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胡人血統,在紀州之內推崇胡風,元拓之前說的,河、壽二州亂起的背後之人便是他吧?看那山中藏兵的規模也非一朝一夕了,他籌謀日久,在紀州說一不二……”明漪越往後說,眼中驚色越重,“難道說,他竟是想要裂土為王,將紀州……不,是將安西從大周分裂出去嗎?”

薛凜沒有說話,目色沉沉回望她,明漪便知道,她是猜對了。一時間,心口竟是沉甸甸的。

“安西離中原太遠了,這裡漢胡雜居,這裡的百姓,有幾個還念著中原的朝廷?”明漪垂下眼,神色黯然中透著藏不住的焦慮,抬起眼,見薛凜倒是安安心心吃他的粽子,眉心不由攢得更緊了兩分,“先有河、壽二州,如今又有紀州,不知道這安西十四州還有沒有與都督不是一條心的?”

“這三州便已夠了吧,否則夫人覺得我這幾年都幹什麼去了?還是在夫人心裡我就是個酒囊飯袋?”薛凜眉梢微提。

明漪看著他,心口的惶惶莫名就是少了兩分,“都督本也是個聰明人,怎的就沒想過更好更快的法子?”

“什麼?”薛凜似有兩分興趣。

“聯姻啊!自古以來,各方勢力最好的聯結不就是聯姻嗎?譬如這回在紀州,都督雖是漢人,可當初若是娶了個胡女,金昌虢雖未必倒戈,倒也不會那般排斥於你,說不得還當你是半個自己人?”明漪笑眯眯看著薛凜。

薛凜看她眼中閃爍著狡黠,似只小狐狸的模樣,舌頭頂了頂腮幫,低哼一聲道,“我若彼時當真娶了個胡女,安西必然不是如今局面。”

明漪卻很是好奇地往前一湊,“所以……你彼時當真是有機會可以娶胡女的?說的是哪家的?誰給你保的媒?”她一雙恍若秋水般的眼睛裡這會兒滿滿的盡是好奇,眨巴著將他看著。

薛凜卻覺得胸口莫名一悶,往邊上側了側,“總歸沒能成,否則哪兒來的機會娶夫人?”不只娶了,還要如此刻般時不時被她氣上一回。

“那真是可惜了。其實就算不是胡女,娶個當地豪族家的娘子也能讓你的路好走許多。”明漪感嘆道,話剛落,便覺得後背冷嗖嗖,轉頭一看,可不就是薛凜正冷冷盯著她呢,眼底寒芒點點,恍若冰刀。明漪連忙賠笑,“我就隨口一說,都督不必當真。”

薛凜哼一聲,轉開視線,“若真如你所說,我娶了胡女或是當地豪族家的娘子,這大都督之位未必能輪到我坐。”

明漪聽著打了個愣怔,略一思忖,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坐上大都督之位,固然有他自己一路打拼累積軍功的緣故,更是各方勢力角力的結果。他完全站在如金昌虢這些人的對立面,朝廷才會扶持他。

朝廷選擇他,是因為如此,可這個位置有多難坐,他是多難才開啟了如今的局面,明漪雖未親歷,但經過這幾日,也有了幾分明白,不由在心底輕輕嘆了一聲。抬起眼,卻是眉心一蹙,“你這都吃第幾個了?”

薛凜三下五除二已經吃了兩個粽子,一甜一鹹,他顯然更青睞鹹口的,已是又拿起一隻纏著藏青色線的粽子要剝了,明漪伸手過去,將那隻粽子壓住,“不行,不能再吃了。”

薛凜抬眼睞她,“不是說是給我留的?”

“是給你留的,可這東西容易積食,這都多晚了,再吃夜裡不怕睡不著啊?別吃了,要想吃明日再吃也是一樣。”明漪壓著那隻粽子,神色間帶著難得的固執。

薛凜的手仍牢牢抓在粽子一角,眼睛卻看著明漪,“夫人這是在管我?”

“呃……”明漪一時不知怎麼答,她是不是沒資格管?何況,一隻粽子而已,以他們盟友的關係,她確實管得有點兒太寬了吧?

“好!”誰知,薛凜不等她回答,就已經痛快鬆開了手,“你不讓吃,我不吃就是了?”

咦?明漪愣愣抬眼看他,入目是他幾乎算得上柔和的表情,“我讓你管!”

明漪心口一悸,緊跟著就是慌起,“誰……誰要管你了?我也不是要管你,一顆粽子罷了,你想吃便吃,本就是留給你的。只是夜深了,我要睡了,你要吃便自個兒房裡吃去吧,吃幾顆都隨你。”明漪一邊說著,一邊著急忙慌將那個裝粽子的盤子端起往薛凜懷裡一塞,而後將人拽起來,往屋外推。

她力氣不小,薛凜一時不察被她拽起,又被她推到門外,轉過頭來時,她在門內朝他福了福身,禮數週全,“夜深了,都督早些安置。”語罷,便是直接關了門。

背抵著門,明漪長舒一口氣,伸手按住不住狂跳的心口,剛才那是怎麼了?

門外,薛凜看著關得緊緊的門,想著的卻是她方才拽他起身,又推他出門,再到關上房門那一套行雲流水的動作,嘴角不由輕輕牽起,喃喃道,“力氣果真還蠻大的。”轉身要走時,突然想起她方才將盤子塞他懷裡時曾碰到過他的手,倒好似沒有什麼別的反應?

這個發現讓薛凜嘴角控制不住上牽,也不計較她將他推出門還請吃了閉門羹的事兒,捧著那盤粽子轉過了身,剛走到那棵桃樹下時,卻聽得薛泰的聲音,“哥?”

薛凜抬起頭,嘴角的笑意還不及收起,狐疑蹙眉道,“阿泰?不是讓你早些回家和嬸孃一起過節嗎?”

“我娘睡得早,哥又不是不知道,我來找哥一起喝酒,也算一道過節了。”薛泰抬起手,晃了晃手裡拎著的兩壇酒。

薛凜沉凝著亮出手裡的盤子,“正好,我這兒還有些粽子,甜口的有些奇怪,不過鹹口的味道還不錯,可以用來下酒!”

薛泰說要喝酒,卻拉著薛凜出了府,一路到了城郊的一處林中。

進到林中,便聽得錚錚琵琶聲,雄渾壯闊,卻又透著難以名狀的哀傷,這本就是琵琶的基調,又因著彈者的技藝,讓那三分悲壯激昂到了十分,讓聞者神魂震盪。

薛凜卻在聽到那琵琶聲時腳步猝然一停,側眼往薛泰看去,眼中的柔軟不再,透著絲絲冷銳。

薛泰不敢說話,微微白了臉垂下頭去。

薛凜也沒有說什麼,只是端沉著臉色邁開了步子。進了林中不遠有一條淺溪,溪邊有一方草亭,亭中有美人兒,正在彈著琵琶,隨著音階漸高,琴絃越繃越緊,她指尖上下顫動得越來越厲害,一個高亢的音後,驟然一收一落,樂聲戛然而止,讓人悵然若失,偏偏卻又覺本該如此。

薛泰很是給面子地用力拍起掌來,“好曲!”

女子放下琵琶盈盈轉身,夜色在她身後鋪陳,一顰一笑仍是帶著蠱惑的美,正是絃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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