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普通的紅薯餅子,沒什麼稀奇的。”

“那怎滴味道飄這麼遠,我老遠都聞見了。”

有人笑了一句,“你怕是餓了喲。我剛看得真真的,就是紅薯和麵粉,下鍋炸,簡單得很咧。”

方四姐也被眾人的對話勾得腹中饞蟲直叫,奈何世家的禮節印在她骨子裡,好幾次她想伸手直取,偏又覺得不好意思。

徐振英見她雙眼泛光,直勾勾的盯著那餅,便趁熱用勺子切斷一小塊遞給她。

方四姐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嚐了一塊兒,只覺口中生香。

紅薯泥軟而不爛,有一股淡淡的甜,不膩,也不油,又香甜又清爽。

方四姐滿足的眯起了眼睛,不由得讚歎道:“太好吃了…比我家以前那位南粵來的大廚手藝還要好——”

徐振英不由微微一笑,“您覺得好就行,那我先烙個二十人份的吧。”

旁邊有幾個人想開口要一塊嚐嚐,可到底都是流放之人,知道糧食的重要性,最後也沒好意思開口。

眾人一邊吞著口水,一邊自覺無趣散了。

徐振英烙了大約五六十個餅子,累得滿頭是汗,一下覺得又餓又虛。

好在收工時,方四姐很是滿意,順手包給了她四個餅,笑著道:“真是辛苦你了,按照咱們說好的,喏。”

徐振英雙手接過,很是真心誠意的表達了感激,一邊取下了圍裙,“多謝方四姐。”

偏方四姐還一臉期待的看著她,“那我下次還可以找你嗎?”

徐振英微微一愣,卻還是好心提醒道:“流放路上糧食很珍貴的。”

方四姐眨了眨眼睛,只這一句話,她看徐振英哪裡都順眼得很。

她熱情的拉著徐振英的手,“糧食倒不是問題,大不了吃了再買便是了。那些解差們可不敢為難我們方家人。只不過你也看見了,我對於廚藝那真是一竅不通,要沒有你幫忙,少不得要挨婆婆的罵——”

徐振英倒沒有問起為何方家旁支讓一個不通廚藝的人來做飯,是存了為難的心思,還是其他。她只是淡然一笑,“能幫上四姐的忙就好。”

徐振英靠自己的雙手掙了一頓飯,她立刻狼吞虎嚥的消滅了一個餅子。

她竟然第一次發現紅薯麵餅竟然這麼好吃。

那一口下去,彷彿五臟六腑全部都活了過來。

她突然發覺,可能真不是她廚藝登峰造極,而是大家真的餓了而已。

看著剩下的三個餅子,徐振英略一思索,決定留徐青鶯的父母。

畢竟佔了原主的身子,在有條件的情況下,她還是想盡力保全他們。

至於剩下的其他人,她心有餘而力不足。

徐振英回到徐家人所在的營地,大伯母已經開始在煮粥,苗氏、小黃氏和四嬸都在幫忙一起做飯。

二房的人各個躲在樹下,只派出了徐音希和徐明綠兩人出去撿拾柴火。

徐振英招來了徐梅曉,又讓徐梅曉去尋苗氏過來。

徐梅曉還真是隨時隨地都揹著她的小包袱,生怕別人搶去了,她腰間還拴著一雙草鞋,走起路來一蹦一跳,似完全不受這兩日流放之苦。

也不知她哪裡來的這許多精力。

徐梅曉按照姐姐的吩咐,將正在打下手的苗氏拉了過來。

苗氏一看見徐振英便有些心虛,她覺得女兒昨天受了委屈,每每想安慰兩句,偏徐振英又似乎忘了這件事般,心情完全不受影響,她幾次想提起都被打斷。

她隱隱約約懂了,徐振英不想再提起這件事。

徐振英也不多話,只塞給了苗氏三個餅子,“我方才教方家姐姐做了飯,她好心給了我餅子,你拿去吧。”

苗氏揣著熱騰騰的餅子,一愣,似乎有些驚愕。

可徐振英已經將前因後果交代得十分清楚,她又似乎問無可問,只好關切道:“那你吃了嗎?”

“吃了一個。”

苗氏蹙眉,似乎不知該拿這三個餅子怎麼分配。

“每個餅子平均且成四塊,然後你們三個人每人三塊即可。”

苗氏一驚,隨後思索了半天,才明白徐振英是在均分三個餅子。她不由愣愣道:“鶯兒…你怎麼算出來的?”

呃……求一個公倍數而已,小學課程,很難嗎?

徐振英低咳一句,開始信口胡謅:“以前在二伯父書架上的《算術九章》裡學過……”

苗氏想誇一句徐振英,可又不知為何,總覺得下大獄之後,女兒離自己越來越遠。

甚至她現在都不知道如何跟徐振英相處。

她只好摸了摸頭,像從前那般碎碎念道:“孃的鶯兒真是聰明——”

徐振英不是沒看到苗氏眼底那小心翼翼的討好和不知所措,只不過徐媽很早就去世了,她缺乏跟母性氾濫的女性共處經驗,偶爾覺得跟苗氏單獨相處,也是說不出的不自在。

她只好岔開話題,“今天先這樣,明天我再想辦法找吃的。我看我們走的路大多兩旁都是叢林,所謂靠山吃山,只要有一口氣在那就餓不死。”

“娘聽你的。”苗氏這樣說著,卻將餅子掰碎了,徐振英一時愣住,卻見苗氏笑得很是柔順,“鶯兒真能幹,都能養活一大家子了。你祖母知道了,必會高興。這餅子我拿回去給大傢伙分一分,讓他們都念你的好。”

苗氏這是打算將三塊餅子均分。

這還真是不藏私啊。

徐振英有些無語,可轉念一想,以苗氏那老實巴交的性子,想必也做不出大伯母和二伯母偷吃獨食的事情。

她只好無奈道:“娘,大伯母是個從不吃虧的性子,二伯母手裡有的是錢,你真以為他們缺這一口吃的?大難臨頭,幾房都各自有打算,就咱們家是真的一窮二白,我勸您也別太過老實,否則吃虧的定是咱們自己!”

苗氏一愣,隨後蹙眉道:“鶯兒,不可如此說話!到底是誰教了你這些大逆不道的東西,咱們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如今這都什麼時候了,不擰成一股繩只能被人欺負。我想大嫂二嫂不會是這樣的人,更何況你祖母年事已高,我們做晚輩的有什麼好東西,孝敬給長輩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你莫要再說這些渾話,小心被人聽到戳咱們家脊樑骨——”

徐振英這回是真啞口無言。

跟古代人來一場關於孝道的辯論?

她真沒那個精力,也懶得爭辯,她只能無奈揮了揮手,說了句“曉得了”便轉身離開。

苗氏看著徐振英不受教的樣子,心頭又是難過又是懊惱,想著許是這些時日疏於管教,才變得這般油鹽不進大逆不道。

這女兒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離她似乎也越來越遠了。

她也不知該怎麼辦。

苗氏踟躕的將那三塊餅子拿了回去,遞給了黃翠娥,“大嫂,這是方家給鶯兒的,鶯兒拿過來讓咱們分著吃——”

大嫂皺了皺眉,嘀咕了一句:“方家出手怎麼這麼寒磣,咱們這麼多人,三塊餅子夠什麼?六丫頭跟方家感情這麼要好,怎的不多拿一點回來?”

苗氏看著大嫂理直氣壯的樣子,心頭只覺得委屈,反駁道:“人家的糧食,怎麼好意思一直討要?我家青鶯又不是叫花子——”

黃翠娥最看不慣三房家那軟軟綿綿的樣子,還苦口婆心的教育了起來,“人都要餓死了,還在乎什麼面子?你可別學老二家的,還以為自己是在汴京城裡當大爺呢,這都流放了,還擺一家之主的臭架子呢。看那幾個狐媚子,什麼東西,飯也不做,只知道張口使喚咱們,咱又不是他家的奴隸……老二也真是昏了頭的,幾個小妾,說白了那就是奴才,要麼遣散了,要麼就得當奴才使——”

“那大嫂為何不讓那幾個姨娘來幫把手?”

“你當我傻啊,咱一天就這麼一袋米,萬一他們偷吃怎麼辦?我可不放心——”

苗氏嘆口氣,她只覺自己似乎從來跟苗氏就說不到一起去。

簡單的吃了午飯,解差們便又吆喝著動身。

遠遠的,再也看不見汴京城的樣子,一條筆直的官道延伸至山林之中,青山綠影,沿途只見飛鳥,不見人影,若不是他們這一行人過百,獨自上路還真是有些害怕。

眾人知道,這是真正離開汴京,踏上流放之路了。

到了下午,黃氏便有些支撐不住了。

她年紀大了,雖說年輕是日子過得很苦,可老了一直跟著徐德遠,可謂是養尊處優。大約有十幾年沒走過這麼遠的路,從第一天開始腳疼得厲害,只是一味強忍著,忍得是滿頭大汗。

還是四嬸細心,很快察覺到了黃氏的異樣,當下喊了一句:“娘,你怎麼了?”

徐家眾人這才看見老太太臉色發白,走得搖搖欲墜。

苗氏趕忙道:“娘這是累著了,這般行路就是壯漢也受不住,更何況娘年紀大了。咱們得想個法子,最好讓娘坐馬車——”

黃翠娥道:“哪裡去尋馬車,別人的馬車都是滿的,挪不出位置——”

“我方才瞧見方家老太太那輛馬車略有些空,應該勉強能擠下一個人,不如咱們再去求求方老夫人?”

那劉結實見徐家人又停下了,騎著馬飛速靠近,居高臨下問道:“停下做什麼,快些走,別耽誤整個隊伍行程!”

大伯父有些卑微討好道:“官爺,我娘走不動了,能否再歇息片刻——”

“歇你娘,中午剛歇了,現在又來歇?少給老子在這兒裝模作樣,要麼死了丟去喂狼,要麼就給老子動起來!”

劉結實一甩長鞭,“啪”一聲脆響,濺起地上一陣塵埃。

眾人連忙躲開。

黃氏滿肚子怨言,卻也不敢表露半分,只好強忍著大腿的顫抖道:“我沒事兒,繼續走——”

“看,這不是還能走嘛。”劉結實冷笑一聲,打馬而去,“再偷懶耍滑,鞭子伺候!誰敢耽誤了行程,我就要誰好看!”

連氏和趙氏如今一身輕,苗氏環顧四周一眼,見眾人皆手足無措,便咬牙道:“娘,我背您——”

黃翠娥心中暗惱,這三房又開始演戲了,同為子女,怎的就三房愛當那個顯眼包,襯得誰不孝父母似得。

苗氏生得又秀氣又斯文,身子骨瘦得跟什麼似得,說什麼身子不好。以前在鄉下的時候,家裡的重活粗活全都是黃翠娥幹,輕省的全部都是苗氏做,偏家裡人都誇苗氏幹活細緻,她連一句好都輪不著。

偏苗氏又對她客氣,叫她有火無處發。

果然大伯父立刻衝黃翠娥嚷嚷:“黃翠娥,你愣著幹什麼?難不成真讓三弟妹來背,你看她瘦得跟竹竿子似得,哪裡背得動娘?你作為老大媳婦,怎能袖手旁邊?”

黃翠娥氣得仰倒,只恨自家男人跟個榆木似的,半點不知道心疼人,“我這身上還帶著傷呢,今兒個飯也是我做的,咋滴,徐家這麼多媳婦,就我黃翠娥一個人當牛做馬?二房那幾個小妾,各個閒著,還浪費糧食,老二既然不肯遣散他們,那就得讓他們幹活——”

“你胡咧咧個啥,讓你背一下娘,怎麼就當牛做馬了?我是長子,孝敬娘那是應該的——”

“你咋不心疼一下我,我這腿現在也發抖呢——”

四嬸卻道:“大嫂昨日為何不綁腿?我今兒個感覺比昨日好多了,腿也不怎麼疼了——”

剩下那幾個人將信將疑,“綁腿還真有用不成?”

四房的徐安平見眾人不信,連忙仰著頭道:“祖母,綁腿真的有用,我也覺得比昨天好多了,昨天晚上腿還抽筋呢,今天就好多了。感覺走路都輕快一些。”

“真的假的?”黃翠娥扯過徐安平,細細看了一眼,“就是把腿綁一綁,就有用?”

說罷她又環視一圈,“要不咱也綁上?”

“等會吧,等待會歇息的時候。”黃氏也只能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止不住唉聲嘆氣,“哎,人老了,真是不中用,拖累你們了。早知道還不如死了算了,省得一路上還浪費糧食。”

“娘,您可千萬別這麼說,您可得好好活著,咱到了黔州還得過日子,您年紀大,吃的鹽比咱們吃的米都多,到時候這一大家子人可還指望您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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