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是黃氏老來得子,從小受盡寵愛。但徐振英卻也不明白,四叔沉默寡言,四嬸話也不多,與其說是兩個人相敬如賓,倒不如說兩個人只是同床共枕的陌生人而已。四嬸嫁入徐家這麼多年,除了最開始流產的那個,便只剩下徐安平一個姑娘。

因為徐家遲遲不肯分家,四房人擠在一起,大房愛計較,愛貪便宜,又喜歡呈老大的威風。二伯母性格愛掐尖,又是正兒八經的官宦子女,嫁入徐家本就是低嫁,自然免不了磕磕碰碰。

二伯母幾次欲分家,每次大伯母不是撒潑打滾就是裝暈,逼急了就到處說她當年如何含辛茹苦的拉扯二伯父長大,現在二伯父當了官就想踢開他們這些窮親戚。

甚至有次二嬸回家還被那個嫡外祖母訓斥,氣得二嬸好長時間不跟大房說一句話。

徐家的女人表面上風平浪靜,實則一個背地裡罵對方是鄉下來的泥腿子,一個暗地裡罵對方是不生蛋的老母雞。攪得幾房的小輩們也有樣學樣,整個徐家猶如一盤散沙。

而現在更糟糕的是,徐家鋃鐺入獄了。

這開局簡直就是地獄模式。

徐振英失眠了。

大周朝等級制度森嚴,整個生產力發展水平接近宋朝,但對女子約束較多,甚至不能單獨立女戶。女人所賺之銀錢產業,其父、夫、子或是家族隨時有權利收回。

這些年風向更緊,朝廷大發貞節牌坊,鼓勵喪夫女子守節。因此民間跟風,汴京附近的鄉鎮便發生過家族讓喪夫女子強行殉節的案子,然而最終也不了了之。

難不成找個人嫁了?

徐振英光是想想,就覺得十分可笑。在現代的時候都沒想過嫁人,何況到了這吃人的古代。

她國家前十的重點大學碩士畢業,推過車當過商販,當過公務員,甚至在三年內當上了科級幹部,又辭職去讀博,最終死於一場實驗室爆炸。她還是有些許自信,不說立足,養活自己總歸是沒有困難的。

她又想到了徐老頭。

徐老頭這輩子就是個兵迷,年輕時候入伍,一干便是十幾二十年,要不是為了照顧家庭,他甚至計劃在部隊裡呆一輩子。

徐振英小的時候,便被徐老頭拖著五公里負重跑、野外求生、各種武器,除了力量訓練,還時不時念叨著給她洗腦讓她長大了去當兵報效祖國,完成他當年沒有走完的旅程。

如今換了一個時空,甚至換了一個殼子,徐振英只覺得前路漫漫,內心升起從未有過的迷茫。

徐老頭,你能不能給點提示,我前面的路該怎麼走?

徐振英甚至都能想到徐老頭會說什麼。

——封侯非我意,但願海波平。

——伏波惟願裹屍還,定遠何須生入關。

可惜,她似乎從來沒有徐老頭那樣遠大的格局和抱負。她一直都是小富即安的心態,甚至有些懶散,以至於當年違背徐老頭的心願,填了個化工專業,氣得徐老頭一年多沒跟她說話。

徐振英最後決定,雖然短時間內想不出自己該幹什麼,但眼前卻有一件迫在眉睫的事情,那就是重獲自由身。

總不至於剛穿越過來就被砍了腦袋,那她也太虧了。

徐振英突然想起之前無意之間看過的一本小說,於是她見眾人熟睡,盤腿而坐,閉上眼睛,腦中默唸:“系統?”

腦裡沒有任何聲音。

她又嘗試了一次,“系統?”

等了好幾分鐘,依然沒有應答。

得,果然沒有金手指,以後的日子純純靠愛發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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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振英是被餓醒的。

她有好多年沒有體會過前胸貼後背的飢餓感了。

一睜眼,徐家眾人都醒了。

不過似乎都餓著肚子,誰都沒有說話,就連向來聒噪的大伯母此刻也有氣無力的蜷縮在角落裡。

那種撕扯般的飢餓感拉扯著神經,讓眾人臉上的表情都趨近於麻木,沉默的恐慌在迅速蔓延著。

今日,是徐家入獄第四天。

“鶯兒,你餓不餓,娘這裡還有吃的。”苗氏總是擔憂徐振英的身子,她有些愧疚沒有及時找醫士來看,這兩日格外關注她,只恨不得一顆心全部撲在她身上。

苗氏從懷裡掏出一塊疊好的帕子,裡面還有四分之一個饅頭,有些愧疚道:“鶯兒,你多吃點,身子才能好。等出去了,娘找個大夫給你看看。”

徐振英一看,便知是昨晚的饅頭,苗氏只啃了一半便藏了起來。

徐振英搖搖頭,“娘,我不餓,你吃。”

“娘就是吃得太飽了,你也知道,我平日裡本就吃得少。你快些吃了,莫讓其他幾個小的看見了。”苗氏不由分說的將饅頭塞到她手裡。

一旁的梅曉眼巴巴的盯著那塊饅頭,咬著手指,又看了一眼徐振英道:“姐姐吃,姐姐生病了,多吃饅頭就會好。下次我的饅頭也給姐姐留著。姐姐吃了饅頭就不哭了。”

6歲的梅曉也看到了昨天徐青鶯因為鄭家的事情哭,小小的人兒還不懂,只以為她多吃點就會變好。

徐振英心頭一暖,扯開笑容,“梅子乖,姐姐真的不餓,吶,給你吃。”

小蘿莉真可愛啊。還這麼懂事。

梅曉手裡多了小半個饅頭,她手裡捧著饅頭,眼裡流露著饞意,卻又望了望苗氏,細聲細氣的說道:“那娘和我一起吃。”

正巧,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徐振英一抬頭,就見獄卒剛巧走到他們牢房前例行巡邏。

徐振英眼睛一亮,機會來了。

“衙役大哥,請留步。”徐振英站起身來,叫住衙役。

徐家人當下全都望了過來,臉色不一。

這些衙役對他們態度可不好,有時甚至敢拿傢伙打他們。剛下獄那會兒,小黃氏鬧得最兇,當下幾棍子被打得皮開肉綻,一下子便老實了。

如今小黃氏一看見衙役就怕得厲害,一張利嘴啥話都不敢說了,只望黃氏身邊湊:“娘啊,這六丫頭是不是瘋了啊,她找衙役幹什麼?!”

徐樂至也氣道:“六姐是嫌現在還不夠亂嗎,非要害死我們才甘心?”

眾人眼看著徐振英迎了上去,隔著圍欄衝衙役盈盈一拜。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還是那麼個水靈靈的小姑娘。高衙役的臉色一如往常冷淡,卻沒呵斥她,“何事?”

“高大叔是吧?”徐振英聽見同伴喚這個人老高,據她觀察,這個老高算是衙役中好說話的那批,給錢就辦事。

“昨日聽聞高叔媳婦生產,今日見高叔渾身喜氣縈繞,想來是家裡喜得麟兒。我在這裡也想討個喜氣,先恭賀高叔了。”

這些話說得極為妥帖,又是賀喜,高衙役明知她有求於自己,卻也忍不住心中歡喜,“你這丫頭倒是細心。昨夜我確實多了個七斤六兩的大胖小子。”

“這…既是賀喜,總不好空手,不如這樣——”徐振英抬手,取下自己的一對耳環,笑道,“這對耳環雖然不值得什麼錢,但前幾日離家匆忙,全身就這一件拿得出手的東西。您若不嫌晦氣,只拿回去討夫人一個歡心。”

見徐振英一口一個“夫人”高高抬舉,雖說知道這丫頭有奉承討好之嫌,但高衙役心中只有得意,面上卻不顯,他接過耳環揣入懷中,道:“多謝。”

隨後他看向徐振英,一副公事公辦的口氣,卻顯然比前兩日多了幾分親和,“丫頭說吧,想幹什麼。”

“您這話說得——”徐振英微微一笑,“難不成就不能單是賀喜?”

“你這話可是消遣我了。”

“主要是賀喜,另外嘛……自然也是有求高叔,不過您放心,定不會讓您為難。”

高衙役只覺得這小姑娘挺有意思,看著年紀不大,做事情倒挺老辣,瞧這賄賂的動作真夠老練的。

“你說。”

“您也知道,徐家當時被聖上一紙下獄,女眷們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便被抓過來了,到現在還沒和徐家的主君說上一句話。這兩日我等心中實在是惶恐不安,又不敢揣測聖威,祖母急得上火,嘴上都起了好幾個燎泡。這等死的滋味實在是難熬,我想請高叔去我二伯那邊看看,只求問上我二伯父一句這事情大不大,也好叫這邊老人安心。”

高衙役上下打量徐振英一眼,內心估摸著帶句話也不是什麼大事,當下轉身道:“且等著。”

“多謝高叔。”

徐振英回身,才看見徐家眾人正望著自己,她一挑眉,“都看我作甚?”

“六丫頭,你就不怕他用棍子抽你?”大伯母問了一句。

“我又沒招惹他,他為何要打我?”

“他是衙役啊,當官的,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

二伯母也驚愕于徐振英的變化,蹙了蹙眉,總覺得哪裡不對,卻只說了一句:“往日裡看不出來,你還是個機靈的。”

“難道二伯母不想知道現在是個什麼情況嗎?是殺頭還是流放,我們幾個人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來,索性不如問問知道情況的人。”

理是這個理,只是這幾日獄卒的恐嚇和毆打嚇壞了徐家眾人,誰還敢去跟衙役打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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