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鍋裡的甜鹹粽都煮好了,空氣裡瀰漫著粽子的清香。

然而,直到天色漸晚,薛凜也沒有回來。

倒是松風來了一趟,說是薛凜回了北關,卻是帶著人直接去了軍營,什麼時候回來,回不回來都不好說,夫人不如不要等,早些歇著。

松風走後,明漪看著桌上給薛凜留的粽子、雄黃酒,揮了揮手,“罷了,你們都下去歇了吧!我本也不是等他,只是想知道紀州的事兒到底如何了。”

繁霜和微雨對望一眼,到底沒敢多說什麼,互相使了個眼色,起身告退而出,到門口時,繁霜驚道,“呀!下雨了!”

明漪轉頭看過去,可不是下雨了嗎?來得突然而猛烈,方才還瞧見了繁星漫天,轉眼竟是狂風大作,烏雲滾滾而來,頃刻間電閃雷鳴,說來就來的大雨忽然傾盆而下。

都督府門前的守衛見得冒雨而來的明漪時,都面露驚疑,卻又不敢多言,只是趕忙行了個禮。

明漪淡淡點了個頭,也不言語,便只是提著一盞燈站在那兒,不時探頭看看門外那條沉寂的長街。

沒有過一會兒,雨聲小了,這地界的雨自來如此,來得快去得也快,明漪本已打算轉身離開時,卻是終於聽得了一陣輕而快的馬蹄聲從長街盡頭傳來,由遠及近。

不一會兒,便見著幾匹駿馬從遠處馳來,當先一人烏袍凜凜,胯下大馬皮毛黑亮,瞧著比別的馬高出了一頭,可不就是薛凜嗎?

他還真回來了!明漪一喜,下意識地抓起那把放在腳邊撐開的傘迎下階來,這才發覺好像已經沒有下雨了,她停步抬頭看了看天,然後將傘挪了開來。

無邊夜色下,剛落過雨的長街,一身水綠色羅裙的女子挪開傘,從傘後探出身來,婀娜輕靈,恍若暗夜之魅。她手中那盞燈的微光落在她眼底,幽幽微微,襯著眼角的笑意,好似破開了她身後無邊的黑暗,帶來了點點微光,她彎起紅唇微微笑,眼中的歡喜是那麼明晰,“你回來了?”

薛凜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去歲剛回望京的那個雪夜,她也是站在望京薛府的門前階上,遙遙朝他看來一眼,可……卻已與那時不同了。

良久,在明漪奇怪地看過來,不解他為何一直坐在馬背上,也不應聲,卻用那雙幽深的眼睛就這麼看著自己,正要發問時,他才反應過來一般,嗓音微啞地低低“嗯”了一聲。

音落,薛凜縱身躍下馬背。

明漪輕舒一口氣,笑著道,“方才突然下起雨來,我也不知道你究竟回不回來,若是此時回來定是會淋雨,所以想著出來迎迎你,誰知這雨倒是來得快去得也快。”

“這裡的雨一向如此,路上突然下起,我們便尋了個地方避了一會兒,待雨小才回來,所以才晚了。”薛凜說著話時,已是伸手過去,將她手裡的燈取走,自己拎著,而後空著的那隻手伸出,很是自然地隔袖拉住明漪的手臂,牽著她往府門內走。

明漪茫茫然跟著他邁開步子,目光落在他抓住自己的手上,想到她之前說過會努力克服的話,到底沒有掙扎,由著他去。行進間,抬起頭來,見薛凜身上果真有些溼濡的痕跡,但確實沒怎麼淋著,她這才鬆了口氣。

“有什麼吃的嗎?”薛凜轉頭看向她,目光熠熠,在燈火幽微中顯出兩分難得的柔軟,竟有些可憐巴巴,“忙了一整日,都沒來得及吃東西,這會兒餓極了。”

一刻鐘後,明漪看著安之若素坐在她房中八仙桌旁,老神在在四處逡巡著的薛凜,沒有想通事情怎麼就這樣了。他餓了,可以讓廚房給他做吃食,她給他留了粽子,也可以拿去給他,他愛去哪兒吃便去哪兒吃,怎麼就來了她房裡的?

明漪一雙眼睛骨碌碌轉著,一抬眼正好就對上薛凜看過來的眸子,四目相對,明漪很是尷尬地一笑,薛凜倒顯得泰然自若。這怕不是她的臥房,而是他的吧?明漪心頭腹誹,想了想,也沒錯,這偌大的安西都是他的,這都督府更是他的,難怪他這般安之若素了。

“沒什麼想問我的?”薛凜撿了一隻粽子,垂目剝起來。

明漪看著他修長有力的手指靈活地剝著粽子總覺得有些莫名的突兀,這本該是引弓射箭,按刀使槍的手啊!而且……那粽子外皮用紅線纏著,應該是蜜粽,他怕是吃不慣的。明漪思緒早就飄遠,根本沒有聽到薛凜在說什麼,只是低低“嗯”了一聲,極盡敷衍。

薛凜抬起眼見她有些呆呆地看著他手……裡的粽子?薛凜恰恰剝好一隻,略略沉吟著遞到她跟前,“想吃?”

明漪猝然醒神,忙擺手道,“不了,我剛才已經吃過了。”

“所以,你想知道紀州的事兒嗎?”薛凜見她果真不吃,便將粽子收了回去,咬了一口,是甜的,他微微蹙了眉。

“當然想知道了。到底怎麼樣了?”明漪立刻來了精神。

“那山只有一個入口,雖然便於藏兵,卻也不好撤出,讓人將口子堵住,那便是一拿一個準,人贓俱獲。金昌虢倒還想逃,只是一早被圍在了馬裡城裡,不過他還算有點兒良心,沒在馬裡城裡負隅頑抗,否則,難免會波及城中百姓,最後竟一把火燒了州牧府,也算是畏罪自盡了。”薛凜神色平淡,語調更是平平,輕描淡寫將事情說了,將那些驚心動魄與血腥殘酷盡皆掩在其中。

“恭喜都督拔除了紀州這顆毒瘤,殺雞儆猴,往後安西十四州必然是齊齊歸心,如臂使指。”明漪自然知曉其中兇險,可事情圓滿解決了,她確是高興,笑笑朝著薛凜福了福。

薛凜一口一口咬著那個蜜粽,半垂的眼睫在眼下掃出一片冷弧。

明漪笑容微斂,“都督似乎不那麼高興?”

“我本是有一樁舊事想要問金昌虢,可是他卻死得這樣乾脆,讓我無處可問。”薛凜聲壓喉中,嗓音仍是平淡,可明漪卻從那低迴的字句中聽出了難言的不甘和苦痛,心頭不由微顫。

只是不等她問出什麼,他又話鋒一轉道,“金昌虢這個人有野心亦有些本事,只可惜,偏偏走錯了路。”

明漪知他不想多說,略作沉吟,順著他的話道,“他說與你上一回見,是四年前往都督府述職,按道理,安西大都督轄制安西十四州,每年各州都該往都督府述職,這麼說……這幾年他一直未曾來過北關?這根本就是司馬昭之心,他這般堂而皇之,是根本不曾將你放在眼中。或者說,他是瞧不起你,也瞧不起所有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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