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醒（上）·賈誼芳
“咳咳咳咳咳！”
小屋深處，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讓這隆冬臘月更顯淒寒。
小童為屋子裡點亮燈燭，朝著臥室裡床前走去，小聲喊了一聲：“先生。”
“咳咳咳，將軍他還沒回來麼？”
“回先生，還沒有。”
小童望著榻上滿臉病容的男子，小臉之上滿是藏不住的糾結。
“先生，衛大人先前為您求來的藥您要不要再吃點？”
“不了。”
賈誼芳擺了擺手，讓小童上前將他扶起靠坐在榻上，嘴裡忍不住小聲問道：“如今，殿下的軍隊已經到了哪裡？”
“回大人，昨信使前來說半個月前已經到了晚城，如今想來已經……”
“你聽。”
賈誼芳一把打斷了小童的說話聲。
“什……”
“是馬蹄聲。”
賈誼芳說著嘴角忍不住上揚，很快的，院門傳來一陣瘋狂拍門之聲，回神的小童趕忙前去開門。
“將軍！大人！”
聽見屋子外小童的歡喜聲，賈誼芳的目光已經望向了房門口。
一前一後，兩名青年裹挾著外面的大雪就這麼站在了門口。
“老師！”
二人再看見賈誼芳病體憔悴的模樣齊齊喊了一聲，賈誼芳也沒有遺漏在自己的小弟子衛柯霆喊完話時，晉元那不快活的目光。
“你們……離開前線，魏王是否不悅？”
明明在看見自己最親近的兩個學生前來賈誼芳很是高興，但是下一秒他又人忍不住分析兩名弟子這般趕回來東方泰是否會不高興。
“無礙，前線還有顧平虜和梅優，我回來也不要緊。老師您也說過，莫要鋒芒畢露。”
將寒冷的披風脫了下來，晉元搶先一步走到了賈誼芳榻前，目光在賈誼芳那絲毫沒有血色的面孔上停留了好久，輕聲道：“等帝都打下來，我帶您去帝都看御醫。”
“不用，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
“老師！”
賈誼芳的拒絕讓晉元和衛柯霆紛紛變了臉色。
“況且，東方泰也不會讓我活下來的。”
他這話說完，衛柯霆的臉色瞬變。
他下意識就要扭頭看向周圍是否還有旁人，而晉元斂眸，什麼都沒有表現，只是將賈誼芳身上的被子又往上拉扯一翻。
“老師，莫要亂說。徒兒還曾經說要為您養老……”
“那顧平虜和梅優如今鋒芒畢露，以東方泰的性子登基之後必會想要打壓他們，保不齊會讓你動手對付，你莫要死磕下去……”
“老師，我和師弟都已經挑好了新的院子，還有溫泉，日後冬季您會很舒服的。”
“只要你在顧平虜他們手裡吃了虧，東方泰一定會換人與他們對付，等到時機成熟一擊斃命就好了。”
師徒二人你說你的，我說我的，彼此都在刻意忽略對方在說什麼。
衛柯霆聽著話，按下心中酸澀，將端來藥的小童揮手退下，自己將藥碗親自端到了賈誼芳的面前。
然後當著他們二人的面，衛柯霆自己先嚐了幾口。
“老師，湯不燙，也不苦，沒有什麼問題。”
衛柯霆忽然插話將這二人間的氣氛打斷，晉元有些不悅，倒是賈誼芳看著衛柯霆乖巧的樣子忍不住低笑一聲：“有你在你師兄旁邊，我很放心。”
“徒兒也想陪在老師旁邊。”衛柯霆蹲在榻前忍不住抬頭。
對上衛柯霆那溼漉漉的目光，賈誼芳神情有些恍惚。
他好像回到了當初雪地裡撿來衛柯霆的場景。
這個孩子，當時已經被凍得快要失去了神志，在他路過時卻忽然抬頭，也像今日這般看著自己。
莫名的，他就心軟了一瞬，將這個孩子帶在了身邊。
他這輩子明明終身未娶，卻莫名其妙成了兩個孩子的“爹”，這種感覺頗為奇妙。
接過衛柯霆的藥碗，賈誼芳一飲而盡，臉上很快浮現一抹血色。
這讓晉元和衛柯霆都十分的高興，可是當他又開始絮絮叨叨囑咐著日後的事情，二人臉上的笑容卻漸漸地消失了。
迴光返照麼？
“你比你娘強上太多了，甚至，你要是早生那麼些年的話……可惜……咳咳咳！”
賈誼芳說著說著又是這一陣劇烈的咳嗽，胸膛劇烈起伏讓晉元和衛柯霆紛紛不敢多言。
他們只目不轉睛地雙眼發紅盯著賈誼芳。
“日後……我死了，將我的骨灰帶回賈家，我兄長一定會再派人過來幫你。東方泰此人可不是什麼明君之像，天下必將還會亂起，到時候就是你的機會了。”
說完，賈誼芳又看向一旁的另一個弟子，望著衛柯霆他先是一聲輕嘆，不等他開口衛柯霆卻道：“老師，師兄做什麼，弟子都會幫師兄的，我們是一起的，永遠都不會翻臉，不會讓您不開心的！”
他說完，連晉元都忍不住扭頭看向衛柯霆。
見到師兄弟這般，賈誼芳笑了，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
他像是死了，又好像沒死。
化作一抹幽魂飄蕩在這世間，他看見了東方泰登基，看見了他利用梅優和顧平虜與老臣交鋒。
他發現舊臣當中居然也有個心懷異心之人，儘管最後他被梅優和顧平虜抓住把柄，病死在獄中，可是那個異心之人的身世卻也讓他無限的在意。
“可惜了，功虧一簣。”
賈誼芳對於那位姓謝的人下場滿是遺憾，可是同時又慶幸這人幸虧蟄伏到如今，不然對不與他一路的人都將是個巨大的禍害。
之後，他看向梅優和顧平虜的神情裡帶了一絲悲憫。
“舊臣已死，接下來便是他們了。”
在新舊之臣交鋒的過程中，晉元一直潛伏，而這對夫妻卻始終鋒芒畢露，已經完全引起了東方泰的殺心。
而晉元最後也沒有辦法一直躲避，被東方泰嚴厲要求對付那對夫妻，只是嚴密佈局力求一擊必殺，卻不料最後還是讓梅優逃走了。
此時的賈誼芳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可是他沒有辦法去阻止去提醒這一切，當他親眼看著自己的兩名學生先後死在了回來復仇的梅優手裡，他的驚恐與憤怒到達了頂峰！
“不——”
不等賈誼芳想要看一看自己的弟子死亡是否會像自己這般的時候他便被那虛空之中一股無情的力量將他吸入其中，徹底失去了意識……
“老師，我們回家吧，帶著師兄回去。”
黑暗中，賈誼芳又聽見了自己的小徒弟說話聲。
耳邊車輪咕嚕的聲音，身下的顛簸感覺讓賈誼芳有了一種不真實的現實感。
他睜開眼，對上的卻是不久前徹底閉上眼睛的小弟子那關心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