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直率

軍中設副職乃是慣常之事。

畢竟誰都不敢保障將主時刻都能身體無恙,或者永遠不會有升遷以及被奪職等狀況。

夏侯惠倒也沒有排斥副職。

他只是覺得天子曹叡有些焦急了,還沒等他將新軍裡的規矩立好、形成慣例就遣副職來了。

是啊~

軍醫診治、先生啟蒙不過是尋常收買人心的小把戲罷了,他還有好多手段沒有施展出來呢!

並不是類似吳起吮疽體現愛兵如子,或者效仿武帝曹操割發代首明軍紀等等,這種事情想效仿也得有時機才行。

他是想著給士卒改善伙食、增強體魄。

想操練出精兵,不止於需要將率與士卒同食同住獲得愛戴、賞罰分明令人甘願效死,更重要的必備前提乃是士卒本身的體魄!

一群面有菜色計程車家與屯田客,怎麼能冀望他們能當得精兵之謂呢?

夏侯惠如今的心思,就是在思慮著春耕過後開始演武時,如何將新軍的戰力提升起來。

且他時間不多了。

昨日前來巡視的李長史,已然透露出天子曹叡有意讓新軍參與偷襲皖城之戰了。

雖然不知道何時偷襲,但這種事情不可能拖延太久。

依著淮南戰線如今黎庶稀少、物資匱乏的狀況,他估摸天子會督促滿寵在秋收後開始籌備偷襲之事。至於,是入冬後的哪一個月還是拖延到開春歲首,那就得視大別山脈的大雪封路狀況如何而定。

不足一年的時間,期間還要被春耕秋收等農桑之事耽擱,他必須要抓緊時間做準備。

而讓士卒戰力最快增長的辦法,不就是供應肉食增強體魄嘛~

他已然想好了,春耕過後便讓婦孺結網,尋兩三個老漁夫教導士卒在淮水中撈魚;而苟泉與張立已然從泰山郡帶回來的二十扈從,則是帶著一些人東去陰陵縣一帶獵麋鹿。

揚徐二州交界一帶的丘陵,是有很多麋鹿群的。

且因為人煙稀少的關係,諸如野兔、野豕以及水鳥等動物也極多,只要尋一兩個老獵戶作嚮導,就不會愁空手而歸。

當然了,單單依靠原始的漁獵手段,是無法供應兩千士卒所食的。

他還打算著,透過斥候營的本地騎卒尋豪右之家,購來一些雞鴨或羊回來扔給士家的婦孺養著,以保障肉食能持續供應。

至於錢財從何而來嘛~

窮得連部曲扈從都不敢多養的他,唯有的辦法也就是挪用軍資了

所以說,天子曹叡遣副職的時間太早了!

讓他都沒有來得及做一些不合規矩的事情呢,就要開始投鼠忌器了。

的確是兩難。

不改善士卒的伙食、增強戰力,就難有戰功向廟堂公卿證明,天子曹叡推行士家變革是正確的。但私下挪用軍資這種事瞞不過副職,若是被捅出來了,他也難應對廟堂的悠悠之口,說不定就連天子都要被指摘識人不明。

或是說,夏侯惠這是在杞人憂天。

以譙沛元勳之後的身份與備受天子器異的恩寵,他還壓制不了區區一個副職嗎?

話是這麼說沒錯。

但能被天子親自指定、從洛陽趕來赴任的副職,哪能是個簡單人物啊~

唉,罷了。

多思也無益。

待這位副職趕到後,且看他識不識趣再做打算吧。

若不識趣,那我便去尋李長史,請他將此事私奏給天子,讓天子能明白我的苦衷、日後事發了也能出聲維護我一二。

帶著這樣的想法,夏侯惠靜候事態發展。

三日後,副職趕到淮南。

而夏侯惠甫一見他時,心中的煩惱便消失了一半。

來的竟是曹纂。

倒不是說他與曹纂交情頗佳,而是曹纂在宗室子弟中是個“異類”。

一來,是他心思單純、性情直率。

少小便不耐讀書,常以弓馬與狩獵為樂,是一個很純粹的武人。

另一,則是他對仕途一點都不熱衷,更沒有督領一方為國討伐不臣的壯志。

在他的眼裡,家門有兄長曹肇支撐著,社稷有天子曹叡操心著,他只需要在天子或兄長有囑咐時依命行事就好了,不需要費心費力在權勢中周旋。

反正,以他的秉性也很難周旋得當。

也正是因為這種處世心態,天子曹叡對他很恩寵。

每每遇上難決之事或心有鬱郁之時,天子總會私召他飲宴為樂,冀望從他無憂無慮的率真中尋些舒懷。

夏侯惠對他的印象也很不錯。

先前他在洛陽當值時常伴駕出遊,天子不乏讓他與曹纂比試弓馬或徒手搏鬥等以為樂,從而對曹纂頗有惺惺相惜之感。

且他在上疏反駁曹真伐蜀時,曹纂乃是唯一沒有對他橫眉冷眼的宗室子弟。

“噫~”

正在阡陌前與士家一併推動碌碡夯實溝渠的夏侯惠,見到被扈從引來的曹纂時,便隨手鬆開碌碡扶手,大步向前迎去,“不想天子竟將德思外放來淮南!”

“稚權能來,我如何不能?”

而被十數扈從簇擁而來的曹纂也在十餘步外下馬,遠遠拱手道。

待步近前了,看見夏侯惠身上沾了不少泥土時,他便又心直口快的來了句謔言,“稚權親自勞農事,乃欲作田舍翁乎?”

好吧,他性情是真的很直率。

“左右也閒著無事,便來勞乏筋骨了。”

擺了擺手,夏侯惠不以為意,走去樹蔭下牽出駿馬一躍而上,招呼道,“走吧,德思,我設宴為你洗塵。”

“如此最好。”

含笑點了點頭,曹纂也轉身上馬之際猶來了句,“我一路勞頓,稚權若是不以美酒待之,陛下賞賜之物我便不轉給稚權了,哈哈哈~”

天子有賜於我?

聞言,夏侯惠揚眉,不由將視線投去隨著曹纂而來的扈從行伍。

但卻並沒有發現行伍中參雜著輜車或者馱馬,且這些扈從皆是輕裝佩劍背個小包裹而已。

“莫尋了,我將輜車留在公署處了。”

策馬過來並轡而行的曹纂解釋道,且還不忘催促說,“稚權還是速遣人歸城內割肉置酒要緊。我晌午時去徵東將軍署錄籍領職,李長史還與我敘話了好久。其中,就提及瞭如今稚權與士家同食同住、半點葷腥都無。”

李長史這都與你說了?

夏侯惠有些訝然,但很快,他就反映了過來。

已故的曹休在文帝曹丕繼位沒多久就轉為徵東將軍鎮守淮南了,且曹纂在沒有入宮宿衛之前,也一直隨在其父身邊熟悉軍中行伍之事。

如此,李長史與曹纂自是很熟悉且親近的。

想到了這點,夏侯惠也隱約猜測到天子遣曹纂前來淮南的用意了。

曹休在淮南戰線鎮守了近十年,如今隸屬徵東將軍署的不少將主與文吏皆是他的故吏,自然也會對曹纂多有關照。

有這層干係在,也會讓天子在淮南推行計程車家變革更容易實現一些。

只是,為什麼是無有心機的曹纂呢?

作為長子的曹肇心思活絡,才學也可堪一用,遣來淮南歷練,日後不是更容易執掌兵權督鎮一方嗎?

難不成,天子是擔心曹肇會與我有衝突?

一時間心念百碾的夏侯惠,將手放在已然頗為繁盛的短鬚上。

正躊躇著要不要旁敲側擊幾句的時候,卻被曹纂一聲嘆息給打斷了思緒,“唉,不過數年未見,李長史已然老態盡顯矣。”

呃~

當即,夏侯惠便罷了心思。

因為他知道曹纂感慨的不止是李長史顯老態,更是感慨著淮南戰線的物是人非。

所以在這個時候,他還是保持沉默的好。

只不過,只是片刻之後,方才還語氣唏噓的曹纂,馬上就恢復了無心無肺的常態,側頭催促道,“稚權還不快遣人去置酒!我不遠千里從京師為你攜來陛下之賞賜,伱竟連待客之道都不曉得嗎?”

你這曹德思真是.

嗯,還真是直率啊~

有些無奈的搖了搖頭,夏侯惠回首向扈從苟泉招了招手。

少時,至新軍公署。

說是公署,其實就是以原木為基、木板鋪展出一個離地三尺的臺子,然後搭上一個軍帳而已。

故而,曹纂下馬後又開始嫌棄夏侯惠的不講究。

但他直接被無視了。

因為夏侯惠覺得對比士家的住處而言,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且若不是因為淮南雨水多,底下的臺子都不需要呢。

為了讓士家歸心,為了早點建立功業,這種以身作則與士卒同甘共苦的小細節自是多多益善啊~

“德思,陛下賜我之物是哪些?”

夏侯惠目光在七八架輜車來回打量,向曹纂招手問道。

“此車。”

曹纂拍了拍跟前載著大小木庋的輜車,又往側一指,“還有那車。”

“嗯”

夏侯惠輕輕頷首。

步前隨手開啟一個庋具,微愕了下,反手又蓋上了。

且還滿是疑惑側頭看著曹纂。

因為庋具裡裝的全是財帛.

而從另外一架輜車中尋出酒囊的曹纂,牛飲了一陣才遞給夏侯惠,輕聲說道,“陛下說,灊山遺民扈從半數歸我,半數歸你。”

原來如此!

天子竟賜下資財讓我養扈從~

可謂君恩浩蕩啊~

嘖嘖感慨的夏侯惠,喜笑盈腮,接過酒囊暢快的飲了一大口。

旋即,便全噴了出來。

因為此時曹纂又加了句,“稚權,陛下讓你勤勉之,力爭二年之內讓我積功轉為安豐太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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