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封臉上得意的笑驟然凍結,臉色跟著拉沉下來,“不過是一時罷了,你擋得了一時,可能擋得了一世?如今中原朝廷自顧不暇,有多久未曾撥糧撥錢給你安西了?只靠著你安西十四州自己,百姓溫飽尚不足,如何供養你那三十萬大軍?”

“我北狄大軍年年來,你年年都能擋住嗎?”這話,狂妄至極,“屆時,本汗要的可就不只是一個小小的樊州了。”

“可汗想要的,本就不只是一個小小的樊州,從一開始,可汗想要的,便是整個安西十四州吧?即便我與你定了盟約,割讓了樊州,也不過是飲鴆止渴,一個樊州喂不飽可汗,反倒會讓可汗滋長野心,認為我安西可欺,過後便是永無止境地捲土重來。可汗,薛某可不是傻子。”薛凜淡淡勾起唇角,眼中卻是銳光隱隱。

“薛大都督捏著安西不肯鬆手,又是不是當真能一直捏著?”斛律封冷笑,“薛大都督胃口不小,不如這樣,你我各佔一半,如何?”

“各佔一半?我看胃口不小的是可汗啊,那吐蕃那邊,可汗如何交代啊?難道不是一開始就打算北狄與吐蕃瓜分我安西十四州,各佔一半嗎?”薛凜回以冷笑。

“昆仲那蠢貨,居然將這事兒也告訴了你?”斛律封眉心一蹙。

“他告訴我的遠不止這些,當然,他的誠意似乎也比可汗足一些。”薛凜抬起手輕輕摩挲了一下下巴。

“薛大都督以為你說什麼,本汗便信什麼?”斛律封微微眯起眼,顯見的不悅。“廢話少說,這已是本汗能給出的最好條件,薛大都督是要吃敬酒,還是罰酒,自己選吧!”斛律封一邊說著,一邊轉過身,走到几案邊,倒了一碗馬奶酒,端到薛凜跟前,目光灼灼將他看著,這碗很明顯就是敬酒了。

薛凜一時卻沒有伸手,反倒問道,“可汗知道四王子此刻在何處嗎?”

“自是在一個只有你能隨意進出之地,若被本汗的人輕易救了,你還拿什麼來與本汗談條件?”斛律封一邊說著,一邊皺起眉來,眼中的不耐更甚了兩分。

“可汗本就未曾打算要救四王子,又何必說這樣的話?可汗坐山觀虎鬥,看著兒子們明爭暗鬥,偶爾還會推波助瀾,可如今能對汗位有一爭之能的只剩二王子和四王子兩人,可因為四王子母親不過是一個漢人奴隸,並沒有母家可以依仗,是以,可汗明知二王子與魏玄知合謀,要置四王子於死地,竟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們中原有句話,叫虎毒不食子,可汗倒是比這虎還更要狠毒兩分。”薛凜的語調不疾不徐,聲音更是平平淡淡,聽不出喜怒。

斛律封的眉卻是聽得緊皺起來,“我們草原上要的是能夠撲殺獵物的狼,而不是什麼等人餵養的虎崽仔。薛大都督,我北狄的事兒不勞你費心,你也用不著一再說本汗那個不中用的兒子,還是快些接下這碗酒,你我定下盟約才是。”斛律封看著薛凜的表情很有兩分不善,只覺得他是在故意拖延時間。

“可汗莫急,我只是想在這之前告訴你四王子的下落罷了。”薛凜一邊說著,一邊已是朝著斛律封手中端著的那碗酒伸出手去,見狀,斛律封的臉色略略和緩了兩分,尤其是見著薛凜將那酒碗接了過去,他臉上不由流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隻眼底卻隱隱透著不屑,他就說吧,這些漢人都是軟骨頭,就是這薛凜也是一樣,榮華富貴、權勢酒色,總有一樣能輕易腐蝕他們本就不堅的心志。

薛凜端著那酒碗,一時卻並未喝,好似在研究著那酒碗上的花紋一般,勾著唇角笑道,“薛某知道可汗不會救四王子,也不會拿什麼東西來交換四王子,是以,便與四王子做了一個交易,日前,我已是悄悄送他回北狄了,這個時候,估摸著應該已經到克孜城了。”

斛律封聽著臉色驟變,“你你是想亂我北狄?”

“看來可汗心中對四王子的能力倒也清楚得很,可汗放心,我自會留著二王子一條性命,讓他安然返回克孜,否則,就四王子一人,我這搭起的戲臺子也唱不起戲不是?”薛凜勾唇冷笑,就在斛律封心驚之時,他的手已然一鬆,他端在手中的酒碗,驟然落在了地上,哐噹一聲輕響。

帳外的林大虎就等著這一聲響呢,幾乎是在聽到響聲的同時,手中鋼刀已出,另一隻手將薛凜的刀朝著帳內一拋,“都督,接刀!”他身形壯碩,可行動卻敏捷,手中刀一橫,雪亮刀光掠過時,守在帳門外的一個狄兵已然倒地,他一息不停,持刀砍向別處。

而帳內,薛凜已是接了刀,抽刀出鞘,在斛律封還未反應過來時,刀鋒已至,斛律封驚慌之際,只來得及轉身,那鋒利的刀刃已然劃過他的背脊。

衣袍割裂,露出裡面藏著的軟甲,斛律封撲倒在地,被帳外衝進來的北狄兵卒搶著往帳外拖了去,血撒了一地,拖出長長的血跡,雙方戰在一處,場面驟亂,只聽四下叫嚷聲不斷。

一聲呼哨,薛凜的黑亮大馬從外衝了進來,薛凜翻身而上,與林大虎互為屏障,拼殺而出。

守在行帳外圍的人呼喝傳令,立時扯馬跟上,頃刻間,輕騎快馬縱成一列,隨在薛凜身後,恍若疾風般卷出。

遠處北狄大軍已然聞風而動,不消片刻,就能朝這頭衝來。

疾風捲著雪花在天地間呼嘯,頃刻便被疾行的馬蹄聲踏碎。

縱成一列的輕騎快馬不過幾百來號人,後頭卻有大隊的北狄兵馬在追趕。

風雪迷濛了視線,天地間一片灰茫茫,身著灰白裘服的北狄軍大部好似與這漫天的風雪和荒原都融為了一處,鋪天蓋地一般從身後捲來,來得極快,轉眼便要咬住前方追趕之人的尾巴。

前方那幾百安西輕騎都是玄衣軟甲,持槊橫刀,看似一路朝著北關方向而逃,誰知卻驟然調轉方向,折返身後,策馬俯身,快若離弦之箭,直直插向大部側翼,手中馬槊疾刺而出。

緊追而來的北狄大部一時不防,反應過來時已然來不及了。側翼被撕開了一條口子,打亂他們追趕撲殺的陣型,前方摔跌一片,後方趕上來的不及勒馬便撞了上來,風雪迷眼,竟是擠踏在了一處。

如利劍一般插進這大部中的玄衣輕騎一擊即中後已是迅速合攏,隊伍中薛凜沉沉一聲,“撤!”

數百輕騎恍若一體,聞令而動,出其不意衝殺而來,卻又轉瞬調轉方向,如風般卷向莽原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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