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咳一聲,輕捋鬍鬚,語氣中難掩沾沾自喜和對連家的憤恨,“看來這世上也不盡是踩地捧高之輩,我看鄭兄就挺好,如此關頭還願這般幫襯著我徐家。不似某些至親,關鍵時候卻不肯盡全力搭救。”

連氏一愣,哪裡不知徐德遠是在暗諷她連家在此次事件中沒有出全力,她盯著徐德遠,似看見了什麼笑話般,唇角一扯。

她開始覺得徐德遠很可笑。

後來發現自己更可笑。

成婚幾十年,竟不知枕邊人是人還是狗。

連秋枝冷冷一笑,“你以為鄭家是看在你徐德遠的面子上才來送行?”

徐德遠冷哼一聲,“我與鄭兄同年進士,當年考試他體力不支,還是我揹他出的考場。正因此他對我格外感激,執意求娶青鶯。即使三弟是個商戶,他也不曾嫌棄過青鶯。你以為都像你為希兒選的夫婿般,我徐家還沒入獄呢就急吼吼的逼著我退親!簡直是斯文掃地!罷了罷了,跟你一介婦人說楞多作甚…”

徐音希臉色有些難堪,隨後一種前所未有的委屈感冒了出來。

明明方才三伯聽聞六妹退親後,止不住的安慰她。偏自己的爹,就這般堂而皇之大喇喇的提起自己被退婚的事情。言辭之間,盡是對母親的責怪。

可明明當時父親也說這門婚事極好。

她心底有些酸澀,竟莫名有些嫉妒徐青鶯。

徐樂至當下就忍不住道:“爹爹!你以為那鄭家又是個什麼好東西?!看我們徐家落魄了,逼著徐青鶯給鄭三做妾。這些物資,那是徐青鶯拿自己婚事換來的!咱家蹲大獄這幾日,除了外祖父來派人看過我們,其他人根本就像是躲瘟疫一樣躲著我們!”

徐德遠臉色驀地沉了下去,“你胡說什麼?!”

徐德遠這輩子最大的心結就是連家。

他當時並不喜歡連秋枝,連氏長相一般,性情有些掐尖,且又是個不受嫡母喜歡的庶女。

他是樣樣都不滿意,可架不住老丈人當時已經官至四品,揮揮手便能為他尋個外放的好地方。

他也只能做出喜歡的樣子,捏著鼻子娶了。

可這些年泰山大人官運亨通,倒是自己挪得艱難,以至於大半輩子都得在老丈人手底下幹活。

尤其是家裡吃的喝的、人情走動、官場疏通,全都靠著連氏的嫁妝。那連氏也不是個任憑搓圓捏扁的,動了她的嫁妝,平日裡還好,一惹急了便什麼難聽的話都說得出口。

徐德遠心高氣傲的,哪裡受得了這些屈辱,可又不得不看在連家的臉面上,一次次的將連氏捧著哄著。

本以為這次下獄,連氏肯定會將他很快贖出來。豈料一紙聖旨,宣佈流放,猶如當頭棒喝將他打醒。

連家這是要自保啊。

徐德遠後悔,後悔當初就不該將就,嫡庶有別,他還是該想想辦法把連家嫡女娶到手。

或許今日便不會有這一出了。

因此如今,他越發看連氏不順眼。

“父親不信,可以自去看看。看三伯父現在是不是在寫退婚書!”

徐德貴正坐馬車上,底下墊著藥箱寫退親書呢,冷不丁一個身影氣勢洶洶的停在跟前。

徐德遠一看,哪裡還不明白,當下臉色變得尤其難看,一把抓過婚書,指著牛掌事罵:“好你個鄭雄光,當年要不是我揹他出考場,又出錢給他請大夫,他早就死了。他就是這樣回報我的?他是不是看我徐德遠落魄了,也來踩上我一腳,啊呸,禮義廉恥他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拉走,全都拉走,誰都不準拿,我徐德遠不屑與這種斯文敗類為伍!”

牛掌事老大不悅,如今徐德遠已經不再是五品御史中丞,他自然再沒好臉色,當下嘲諷道:“姓徐的,你真把自己當盤菜了?我們老爺的名字也是你配喊的?你算個什麼東西,也敢在老子面前大呼小叫?老子是來替我們三公子退親的,尋的也是徐家的三爺,幹你屁事?”

“你要不是看上我徐家勢力,當初怎麼會求著跟我徐家結親?如今過河拆橋,什麼東西?少拿你這些個俗物來噁心我!我徐家還不缺你這點東西!”徐德遠跟發了瘋似的把馬車內的東西扯出來,隨意丟了出去。

大伯母氣得嗷嗷叫,使勁把徐德遠往外扒拉,一邊還喊著:“徐德遠,你瘋了是不是?你要死別拉著我們!老大老二老三,快把你二叔拉下去!”

牛掌事一看不妙,立刻舉手示意,衝解差們大呼道:“官爺,官爺,這邊有人瘋了——”

這邊騷動引起了解差的注意,其中一個生得精瘦方臉的解差拿著棍子就衝過來,“哐哐哐”幾下悶棍砸在徐德遠的後背上,徐德遠吃痛,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一下從馬車上跌落。

“爹爹!!”

“老爺——”

幾個姨娘和庶子庶女們一瞬間全部圍了上去。

徐音希也喊了一聲,正要上前,卻被連秋枝拉了回來。

“不用去。他有的是兒女給他盡孝。用不著你們幾個。”

徐音希進退兩難,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吵什麼吵?!再吵老子一棍子弄死你!”那解差啐了一口,一雙眼睛兇狠的掃過在場人,他似乎心情不好,粗著聲音威脅道,“一個個的,都給我安分點!耽擱了出發時間,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徐家眾人立刻全都如鵪鶉一般,不敢動彈。

只有徐德遠還在痛呼:“我乃正五品朝廷命官,豎子大膽。等我官復原位,定要讓你好看!”

那解差啐了徐德遠一臉,“做你孃的春秋大夢呢,也不看看這是什麼地方。我告訴你,管你以前是幾品的官兒,到了爺爺手底下,都得給爺爺我夾起尾巴做人。否則的話,嘿,這幾千里路,爺爺有的是辦法收拾你們。”

“你們…你們好大的膽子。”徐德遠氣得紅了臉,隨後一把扯過連秋枝,連秋枝一個不穩,踉蹌倒在地上,瞬間頭髮散落猶如瘋婦。

徐德遠將她往前推,呵斥道,“狗眼看人低的東西,我家夫人是當朝三品中書令之女,你們想要趁流放路上對我下手,也得看看我老丈人答不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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