闢為散騎侍郎之時。

那時,長兄夏侯衡還特地叮囑了一句。

曰:“今義權也步入仕途了,身為譙沛元勳子弟,義權當心懷報效武帝已降對我夏侯家恩榮之志。

但義權也莫要忘了,阿父身後名之恥辱以及稚權所受之不公!”

對於長兄自我相悖的言辭,是時的夏侯和很不能理解。

但隨著年歲的增長、閱歷增多,以及混跡仕途之上有些時日了,他也慢慢開始有所領悟,似是,有些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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