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秋枝走了沒多久,倒沒料到來了一個不速之客,徐樂至找到她,趾高氣昂道:“徐青鶯,方家大小姐要見你,跟我走吧。”

“不去。”徐振英不理會徐樂至,自顧坐在樹下,斜著眼睛看了一眼,“還有,按照輩分你該叫我一聲六姐。”

“你只不過比我大幾天而已!”徐樂至氣呼呼道,有些驚愕道,“方家大小姐請你,你竟敢不去?信不信我告訴父親?”

這死丫頭,跟後世的小太妹有什麼區別。

徐樂至突然喊她去方如玉那兒,總覺得事情古怪。

徐樂至平日裡素愛跟她唱反調,總是要陰陽怪氣幾句,今日怎麼會突然這麼熱心的叫她去見方家人?

徐振英冷笑一聲,“方家大小姐請我,我就非要去,你是這個意思嗎?”

徐樂至不知所以,卻也點頭。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方家大小姐身份貴重,是先皇親自定下的二皇子妃,你不過一流放罪人,方大小姐召喚,你怎可推諉?”

“既然是二皇子妃,為何跟我們一幫罪人在一起?”徐振英笑眯眯的反問道,“你就這麼想去當方如玉的丫鬟?”

徐樂至一下哽住了,隨後惡狠狠道:“你這個蠢貨,別怪我沒提醒你,方家老太爺做到三品官的位子上,朝廷門生遍佈,指不定哪日就起復了。你現在不上趕著巴結著,以後想巴結都沒門兒!”

徐振英微微一笑,“我巴結他能給我帶來什麼好處?是能讓二伯父起復呢,還是讓我不去流放呢?”

徐樂至冷哼一句,“你之前不是也去巴結方老太太嗎,現在裝什麼清高?合著方老太太喊你去,你便去。方大小姐便喊不動你?”

“方老太太年紀大了,我作為小輩尊老愛幼有什麼不對嗎?”徐振英不耐的揮手,“趕緊消失,想當丫鬟就趕緊去當,不用拉著我去。”

“你!”徐樂至被她氣得眼皮子直跳,捂著胸口嬌滴滴道,“好好好,人方大小姐好心教你認字習禮,你卻這般不領情,真是冥頑不靈!你就當一輩子商戶女吧!”

徐樂至轉身就要走。

徐振英偏頭一想,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眼睛一亮,當下起身,拉住徐樂至,換上了一副熱切的臉孔,“別啊,姐妹之間開個玩笑而已,我去。”

徐樂至使勁想要擺脫她的桎梏,不料這丫頭看著瘦骨嶙峋,實則有一把子力氣,她掙脫不開,怒道:“你放開我——你又要幹嘛,剛才不是說不去嗎?”

“我這不是改變主意了嗎。走走走,可不敢讓方大小姐等我。”

這又是唱哪出?

徐樂至心裡惶惶,總覺得徐青鶯現在古怪得很,卻架不住她力氣大,已經快步被拖到驛站二樓方如玉的房間內。

方如玉看著徐家兩姐妹,徐振英也在看著方如玉。

經過幾日的休養,方如玉的氣色似乎好了許多,雖說腳還是不能沾地,可這流放路上,方家人一路打點,倒是極少吃苦受罪。甚至一直養在深閨的方如玉和方凝墨兩姐妹因開闊了見識,不在困頓與那一方小閣樓小天地,臉上還帶著笑顏。

“徐家妹妹來了?”方如玉熱情的招呼了一句,從床上坐了起來。

徐樂至眼見人帶到了,只恨不得立刻去尋方家那位少爺,當下福了福身,“方大小姐,人已經帶到,我就先走了。”

方如玉卻道:“妹妹不留下嗎?”

徐樂至略有些尷尬,她可不想再學什麼女訓女戒之類的,心中暗罵這方如玉真好為人師,學了零星半點的東西便要賣弄,好像他們徐家以前便沒女夫子似的。

她臉上卻擠出笑來,“哪裡好麻煩方大小姐,這夜間更深露重,我想趕緊去撿一些木柴,也好讓祖母和娘暖和暖和。”

“大善也。”方如玉似有諸多感慨,“難為徐七姑娘如此情況下還有這番孝心,你且先去…我和你六姐說說話…”

徐樂至迫不及待的離開了。

一下樓,剛好看見那方家公子從樓梯轉角一閃而過的身影。

她拿手略一比劃,有些嫌惡的想著,人確實是有些矮,樣貌也不夠出眾,著實是配她不上。

不過看在方家老太爺很有可能起復的份上,她倒也不是不能勉強自己。

想到這裡,她低咳一聲,讓自己的聲音變得尖細了一些,“方二公子——”

豈料那方家公子似乎沒聽到,提腿便往外走,徐樂至跺了跺腳,心想這人怎麼如此木訥,只得追了上去。

“徐六姑娘請坐。”

方如玉不愧是世家女子,即使是在流放途中,頭髮妝容依舊是一絲不苟,一顰一笑十分得宜,既不顯得熱情,也不顯得疏離。

徐青鶯毫不顧忌的一屁股坐下,方如玉皺眉,略一思索,“徐六小姐,凡為女子,需先學立身,立身之法,惟務清貞。坐莫動膝,立莫搖裙。姑娘家入座只能坐位置的前端方顯得莊重。”

“哦。”徐青鶯不為所動,甚至都不肯挪一下屁股,“聽七妹妹說方大小姐找我?”

方如玉秀麗的眉頭輕蹙。

她以前遇到的姑娘們多是教養得體,她說的話也都有人傾聽或者照辦,還從未有人如此正大光明的忽視她。

一時她愣在那裡,有些不知所措的盯著徐青鶯。

好在方凝墨上前解圍,衝方如玉眨眨眼睛,道:“姐姐不是說,想和徐六姑娘說說那個雙肩包的事情嗎?”

方凝墨知曉自家姐姐愛管閒事,平日裡就喜充當教養嬤嬤的角色,對家中姊妹要求甚至比母親還要嚴格。

她只覺得那徐六姑娘能做出綁腿和雙肩包的事情,想來是個不在乎世俗的灑脫之輩,若姐姐對著她一樣碎碎念那些教條,怕是要惹得徐六姑娘不快。

她本意是想讓方如玉不要一上來便說些什麼教條之類,徒引得徐六姑娘厭煩,適當的拋磚引玉才能達到效果。

偏方如玉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反而一板一眼的糾正她道:“不是要說那雙肩包,是要說說為什麼徐六小姐非要鬧著分家。”

徐振英心頭不爽,皺眉道:“我徐家的事情,何時輪到方家人來做主了?怎的,我徐家分家,還要經過方大小姐的同意?”

方如玉愣了片刻,隨後臉紅得跟熟透了的蝦子一樣,她貝齒輕咬,鼓足勇氣說道:“徐家的事情,我是不該過問,可徐六小姐做事太沒有分寸,我看不過去,便想和你說道說道。徐六小姐父母尚在,又是女子,怎可大逆不道提出分家?更何況徐六小姐剛被退親不久,怎可如此拋頭露臉鋒芒畢露,這樣你以後如何嫁得出去,你徐家的姐妹又如何嫁得出去?”

徐振英聞言大怒,作勢一揮衣袖,瞬間將桌上茶杯揮落在地。

一聲脆響,驚得方家兩姐妹一聲驚呼。

徐振英站起身來,怒道:“我徐家的姑娘嫁不嫁的出去,關你方大姑娘什麼事?這麼愛管閒事,怎麼不去村口把糞挑了?張口閉口的嫁人,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多恨嫁呢。”

徐振英見桌上還有個壺,乾脆抬手,將茶壺狠狠往地上一摔,噼裡啪啦的聲音不絕於耳,“我徐青鶯做什麼事,還輪不到你來說教!奉勸方大姑娘好自為之!”

“你你你…”方如玉嚇得臉色發白,手指顫顫,“你瘋了不成,虧我好心好意想要教化你,徐七姑娘說得對,你這種人目無尊卑不識好歹,根本不值得我費心教導!凝墨,快去叫祖母來看看她喜歡的六姑娘是個什麼人!”

方凝墨見徐振英轉身就走,拉扯不及,左顧右看,只能先去安慰嚇壞了的方如玉。

徐振英走到門口,見方家祖母一臉焦急,氣喘吁吁的爬上樓梯來,一見她便抓著她的手仔細檢視著,“我的天爺喲,這是怎麼了,怎麼就摔起東西來了?可是我那大孫女又犯軸了?徐六姑娘,你多擔待,老婆子這就替你去教訓她!”

方老太說著就把她往裡面扯,徐振英好不容易止住了,臉上堆笑,完全不見方才的盛怒,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讓方老太見笑了,方才摔東西的是我,方大小姐好心教導我,是我不識好歹惹了方大小姐生氣。”

哪知方老太完全不買賬,“你別替她遮掩了,我知道自己大孫女那個脾氣,以前在家裡就跟個帶發姑子似的愛說教,家裡弟弟妹妹全都躲著她。肯定是她,如今竟然還敢摔起杯子來,看我今天怎麼收拾她替你出氣!”

徐振英沒料到這方老太竟如此維護她,心裡不免多了一絲感動和愧疚,她只能一把拉住方老太,低咳一聲,有些意味深長按住了方老太道:“老太太別急,這事確實是我不對,我剛沒控制住脾氣,煩請您也轉告方大小姐一聲,說今日是我脾氣太急,這些都不是我本意,明日我再來向她請罪。”

方老太瞧著那雙沉靜的眼睛,似忽然明白了什麼,她放了手,略頓片刻,方揮了揮手道:“不是什麼大事,我家那丫頭雖說性情寡淡了一些,卻也不記仇,老婆子跟她說道說道,興許你兩明日又能樂呵到一起去了。”

徐振英頭皮微微發麻,她覺得她跟方如玉可說不到一起去。

她這輩子最煩別人說教了,尤其是方如玉還是那種思想迂腐的爹系發言人,致力將男權思想傳播到每個女性心中,她實在是接收無能。

她能耐著性子聽幾句,都算她脾氣好。

徐振英快步下了樓梯,果然連秋枝在那裡等她,徐振英一抬眸,就看見營地上的人大多一臉好奇的望著她。

有人問了一句:“你兩咋了,怎地吵起來了?”

“可是那方家大小姐給你氣受了?”

“丫頭,你少跟他們那種人接觸,一個個嬌生慣養的,流放路上還坐著馬車不肯下來,真當自己還是什麼千金大小姐哪——”

徐振英一愣,看著周圍一張張熟悉卻陌生的臉,心裡愣了一下:怎麼在不知不覺她的人緣已經這麼好了嗎?

又有人道:“丫頭,你那綁腿真的有用,聽隊伍裡的那個韓汝清說這是個好法子,既能保護腿,又能防止蚊蟲叮咬,待會你來親自指導指導咱唄——”

韓汝清,那個被除了名的韓氏子弟?

看不出來他在隊伍裡甚有威望嘛,莫不是姓韓的緣故?

徐振英一一回應了幾句,連秋枝卻已經迫不及待的拉過了她,兩人一路前行,一直走到遠處的陰影下。

連秋枝劈頭蓋臉便問:“徐青鶯,你瘋了不成,為何要跟方大小姐吵起來?你知不知道她是方家的嫡長女,方老太爺三朝元老,門生遍佈,指不定哪天就會回汴京城去,你為何要在這種時刻去得罪方家的人?”

徐青鶯冷冷一笑,“他方家人起復,關我們徐家人什麼事?難不成方老太爺還能順便拉扯咱徐家一把,讓二伯父也官復原職?”

“你!”連秋枝氣急,隨後四下張望,一副謹慎的樣子,“你莫再去招惹方家的人,你若是跟方如玉處不來便不要跟她見面——”

“憑什麼,她都這般欺負我了,我憑什麼要忍氣吞聲?”

“你——”連秋枝連連搖頭,隨後警告道,“實話告訴你,你二伯父很快就會官復原職,用不了多久咱們也會回到汴京城,到時候你二伯父和方家太爺同朝為官,你卻和方如玉之間有齟齬,若是因此連累了你幾個姊妹,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二伯父會官復原職?!”徐振英故意大聲說道,卻一下被連秋枝捂住嘴巴,“我的祖宗,你小點聲,若是被人聽到了可如何是好?”

徐振英喜道:“二伯母說得可是真的?我們真的會回去?”

“我警告你,這件事不能告訴任何人。”連秋枝瞪了她一眼,“我也是事發前一晚,曾無意中見朱國舅的人來找你二伯父,我打著伺候茶水的名義進去過,聽到他們說什麼木材案、暫避鋒芒、先委屈咱們徐家一陣子之類的話——”

“也就是說…我們徐家流放是假的,是朱國舅刻意為之?可是為什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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