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太太站在書房正中,緊盯著姜彥明上上下下不停的打量。

姜彥明笑容如春風,長揖到底道:“在下姚彥明,給太太見禮。”

賴太太的目光落在姜彥明腰間掛著的銀魚袋上,直截了當的問道:“這位爺您是官身?”

“官身倒不是,在下是至和二十一年考的京城秋闈,有幸得了第三,這才得了這銀魚袋的賞賜。”

“那就是考過兩回春闈了?都落了榜?”

“兩回都錯過了。

“至和二十一年九月,在下養母、威遠侯姜夫人過世,在下守孝誤了一期,今年春闈,在下又奉長輩返江寧小住,這一期也誤了。”姜彥明笑著解釋。

張衙內聽的兩眼圓瞪,沒想到新結交的這姚五爺比他會吃會玩,這書還能讀的這麼好

賴太太臉色已經是滿臉笑容,“姚爺在京城秋闈能得第三,這是大才子啊,若是考春闈,必定是一考就能中的,連耽誤兩期,真是可惜了。”

“太太說的極是,確實十分可惜,倒也不是大事,咱們這樣的人家,走科舉雖說是正途,可也不是非考不可。

“內子的大伯父便是恩蔭出身,做到樞密院副都承旨,若不是丁憂在家,說不定還能再進一步。

“在下好友,寧國公家朱府五公子,自小極惡讀書,世事上卻清明非常,交流廣闊,大前年求了恩蔭,如今已經領了禮部一個主事實缺,堂堂的六品銜。

“要是一定要入閣拜相,那自然是非走正途不可,不然,這科舉還是恩蔭,區別倒是不大。”姜彥明侃侃而談。

賴太太聽的滿心歡喜。

她家兒子讀書上實在沒天分,她雖說一直逼著兒子多讀書,卻從來沒敢指望兒子能走科舉正途,她們夫妻兩個對兒子的打算都是能把恩蔭的官兒做下來就阿彌陀佛了。

姜彥明這一番話說到了她心坎裡,極其受用。

賴太太眼裡都是笑,看著姜彥明:“說了這半天話,還沒問姚爺家在何處?聽您這話意,是剛從京城到江寧的?恕我這眼拙,看著您眼生,您和我們大郎是剛剛認識的?”

“在下姚彥明,是威遠侯姚侯爺的養子,先威遠侯姜夫人,是在下嫡親的姑母,今天春天剛奉長輩從京城到江寧小住。”姜彥明帶著恭謹的笑容答道:“在下和大郎也是剛剛結識,那天大郎去豐樂樓,與在下正好遇上,在下見大郎年紀雖小,卻舉止大方,談吐有致,心下極是仰慕,就攀談了幾句,沒想到在下和大郎雖差了幾歲年紀,卻談的極是投契,這兩天正好閒瑕,就專程上門拜訪。”

賴太太原本對姜彥明已經有了七八分好感,再聽姜彥明誇張衙內舉止大方,談吐有致,竟是仰慕兒子才結交,這誇獎還是誠心誠意,賴太太這心就笑成了盛開的花兒,連聲客氣道:“姚爺客氣了,大郎哪有那麼好?”

“在下行五,太太就稱在下小五吧,大郎年紀雖小,卻錦心繡腸,世事洞明,宅心仁厚,在下和大郎聊的極是投契,所謂有其母必有其子,這都是太太平時教導的好。”姜彥明接著往下奉承。

當孃的,就沒有不愛聽人誇獎她自己孩子的,不管怎麼誇獎,當孃的都不會覺得過份,自家孩子從來都是天上人間獨一份的好。

況且,姜彥明剛剛已經鋪墊了幾個恩蔭的世家子弟,這會兒對張衙內的誇獎前後呼應,直誇的賴太太眉開眼笑,笑出來聲。

“五郎過獎了,大郎這孩子,確實不是太笨,他就是不肯學,沉不下心,若論心底,從小兒就厚道極了。他就是懶,就是不肯用功唸書,我說破了嘴皮子,他也聽不進去,唉,為了這個,我跟他不知道嘔了多少氣,背地裡流了多少眼淚,五郎往後可得好好勸勸他。”

“大郎還小呢,我一見大郎,就覺得他極似寧國公家朱五公子的品格兒,”

姜彥明轉頭看了眼怔怔的站在旁邊看著自己的張衙內,接著笑道:“讓人一看就覺得親切,也真是越看越象,那朱五也是個不喜讀書的性子,跟大郎一樣,可卻是見事明白,交遊廣闊,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氣,大郎往後這前程必定差不了。”

張衙內聽的挺了挺胸膛。

賴太太連聲笑道:“託你吉言,五郎今天就在舍下用過午飯再走吧,也見見我們老爺,好好跟他說說話兒,來人,去前院看看老爺忙好了沒有,若得空,請他見一見姚五爺。”

旁邊婆子連聲答應,急忙出去了。

姜彥明暗暗舒了口氣,陪著賴太太說著閒話,只說的賴太太笑聲不斷。

沒多大會兒,張大人跟著婆子進來,姜彥明急忙站起來,逼著手迎到屋外,長揖到底見禮。

張大人五十四五歲年紀,面容白皙,皺紋卻很密而深,身體微胖,一件深藍色素綢長衫,也沒束腰帶,看起來很是威嚴。

張衙內擠上去,指著姜彥明得意道:“父親,這是我新交的好友,姚彥明,姚五郎,京城來的,秋闈考了第三名”

“噢,”張大人上下打量著姜彥明,微微抬了抬手讓姜彥明,姜彥明欠身讓過張大人,再跟進書房,分上下落了座,張大人接過茶抿了幾口,才看著姜彥明慢騰騰道:“你姓姚?這江寧姓姚的旺族,我倒沒聽說過。”

“小可是奉姜氏長輩回江寧小住。”姜彥明恭敬回道。

張大人端著杯子的手呆滯了下,直盯著姜彥明,姜彥明坦誠的看著他。

張大人輕輕’嗯’了一聲,低著頭又喝了幾口茶,才看著姜彥明道:“姜家的案子,我聽說了,你是哪一年考出來的?”

“至和二十一年。”

“噢?”張大人驚訝的上下打量著姜彥明道:“五郎貴庚?”

“今年虛長二十二歲。”

“難得,難得,十七八歲就中了舉人,極是難得”張大人臉色一下子就和緩下來,連聲誇讚。

張衙內得意捅了捅姜彥明嘀咕道:“我父親最喜歡年少有才的。“

張大人瞪了兒子一眼,轉向姜彥明,和氣問道:”不知五郎師從哪位?能教出五郎這樣的俊才,必是名儒大家。”

“小可的先生是蘇大學生,確是一代大家。”姜彥明拱了拱手答道。

張大人驚訝的睜大眼睛,轉頭看著賴太太道:“你看看,巧成這樣,我就說,這樣的少年才俊,必是師出名門,原來是先生的弟子。”

賴太太眉眼都是笑,連連點頭道:“我就看著五郎是個極好的,這心裡就想著得讓你見一見,你看看,多麼巧。”

張大人轉頭看著一臉茫然的姜彥明,解釋道:“我是至和六年的進士,那一年正是蘇大學士主考,之後,我得蘇大學士指點極多,可惜這些年一直輾轉外任,說起來,也有十來年沒見過他老人家了,先生可好?”

“先生致仕後,又求了回鄉養老,已經回去四五年了,我年年打發人過去看他,先生身體康健,精神也好,如今在鄉下教了幾個學生自娛。”姜彥明忙笑答道:“沒想到在這裡遇上先生早年弟子,真是彥明的福份,真是讓人驚喜。”

“哈哈哈,可不是,讓人擺酒,咱們好好喝一杯,慶賀慶賀。”張大人眯著眼睛看著姜彥明笑道。

姜彥明笑應。

賴太太忙起身吩咐下去。

張大人居首,姜彥明和張大郎一左一右打橫陪著,一邊說話一邊喝酒,酒過三巡,張大人看著姜彥明又勸慰道:“姜家這事,你別憂心,不過一場大赦,也就過去了。”

“多謝兄長寬慰,京城的長輩也是這麼交待的。”

“嗯,我看你臨事豁達淡然,往後必成大器,為兄有個不情之請。”

“師兄請講”

“你看看,”張大人指著兒子嘆氣道:“我年近四十才得了這麼個逆子,他母親疼愛太過,如今竟養成了這麼個紈絝性子,我想把他交給你,讓他跟你好好學學。”

姜彥明手裡的筷子幾乎掉到地上,這個學生怎麼教?

張大郎瞄瞄父親,又瞄瞄姜彥明,眨了幾下眼睛,看著姜彥明道:“你要是給我當先生,我還真挺服氣。”

姜彥明哪敢接這個燙手的熱山芋,這張大郎根本就不是讀書的料,沒天賦不說,又半分功夫不肯下,只貪玩愛吃,就是神仙來了也教不好,又是這樣嬌養的獨苗,要是學不好,那錯必定都是先生的。

姜彥明忙擺手推辭道:“弟自己尚未出師,哪敢託大耽誤了大郎?這江寧府多少飽學大儒,就是師兄,這學問見識也讓弟只可仰視,弟哪敢班門弄斧?實在擔不得。”

“師弟啊,唉”張大人看著兒子嘆氣道:“我哪裡沒教過他,可這孩子,唉,小時看著還好,我原本寄他於厚望,誰知道……進學多年,一無所成,如今也不敢奢求太多,不過讓他跟著你學個眉眼高低,知道個深淺,免得日後闖了大禍,也就算是成才了,這孩子性子又倔,難得他肯跟你習學,師弟無論如何都要收下。”

姜彥明飛快的轉著心思,看來這推是推不脫了,唉,算了,收就收吧,先收了再說,車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吧,

姜彥明站起來拱手道:“師兄的吩咐了,彥明不敢不從,只是彥明才薄德淺,若有不是之處,還望兄長隨時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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