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硝煙瀰漫還在眾人身前。

看著額頭中彈的東野幸平,場中的警員們,不知為何突然安靜了下來。

“幸平?你們他媽的在幹嘛?!!!”

聽見槍聲,原本被十多名警員按在泥濘中,什麼也看不見的荒木宗介,強壯的身軀如同火山爆發般湧出驚人的力量,竟然直接將壓迫在身上的眾多警員頂開……

“咔嚓。”

他手腕上的手銬,就這麼清脆地斷裂開來。

他兇猛的拳頭,穿透風雨,狠狠地錘在幾名持槍警員的臉上,直接讓他們人事不省。

“嘿……這點小雨,就想要澆滅我心中的火焰嗎?”

粉碎機上方,槍聲過後,額頭上帶著彈孔的東野幸平,搖搖晃晃地緩緩將匕首從天藤一雄胸膛抽出。

那顆子彈破壞了他的腦部平衡,讓他有些發暈。

“……真醜啊。”

沒空理會下方一片混亂,他努力將視線集中在手中的匕首上。

被挑在刀尖上的,赫然是一顆還在瘋狂搏動的心臟。

隨著匕首輕挑、刀芒在空中閃動,那顆心臟如同鮮紅的水氣球一般,怦然綻放。

而他另一隻手上,胸口只剩下一個血洞的天藤一雄,已然沒了聲息。

“嘿,只要心臟破碎,這樣的怪物也會被殺,也會死。”

這是東野幸平在那荒漠之中,從那些身影處繼承的知識之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這是對超凡世界一無所知的他,唯一能夠依賴的知識。

隨著東野幸平暢快地鬆手,天藤一雄的身體直接朝著轉動著的粉碎機口落去。

“等等……”

隨即,在場目瞪口呆的眾人,只聽見雨滴的聲音……

和“噸噸噸噸噸”榨果汁的聲音。

“……幸平……你下來好不好……”

荒木宗介怔怔地看著粉碎機上方滿身鮮血、搖搖晃晃、不斷狂笑的東野幸平。

“下來,我幫你叫醫生……”

他從未見過,擁有著兇惡眼神和溫暖內心的東野幸平,露出如此猙獰的模樣。

狂暴的大雨之中,兩人的視線透過雨幕交織在一起。

東野幸平用匕首輕輕地對著他點了點自己的左胸。

宗介……你還記得晴人叔說過的話嗎?

因為你們這裡還不夠強大……

“我想,我這裡現在足夠強大……去見麗子了……”

如今,自己意外獲得了足夠強大、怪物般的身軀。

哪怕躍入那臺粉碎機中、化為碎片,多半也會和之前一般恢復如初。

卻已經永遠失去了,想要守護的人。

“就這樣,永別吧……”

就在荒木宗介朝著機器往上爬的時候,東野幸平已經如同擁抱雨滴一般,面帶淡然的微笑,朝著那粉碎機內仰倒而去。

完成復仇的他,終於有勇氣,去見自己想見的人了。

一道的陰影,隨著他的墜落,遮蔽在下方的“深淵巨口”之上。

“……幸平……不!!!!”

“混蛋!!!”

看著這一幕,荒木宗介和二之前龍馬目瞪口呆。

半空之中,東野幸平手中那柄匕首,隱蔽而快速地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呃啊……嘿……”

一顆鮮紅的心臟,出現在他手中,隨著他一同墜下。

阿薩邁特一族,是隻要心臟還在,就能不死不滅的存在。

那麼,反之亦然。

只要自己毀掉這枚心臟……

“破機器,給我停下來!!!”

“轟……”

荒木宗介狠狠一拳轟在那粉碎機的操控面板上。

他的臉上,早已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原本因為變形而嵌入面板的金屬外殼,無力地跌落一旁。

“給我……關……關機……”

但是那面板上的按鈕已經破爛不堪,無論他如何按動,都沒有任何的作用。

“……轟……轟……”

場間的眾人,怔怔地看著荒木宗介,一拳又一拳地狠狠錘在那鋼鐵的粉碎機上,留下一個個帶血的拳印。

“給……我……停下來啊……”

就連手臂滿是鮮血、骨折變形,他都絲毫未覺。

“求求你……把幸平還給我!”

似乎回應了他的祈求,面前的粉碎機,停止了轉動。

那是另一頭被派去的警員終於成功切斷了電源。

“……幸平……一定……沒事的……”

荒木宗介跌跌撞撞地想要朝著機器上方爬去。

“等等,你……你是誰……”

彷彿看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荒木宗介的動作突然凝固了。

“你要對幸平……”

有如活物般的符文,瘋狂地蠕動上他的臉龐。

但是這一次,荒木宗介並沒有像之前二十多年般就此停滯,反而臉上浮現出青筋、露出了極度猙獰的表情。

“……做什麼?!”

他的瞳孔中,燃起了一道白色的光芒,狠狠地衝擊在那密密麻麻的黑色符文之上。

原本凝固的身體,緩慢而固執地再次往前踏出了一步,似乎想要追逐什麼。

這一步是如此的堅定,以至於他臉上的符文都隨之破損,出現了熔岩般燃燒著的細痕。

“宗介……不要……不要去看……”

與此同時,一道人影衝上前,死死抱住荒木宗介,大手用力地按住了他頭上溼透的、讓人窒息的厚重絲襪。

“夠了……宗介弟弟……你已經……盡力了……”

視線被遮蔽,在二之前龍馬懷中呆滯了半晌之後,荒木宗介才恢復了意識,卻似乎完全忘記了幾秒前的事情,只是繼續著未完成的怒吼。

“為什麼要攔著我……盡力……我不要盡力……我只要,幸平活著……”

雨幕之中,在亂成一團的警員之間,兩名頭戴絲襪的狼狽男子,相擁而跪在那臺粉碎機前,嚎啕大哭。

哭得,像兩個沙堡被浪潮摧毀的孩子。

一無所有,降生於世的我們。

沒有足夠的財富、智慧與力量。

在沒有方向的世界,笨拙地苟延殘喘著。

勇氣、希望、羈絆,這些成年後毫無用處的虛妄……

甚至這滿是傷痕的身軀,都可以任由支配者掠去。

但至少,請不要熄滅,我們心底最後的溫度。

……

“別了,一雄……”

倉庫一角,滿頭銀髮的松本銀次,看了一眼那粉碎機縫隙中不斷滲出的血滴,頭也不回地躍入海中離去。

“我終究,沒有真正的山神那麼靈驗呢……”

就在荒木宗介和二之前龍馬麻木地被警員扯下頭套、銬上手銬,準備押送上警車時,幾輛黑色的商務車高速地停在了倉庫門口。

“錫耶納叔叔……我就知道你沒事的……”

從車上急匆匆奔下的,正是從東京都一路趕來的望月綾乃。

看到被擔架抬出倉庫、面色虛弱的錫耶納,她總算是鬆了口氣。

“他們兩……怎麼了……這裡,究竟發生了什麼?”

看到跪地哭泣不語的荒木宗介和二之前龍馬,以及場間數名人事不省的警員,望月綾乃皺了皺眉頭。

擔架上的錫耶納迷茫地搖了搖頭。

“我是第九課課長望月綾乃,這兩人不是嫌疑犯,是協助我的關聯人士……”

她連忙摸出證件,準備上前截下兩人。

“糟了,裡面似乎還有個麻煩……”

錫耶納忽然臉色一變,似乎想起了什麼。

他依稀記得,倉庫二層平臺裡,似乎還躺著某個傢伙。

與此同時,一陣微風,從倉庫鐵門的縫隙中吹出。

空中墜落的雨滴,彷彿被數道無形之刃,切割成了兩半。

“不好!!!”

原本虛弱無比的錫耶納,如同迴光返照般從擔架上翻身而起,用高大的身軀將望月綾乃撲倒在地。

一道道細碎的血痕,撞碎了他背部微弱的聖光,帶起了大蓬鮮血。

而兩人身後,兩名抬著擔架的探員,毫無所覺地扭頭檢視,隨即垮塌成了一地肉塊。

“錫耶納叔叔……”

看著眼前詭異的一幕,被錫耶納按在地上的望月綾乃瞳孔震盪。

與周圍的人一樣,她剛才什麼也沒“看”到,只能感受到空氣的異常湧動。

但是,她又確實能夠“看”到一名裹在黑袍中、戴著白色口罩的瘦弱男子,從倉庫內衝出、朝著碼頭外側跑去。

而將兩名探員割裂成無數塊的,正是他周身帶起的陣陣旋風。

她並不是用眼睛“看”的,而是用記憶。

眼前明明空無一物,卻能從記憶中翻閱出一秒前連貫的畫面。

這種矛盾、延遲的視覺體驗,給她一種極度難受的感覺。

“砰。”

望月綾乃翻身而起,預判著對方的軌跡,毫不猶豫地摸槍射擊。

細長的靈力子彈,劃破了夜幕,精準地命中了那黑袍中的人影。

那人踉蹌了一下,卻如同感覺不到痛苦一般,速度極快地消失在了雨幕中。

“可惡……那傢伙,是什麼人……”

望月綾乃跺了跺腳,不甘地想要追入雨幕。

“別追……那人手裡的怨物,很厲害。”

地上的錫耶納伸手輕輕拉住了她的褲腳。

他想起了,那副白色口罩,帶給自己的,無法抵擋、足以令人致死的恐懼感。

“……你要小心,身邊的人。”

沒有了聖光護體,錫耶納受傷亦極重,氣若游絲地提醒了一句,便暈倒了過去。

“錫耶納叔叔!”

倉庫門前,望月綾乃雨帶梨花,無力地跌坐在一地血肉之中。

……

“噗通……”

黑暗中,一顆心臟正在有力地搏動著。

過大的心跳聲,甚至讓人能夠聽見血液在其中高速噴湧、流動的聲音。

“噗通……噗通……”

一名男子,被自己的心跳聲吵醒了。

他緩緩睜開了眼……

這是一間暗無天日的地下室。

而他自己,則赤著身子,躺在破舊的沙發上。

空蕩蕩的地下室內,只有一臺老舊電腦,螢幕上散發著幽幽的光芒。

空氣中,飄蕩著鮮血的味道。

“這裡是……地獄嗎?”

“抱歉,標準意義上講,這裡並不是地獄……而是,比地獄更加醜惡的人間。”

一名男子用生澀的日語、熱情的腔調回答著他的問題。

“不愧是號稱不死不滅、越死越強的阿薩邁特血族,比我預計的時間更早甦醒了呢……”

但是,聲音傳來的方向,卻沒有任何人存在。

“……是誰,在裝神弄鬼……”

沙發上的男子,以鬼魅般的速度出現在了聲音的源頭處,狠狠地對著那裡就是一拳。

但這一拳,卻揮了個空。

“伊索寓言裡面,有一則故事叫農夫與蛇……我可是費了好大力氣,才蒐集到足夠的血肉祭品,讓只剩一顆心臟的東野君你復原如初的呢。”

聽見他的話,男子臉上逐漸露出苦澀的意味。

一幕幕紛亂的記憶湧上腦海。

天藤一雄死前扭曲痛苦的表情、親手挖出自己的心臟、朝著粉碎機那解脫的一躍……

以及,宗介和龍馬的痛哭聲。

沒錯,這名在地下室內醒來的男子,正是連警方都已經確認“粉身碎骨”的東野幸平。

“只剩一顆心臟?血肉祭品?”

理清思緒,想起對方話語裡某個詞,東野幸平預感不好地扭頭看向地下室一角。

那裡,堆積著小山般的砂礫。

這人,應該是用什麼辦法在自己落入粉碎機之前,攔截下了自己的心臟。

可是,縱然是阿薩邁特族,也無法憑空自愈,需要消耗大量的鮮血。

“放心好了,我只是買了幾隻野豬罷了,還不至於出去抓活人血祭,那樣做可是給自己惹麻煩……不過在轉移心臟的時候,差點被你那名有趣的朋友,看破我的相位形態,還真是意外呢。”

那空氣中的聲音,打消了他的顧慮。

“你是誰?為什麼要阻止我?”

東野幸平雙眼低垂,面色漠然地說道。

“你應該知道,無論阻止我多少次,我也會下去和麗子團聚的……”

大仇得報,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他,早已心存死志,不作他想。

這人故意救下自己,想必也沒安好心。

“嘿,我只是不忍心,看到這個世界上最後的阿薩邁特血族,因為這點無聊的事情自殺罷了……”

黑暗中,空間逐漸扭曲,化作一道人形,悠閒地坐在了那臺老舊電腦面前的椅子上。

“而且,你那種自殺的方法也不對,阿薩邁特血族可是隻剩下心臟的血肉殘渣都能夠復活的難纏傢伙呢……真的想要自殺的話,你應該……”

這是一名金髮碧眼、扎著馬尾、滿臉鬍渣的男子。

他似乎過於健談,竟然開始自顧自地聊起了“阿薩邁特血族正確的自殺姿勢”。

“你是……”

看清男子的容貌,東野幸平眯起了眼。

毫無徵兆地,他出現在了對方身前,一把掐住了男子的脖子。

相比之前,他的動作更加靈敏、矯健。

“……我記得你,你是那個記者……無聊的事情?你懂什麼……”

這名男子,正是在失去麗子的那個雨夜,因不知好歹而捱了他一拳的外國記者。

“沒錯,NHK國際頻道的記者夏多·諾德是我其中一個身份……你也可以把我當做一名對這個世界的一切充滿好奇心的旁觀者、交易者。”

被他高高舉起,男子的表情依舊平靜,只是臉龐因為窒息而有些脹紅。

他抬手打了一個響指:“抱歉,我記得你剛才說,團聚?”

“……幸平。”

一名女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讓東野幸平全身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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