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是欺騙呢。”徐振英自然也能理解苗氏的想法,她的想法並沒什麼錯,是大部分安分守己百姓的想法,因此她也很耐心的解釋道,“我並非要欺騙李秀才,而是緩兵之計,爭取五天時間內,要那幫解差吃了的東西全給咱們吐出來。”

“可…”苗氏思來想去挑不出錯處,卻又總覺得這樣不對,絞盡腦汁後才道,“可那些東西進了他們口袋,哪裡能給咱們吐出來?萬一東西沒拿到,還倒欠二十兩可如何是好?”

“那就到時候再說唄,天無絕人之路,一切以祖母身體為重。祖母年事已高,若是再有個好歹,咱們要那麼多銀子又有什麼用?再說百善孝為先,就算是欺騙了李秀才,可咱們也是為了祖母活命,為人子女,難道自己的名聲面子比父母親的生命還重要?”

一席話又把苗氏說糊塗了。

她面露糾結之色,很想掏盡畢生所學去反對,可思來想去,竟覺得徐振英說得有幾分道理。

四嬸唇角輕抿,瞧見苗氏那糾結不堪的神情,又覺得有些好笑。她悄悄的拍了一下徐振英,“人小鬼大,你這小丫頭心眼怎麼那麼多,你看把你娘說得都迷糊了——”

徐振英倒是很喜歡這個四嬸,話不多,腦子卻清醒。因為家裡經商的原因,說話做事比徐家人多了幾分靈活。

是以徐振英潛意識裡已經認定四嬸是家裡唯一一個能為她提供幫助的人。

她便實話說道:“沒辦法,先忽悠著我娘吧,省得跟我來鬧。先暫時這樣,後面必須想個法子把東西要回來才是硬道理。”

趙貞蘭眼睛一亮,“六丫頭,你有辦法了?”

徐振英不願話說得太滿,略有些含糊道,“辦法嘛,總是人想出來的。還在想——”

趙貞蘭何等敏銳,看破不說破,只道:“行吧,我不問了。你這丫頭鬼主意多,到時候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儘管來找我。”

晚間,每日定量發給徐家的糧食吃完。

祖母讓幾個小的去尋了狗尾草,草籽混合著半枯的草根煮粥,一人半碗,勉強果腹。

期間大房等人,一會兒埋怨徐振英為何不去找方家討幾塊窩窩來,一會兒又怨同行流放的人不肯借糧,一會兒又怨二伯父丟了官讓全家流放,直到黃氏發了火才消停一會兒。

徐振英知道這種草籽會在腹中板結,因此不敢食用,只好忍著飢餓,只靠一股強悍的意志力撐著。

她坐在一棵樹下,閉目養神,聞著營地上時不時傳來一陣香氣。

徐振英覺得自己肯定是瘋了,竟然會覺得米飯的香氣那麼的誘人,直饞得她口水不受控制直流。

人一餓,腦子便困頓發昏,開始變得無法思考。肚子腸胃像是攪在了一起,分不清是餓還是疼,只是一陣翻來覆去的絞痛。

徐振英清楚,不能再繼續下去了。

她必須想辦法把劉結實搶走的東西搶回來!否則她真的不敢保證自己不會造反。

“徐姑娘,餓壞了吧?”突然樹後探出一個腦袋,李招娣小心翼翼的走到她跟前,又四下檢視一番,確認無人後,方有些羞赧的敞開單薄的衣衫,從懷裡掏出了半塊餅子塞到徐振英手裡,“快吃,還是熱的呢。”

徐振英愣住了,餅子的香甜撲鼻,讓她的胃更痛了起來。

李招娣怕徐振英嫌棄,連忙討好道:“我…我…我娘看得緊,我只能揣在胸口,是乾淨的…沒髒……”

徐振英心頭一暖,不知怎的,竟覺得眼眶有些發酸。

前世都活了三十多年,自認為刀槍不入,也自以為穿越到了古代也能迅速調整好自己的情緒,可此刻看著李招娣那雙清澈的眼睛,她突然有些想家和想徐老頭。

“你吃啊,怎麼不吃,餓壞了吧?”李招娣將餅子遞到徐振英嘴巴前,徐振英沒忍住,咬了一口,只覺得那一點麵餅也是難得的人間美味。

徐振英吃得慢,腹中飢餓了好幾天,半點油水也沒有,她只敢細嚼慢嚥,只怕撐著了明日胃更難受。

“你手怎麼這麼涼?”徐振英說得有些無力,作勢要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她,李招娣卻不肯,反而笑著安慰她,“我一點都不冷,我一直都在幹活,暖和著呢。”

徐振英很艱難的吃完了那半塊餅子,吃完了才想起李招娣家也快斷糧了,李家那小妾嫌路遠,不肯走,非要李招娣的娘買了驢車,如今這幾個人節衣縮食正等著那她那二十兩下鍋呢。

想到這裡,徐振英倒是有點愧疚了。

她算計李秀才心裡無甚感覺,可李招娣卻一直拿她當最好的朋友。

她坑了李秀才一把,也變相等於坑了李招娣。

“你…吃了嗎?”徐振英仰頭問了一句。

“當然吃了。吃得可多咧,我爹孃可疼我了,給了我好幾塊餅子,我差點都吃撐了。”李招娣笑得很誇張,可話音剛落,肚子卻傳來一陣叫聲。

她下意識的捂住肚子,一張俏臉羞得緋紅,“我…我就是剛才水喝多了,肚子叫喚呢——”

徐振英心裡很不是滋味。

她這個人有些涼薄,可也架不住有人如此毫不保留的對待。

李家也就剩一兩袋麵粉,哪裡有多的糧食給她,怕是李招娣也是在捱餓。

徐振英拍了拍她的肩膀,極力剋制著自己的情緒,“最多兩天,我請你吃餅子吃到吐。”

李招娣聞言小心翼翼的去看徐振英的眼睛,隨後羞赧一笑,一雙眼睛眯成了一條線,“徐姑娘,我信你,你不會騙人的。”

徐振英心頭也是暖暖的,卻也說不出其他,只道:“你學機靈一點,有的活兒實在不想幹,便讓你那小娘幹。”

李招娣憨厚一笑,抓了抓腦袋,“我娘說,小娘給李家生了弟弟,讓李家沒有絕後,是咱們李家的大恩人。要不是小娘,我和妹妹早就被爹趕出去了,所以叫我和妹妹凡事多聽小娘的,要照顧好小娘。再說小娘生弟弟時候傷了身子,幹不了重活,我有一把子力氣,能照顧好他們呢。”

徐振英看著李招娣那瘦骨嶙峋的身板,略有些枯黃的頭髮,清瘦的眼睛,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她突然有一種窒息的感覺,她很想告訴李招娣她那小娘是在裝病賣慘,可是一想到這是在大周朝,延續香火本就是女子的本職,只要這愚昧封建的觀念不除,這世上便不止一個李招娣。

她如果無法徹底的幫李招娣在精神和物質上自立,那麼戳穿這些假象,無非是讓李招娣變得更痛苦而已。

本就生在黑暗之中的人,何必非拉著她去見陽光?

見了太陽以後,她可還能忍受黑暗?

見徐振英久久不語,李招娣便抓著她的手,笑得親切又憨厚,“我知道你對我好咧,你是怕我受小娘的欺負是不是?”

徐振英點點頭。

“可我不覺得受欺負呢。這幾年地裡收成不好,我們鄉下好多人家生了女兒便直接丟進河裡淹死,要麼就是被爹孃賣掉,賣到大戶人家當丫頭那還是好的,以前住我奶隔壁有個叫冬梅的,我還記得她,她長得可好看了,女工又做得好,不過十二歲就被她爹賣到了妓院。”

說到這裡,李招娣臉上流露出迷茫又慶幸的表情,“至少我…我有爹有娘,還有弟弟妹妹,不過是平日裡多幹點活兒罷了,那又算得了什麼事呢。若我討了小娘不開心,爹爹把我們母女三人趕出去,那才真是不划算呢——”

徐振英心裡很不是滋味。

她不知道說些什麼,只深刻的體會到古代底層人民生活的不幸。

前世,再不幸的人,也至少能吃飽穿暖。

可這裡,底層人民本性如此勤勞,活得卻又如此艱難。

這不公平。

遠處傳來一聲孩童的哭聲,緊接著營地那邊有人在罵:“李招娣,你又上哪兒瘋去了,你弟弟哭了半天,人呢?看我不打斷你的狗腿——”

李招娣面露驚恐之色,身子瞬間繃緊了,有些戀戀不捨的看著徐振英道:“徐姑娘,我該回去了。”

“快去。記著,打不過就跑,跑不過就護著臉,他打你就哭,他罵你你就求饒——”

李招娣竟然“噗嗤”一聲笑了,隨後又覺得這樣的情況下自己不該笑,想到父親盛怒的模樣,一下沒了笑臉,只顧點頭,“我省得了。”

等招娣離開後,徐振英還在想這個問題。

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穿越,也不知道自己穿越後要幹什麼,推翻大周朝的統計,改變整個世界?

她沒有那麼大的志向,只想隨遇而安,做個閒散自由的富家翁,可是如果沒有一個穩定的行政系統,那麼你的自由和財富隨時都有可能被人剝奪。

一想到這裡,徐振英不由長嘆口氣。

“你在這裡。”連秋枝四處尋她,總算在人群不遠處的樹下找到她。“叫我好找,怎的不進去?”

“驛站裡面一股怪味,燻人得很,不如就住外面樹幹上的吊床。”

“那吊床風吹日曬的,要是半夜下了雨就麻煩了。”連秋枝見她有氣無力,也知她沒有吃飽,猶豫半晌,還是拿了半塊饅頭給她,“吃吧。高價糧,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

徐振英微微一愣,卻也接過了,見連秋枝還紅著臉,似情緒不佳,“四嬸把事情打聽清楚了?”

連秋枝咬牙切齒道:“打聽清楚了,那劉結實原來是盂縣人氏,十年前,徐德遠當盂縣縣令的時候,判過一起案子。那劉結實有個寡母,守著父親留下的幾百貫家財,豈料被族親狀告說他母親在外面…”

到底面對的是十三歲的徐青鶯,連秋枝有些話說不出口,徐振英介面道:“劉母在外面偷情?”

連秋枝瞪了她一眼,似乎不滿她一個小姑娘脫口而出這樣的字眼,可到底還是有些懼怕如今的徐振英,連秋枝也不願多話,只道:“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反正劉家族親那邊一口咬定劉結實不是劉家的種,又傳了幾個證人證詞,後來徐德遠就判他除了族譜,歸還財產。聽說他那母親回去沒幾天就上吊了,後來劉結實說是去汴京城投靠親戚了——”

徐振英琢磨著,也品不出什麼滋味,只問:“這些都是二伯父說的?”

“他一開始還說自己想不起來。我一看就知道他躲躲閃閃就知道他在說謊,後來在我逼問之下才承認原來劉結實早就私下裡找過他,還威脅過他說要報復咱們家。你二伯父怕告訴咱們,咱們大家會更怨他,因此便藏著不肯說。真是愚不可及,我當初怎麼會看上他這麼個男人——”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徐振英抬手打斷了連秋枝,“我有個主意,能夠讓他們把咱們東西全部吐出來,只不過需要二伯母配合。”

連秋枝心頭一跳,她之前還對徐振英半信半疑,此刻見她說話氣定閒神,心中已然信了大半,“你說,要我怎麼配合?”

徐振英卻搖搖頭,微微一笑,“二伯母先去安撫一下二伯父,切莫讓他鬧起來。”

連秋枝還在氣頭上,怒道:“他還想鬧什麼?!”

“我用他的名義賒了李秀才二十兩銀子的驢車,這會子李秀才估計正要去找二伯父簽字畫押呢。”

顯然連秋枝不知從哪裡也聽說了徐振英用二十兩銀子讓祖母坐驢車的事情,她似乎並未覺得徐振英的舉動有哪裡不妥,甚至不知不覺已經聽從徐振英的安排:“好,我先去穩住他,不要讓他鬧起來。你得快些想個法子,再這麼下去,我怕大房那幾個怕是忍不了多久就要揭竿而起了。”

“你處理好這件事後,儘快來找我。”徐振英湊近了一些,耳語一番,連秋枝蹙眉,似乎想著分辯幾句,豈料徐振英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直接堵了一句,“目前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連秋枝為人也乾脆,只猶豫片刻便想通了,“說得也是,沒有其他辦法了,只能死馬當活馬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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