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樂至笑得不懷好意,“三伯父家要在外面做生意,想必免不了賄賂奉承,看六姐剛才如此熟練,也算是習得精髓。只是商賈做派終究不登大雅之堂,六姐姐若是想尋得佳婿,還是應該多學一些女工詩書。”

“妹妹放心,說不定過幾天咱們不僅要學商賈之術,還得下地耕種呢。女工詩書自然是好,可泥腿子們看不上啊,他們就喜歡好生養的,能幹活的,能吃苦的,妹妹你要想嫁出去可得加把勁啊。你說是不是啊大伯母——”

被突然點到名的大伯母還在走神,也沒聽明白就在那點頭,“是是是…六丫頭說得對,你們是不知道哇,那鄉下人挑媳婦都是挑膀大腰粗屁股圓的——”

徐樂至一張臉瞬間羞得通紅,尖著聲音罵道:“徐青鶯,你粗鄙!你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張口閉口都是找男人,你羞不羞?!”

“行吧行吧,不說找男人的事情,就說過幾天砍頭的事情吧。你們知道咱們在哪裡砍頭嗎?怎麼砍才會比較不痛?咱要不要賄賂一下獄卒,給咱們挑個動作利索的劊子手?萬一動作不利索,砍到一半沒力氣了,我可不想吊著腦袋投胎。”

“六丫頭你住嘴,休得胡說!”二伯母怒氣衝衝斥責道,隨後吼了苗氏一句,“苗氏,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閨女,早知道便不叫三弟打理徐家的生意,沒得習了一身的臭脾氣帶壞徐家其他的姑娘。六丫頭變成這樣,定然是你平日裡缺少管教!”

苗氏冷不丁被這麼一吼,嚇得身子一抖,隨後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這個二嫂是官宦人家的女子,自然比她一個秀才女兒高貴千倍萬倍。平日裡連氏也是對她呼來喝去,她總是多有忍讓,想著家和萬事興,總不能人人都掐尖要強。

可如今連氏當著兒女的面這般被訓斥,她心裡十萬分的不好受,想說點什麼,奈何嘴笨,半天說不出一個字,反而急得眼淚都快流出來。

她從沒覺得如此屈辱過,自己的女兒被人指著鼻子罵,她嘴唇顫抖,“二嫂…你怎麼可能如此說鶯兒…”

“先撩者賤。少來拿捏我娘這個軟柿子。”徐振英撇了一眼連氏,淡淡道,“我爹替徐家打理資產,四嬸家也是做生意的,樂至卻一口一個商賈,瞧不起自己的兩位叔叔,卻又享受別人掙來的錦衣華服。我當是怎麼回事呢,原來是二嬸教的呀?要是這樣您早說呀,我等商賈屁民,哪裡敢對徐家的嫡小姐這般回話。我錯了,二伯母,這次樂至再怎麼罵我,我也絕對不還嘴了。”

好生尖酸刻薄。

就連小黃氏都不禁覺得這三房六丫頭被奪了舍。

這些話跟連珠放炮似的,哪裡是那個文弱靦腆的六丫頭能說得出來的?

連氏從來沒覺得徐青鶯如此牙尖嘴利過,一時氣得胸脯起伏卻又不知如何反駁。

徐音希連忙拉了徐樂至和連氏一把,她蹙眉,雖不贊成母親和妹妹的做法,可到底當著外人,她自然要維護一般。

“六妹妹消消氣,都是一家人,哪裡就到這種地步。三叔在外面替徐家打理家業,若沒有三叔,就沒有徐家,我父親不可能官路如此通達。大伯也是,若早些年沒有大伯和大伯母的扶持,我父親也不可能科舉中第改換門庭。咱們一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也就是現在落了難了,大家心情都不好,說話難免口無遮攔了一些。現在一家人生死未卜前途難料,更當攜手進退才是。”

徐振英不由得多看了徐音希一眼。

不愧是二嬸精心調教出來的嫡長女,這說話滴水不漏,可見情商之高。

徐振英當下表明了態度,“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別人對我和和氣氣的,我自然會以禮相待。”

徐樂至顯然不服,她自幼便是如此,仗著全家依靠唯一當官的二伯父生活,向來不把其他幾房放在眼裡。

在她眼裡,大房、三房、四房都是吸血鬼,都是累贅,都是上不得檯面的鄉巴佬,是她每次出去參加聚會時必會被人提及的痛處,是她在其他閨中姐妹之中抬不起頭的原因,她正要不依不饒,卻見徐振英瞬間變臉,剛才還冷漠的臉堆起笑意,起身迎來。

原來是高衙役回來了。

真是諂媚!

徐樂至心中呸了一口,卻又忍不住豎起耳朵聽。

高衙役搖著腦袋,似乎覺得很是可笑,迎上徐家一大家子老弱婦孺略帶期待的眼神,又想起徐二老爺那神情,不由得徐振英惋惜。

他低咳一聲,“徐二爺說,讓你們女人少管男人家的閒事,他心中自有計較。”

就這?

一大幫人全都愣住了。

她舍了全身唯一值錢的物件兒,就換回這麼個訊息?沒個莫斯密碼或者代號暗號之類的?

徐振英一時都懵了。

她甚至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高估了二伯父的智商。

怎麼會忘記二伯父那個是酸腐書生?

老太太氣得捶胸頓足,“天爺啊,早知老二讀書讀酸了,沒想到能這麼酸——”

大伯母都氣樂了,“蠢貨,老二真是蠢到家了!”

二房一家臉色也極其難看,卻礙於跟二伯父是一家,不好說些什麼,面對大家淬毒的目光默然不語。

徐樂至有心替父親分辨兩句,可看祖母的臉色,到底忍住了。

她才不想去觸黴頭呢。

徐振英卻立刻問高衙役,“高叔,我幾個伯父和兄弟可還好?”

“放心吧,沒用過刑,你那二伯父是個孬的,據說辦差的大人嚇一嚇就什麼都招了。其他幾個跟事情無關,自然不會為難他們。”

總算是說到有點價值的了。

這是一幫女眷這幾天以來聽到的最好的訊息。

大伯母麻著膽子問了一句:“那官爺…我們是不是很快就會被放出去了?”

“這個我怎麼知道。”高衙役不悅,“問官老爺去。”

眼見高衙役要走,徐振英連忙又道:“小女還想跟高叔打聽一點事情——”

高衙內微微變了臉,端起了態度,頗有些皮笑肉不笑,“你二伯父說得對,姑娘家打聽那麼多幹什麼。”

徐振英心知肚明,只道:“高叔您稍等。”

說罷她轉身,對看著她的徐家眾人比了個手勢,用眼色示意他們拿點銀子出來打發高衙役。

眾人面面相覷,假意看不懂,大伯母只顧堆笑,二伯母則面有難色的背過身去。

現在生死難料,萬一就這麼被流放抄家,那麼他們身上的銀子便是最後傍身的錢財。

因此不到關鍵時刻,誰也不捨得拿出來。

徐振英蹙眉,倒是四嬸掏出了塊碎銀遞了過去。

“多謝四嬸。”徐振英回了一句,隨後不動聲色的將銀子揣進了高衙役的衣袖之中,“高叔,問您兩句話,保管不為難您。”

高衙役收了銀子,拿在手裡掂了掂,似乎很是滿意徐振英的知情識趣,語氣也好了兩分,“你問。”

“自我們入獄以後,汴京城還有什麼大事發生,不拘什麼,只要您說……”

高衙役雖然不知徐振英問這個幹什麼,到底拿人錢財,也不推脫,只道:“大事嘛…許多官老爺被砍頭抄家算不算,喏…待會你們隔壁還要來一個,據說是個三品的大官,還做過先帝太傅呢。”

太傅?那不就是皇帝的老師?

大周朝的行政體系這麼不穩定的嗎?

三品的官職,已經接近於部級幹部級別,竟然說擼就擼?

“那最近城內可有什麼大案要案?”

“喲,那可就多了,那個木材案知道吧?前兩個月幾個大木材商全家都被殺了,其中有一個忠僕告了御狀,說朝廷有貪官貪了他們主家幾百萬兩銀子。好像還牽連了一個姓林的大儒,這幾天京城可熱鬧了,好多讀書人在宮門口鬧事呢。你們也是運氣好,這幾日抓了好多學生,牢房都住滿了,上面哪,估計都忘了你們了。且等著吧——”

“行,多謝高叔提點。”徐振英款款有禮。

高衙役離開後,徐振英若有所思。

原主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閨秀,平日裡從未關注過朝堂變化。

她只隱約記得以前有個太子,後來太子莫名其妙的死了,先皇就一直有些癲狂躁鬱,後又改通道教,不僅大肆修建道觀,還給道士賦官,免除苛捐雜稅,甚至憑藉身份文牒便可同稟生一樣領取月例餉銀。

一時之間大周朝道士數量急劇增加,大周朝的窮苦男人要麼跑去做太監,要麼跑去做道士,道士道觀的費用支出佔比不小,甚至已經成了一筆不小的財政負擔。

先皇死之前,愈發昏聵,不信任朝廷文官。血洗文官勢力不說,還一直有意無意提拔宦官地位,以李平為首的宦官勢力與文官集團互相對立,三方勢力互相掣肘。

緊接著先皇又把呼聲最高的二皇子趕去了荒蕪的瓊州,並下令無召不得入京,否則視為謀反。

緊接著又立年僅四歲的七皇子為太子,小皇帝上位,如今也不過六歲,大小事務完全依賴朱貴妃一族。內有李平大監奉先皇遺命專權,外有朱國舅輔助攝政,兩方政見常有不合,朝令夕改之事常有,朝廷已然烏煙瘴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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