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那夥人藉著毒煙丸的煙霧喪心病狂地砍倒手無寸鐵的百姓,奪路而逃,明漪恨得紅了眼,聲嘶力竭喊人去追,卻終究只能眼睜睜看著。

“都督有令,四方戒嚴,城門緊閉!”就在這時,一聲傳令穿破煙霧抵達耳畔,讓明漪有一瞬以為是她的錯覺。

“都督有令,四方戒嚴,城門緊閉!”

她茫茫然抬起眼來時,又傳來一聲,而且更近也更清晰了,明漪的眼往煙霧後看去,先見得舉著鮮紅令旗的傳令兵奔至,緊接著聞得馬蹄聲如雷奔,從遠處紛至沓來。

當先一匹黑亮駿馬飛馳而至,馬上人一身錚亮明光鎧,在日頭下泛著光亮,身後玄色披風在煙霧中獵獵,眉眼冷峻,好似神祇從天而降,破光而來,明漪對上他的眼,倏然便是眼角微溼。

薛凜勒馬高臺前,一躍而下,便是大步流星朝著明漪而去。

明漪已是被簇擁著離了高臺,眼睛微微泛紅地緊緊盯著他,他視線須臾不離,走至她跟前時,雙手已握住她的肩頭,目光灼灼將她上下打量,嗓音微啞問道,“可曾受傷?”

明漪輕輕搖了搖頭,“只是可惜,我還是讓他逃了。”她的嗓音亦是沙啞。

薛凜卻是長出了一口氣,“沒受傷便好。”

此時,火和毒煙丸都已是被撲滅,薛凜帶來的人與在此處的弓衛和官兵井然有序地整理現場。

許宥身上的外袍不知何處去了,衣裳半溼半乾,一貫愛美的他此刻也顧不得臉上被黑煙汙了,燻紅著眼上前來道,“已是清理好了,傷亡百姓共十二人,受傷的已讓人送去醫館醫治!”

薛凜點了點頭,“喪儀由你安排,撫卹金給得豐厚些。”

許宥抿緊唇角點了點頭,轉過身,邁開步子時略略遲滯,才讓出他身後站著的人,居然是裴輕輕。

只是她髮髻半散,頭髮都溼著,緊緊貼在臉上,黑色汙漬一道又一道,很有些狼狽,身上裹著的外袍也有些眼熟,可不就正是許宥的嗎?

許宥與她對視一眼後,難得的沒有互嗆,便是邁步而去。

裴輕輕神色亦有一瞬的不自在,轉頭屈膝朝著薛凜和明漪見禮,“見過都督、夫人!”

此時幾人卻委實沒有寒暄的興致,淡淡點了個頭便算了。

明漪自從許宥報說了百姓傷亡人數後,便是神情怔愣,薛凜擔心地看了她一眼,緊了緊掌心裡的手。

“都督!”陸昭押著一個人走了上來,“便是此人縱火,屬下等追了老遠才將人追到。”

那人已是被反剪了雙手,嘴也被布條緊緊勒住。陸昭將從他身上搜檢出來的令牌奉上,薛凜與明漪登時臉色微變,眼眸如刀往褚晏澤看去,“褚大人,此事你待如何解釋?”

褚晏澤此時才認出那人般,驚呼道,“彭勇,怎的是你?當真是你縱的火?”

“這麼多雙眼睛看著呢,還能冤枉了他不成?何況,他逃跑時還傷了我兩個兄弟。”陸昭哼聲道,扯住縛住那人手的繩索往後用力一拽,那人便狼狽地重重倒地。

褚晏澤轉頭惶惶看向薛凜、明漪二人,拱手揖道,“薛大都督,薛夫人,此事我當真是冤枉啊,此子竟包藏禍心,定然是心存離間安西與朝廷之意,用心之歹毒,還請都督定要查問清楚。”

“這個就不勞褚大人提醒了,入了我安西軍的刑訊室,不管他骨頭硬還是不硬,吐不吐口都沒關係,先活著走一遍煉獄再說。只是,在此之前,就要委屈褚大人待在驛館,莫要外出了。”見褚晏澤嘴角翕張,薛凜卻不等他開口,便是不緊不慢道,“對了,褚大人放心,我自會上書陛下,說明情況。”話落,他手輕輕一揮,便有人上來,準備“請”褚大人回驛館。

“等等!”明漪伸手拉住他的衣袖,目光冷冷掃過地上那個縱火之人,才看向褚晏澤,“菩薩當前,卻還敢造殺業,生前不可恕,死後墮煉獄,這都是應當的。不過在那之前,這人總該先給那些枉死的百姓和他們的家人先賠個罪!”

明漪說的明明是那個縱火之人,可目光恍若刀子,卻是落在褚晏澤身上,寸寸凌遲。

“夫人說的在理。”薛凜沉聲應道,目光往陸昭一瞥,陸昭立刻會意,將那人拖拽著往不遠處而去,那裡,正是方才喪生的百姓暫時停屍處,此時,哀哀的哭聲已是傳來。

那個人被陸昭一腳踢跪在地上,壓住他的後頸,讓他磕頭,那些剛剛喪親的百姓衝上來,對著那人拳打腳踢。

明漪靜靜看著,薛凜將她緊緊捏成拳頭的手一點點掰開,指甲已經掐進了掌心了,沁出血來,薛凜目色一黯,為免她再傷著自己,便將她的手掌攤平,與他的貼在一處,“放心,不會這麼便宜他,讓他此刻就死了的!”

“嗯!”明漪點頭,“等到審問清楚了,自要他在全北關百姓跟前受盡唾棄!為一己之私造下殺業,必然會付出代價,禍及血親!”明漪咬著牙說出這句話時,目光如刀冷冷朝著褚晏澤剜去,雖然沒有明言,意思卻再明白不過。

褚晏澤分明已是百無禁忌,可這一刻,卻還是覺得渾身一凜,一股森寒的冷意驟然從腳底心而起,直竄四肢百骸。

薛凜抬手,有人再來“請”巡邊使大人回驛館,而這回,明漪未再阻攔,甚至眼角都未往他掛一下。

褚晏澤被“請”走了,四下裡似是安靜了下來,那些哀哀的哭聲傳進耳中便更加清晰,一滴眼淚終於是不堪重負從明漪眼角滑落,她抬手揩去。

薛凜目色黯了黯,緊了緊她的手,“我先送你回去吧!”

“你眼下定有不少事要忙,我自己回去便是了。”明漪輕輕搖頭。

“我先送你回去!”薛凜卻很是堅持,“你現在這個樣子我不太放心,眼下城門已關,接下來的部署,許懷安他們自會安排,也不是事事都要有我。我先送你回去,待你回了府,我再來也不遲。”

明漪終於是遲疑著點了點頭。

回到都督府,府中已是給明漪備好了熱水和壓驚的湯藥,她洗漱好後,喝了湯藥躺下,便催著薛凜出府去,“很多事總要你拿主意的,而且我只想要早些抓到他,他這般喪心病狂,在外頭多一日,這北關城的百姓就多一日的危險。”

薛凜一時沒有說話,只是沉斂雙目將她看著。

知道他是擔心她,明漪猶豫了一下,伸出手來,輕輕搭在他的手背上。

薛凜微微一顫,驟抬雙目看向她,這還是她頭一回主動伸手觸碰他。

“放心,我不會讓你擔心的。讓我睡一覺,我保證,睡一覺之後,我都會好的。”她清澈如溪的眼眸定定望著他,承諾道。

薛凜看著她,終於是點了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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