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厚芳也笑著對龐小花說道:“說起來,我還是倒數第三進來的呢。不管我們怎麼進來的,就算是最後一名進來的,只要進來了,好好給城主做事,誰又在乎你是多少名?”

錢珍娘笑道:“周秘書說得很有道理。我們這裡不看考試成績,只看你上任後的成績。宋洛,你去哪兒高就啊?”

宋洛笑嘻嘻道:“我成績中下游,目前只能去小水村當個第一村長。”

錢珍娘挑眉,“第一村長的工作可不好做啊。更何況你還是個小姑娘,鎮得住村子裡的人嗎?”

宋洛拍了拍胸脯,“錢秘書別看不起人,城主也沒說不許帶親人上任吧?我準備把我奶給帶上,反正我也要給她盡孝,剛好就帶著她上任。我奶年輕時就是我們村上最出名的潑辣戶,若是有不服從管教的,就讓我奶去對付。我呢,就唱白臉,我奶就唱紅臉,保管讓那些村民們都規規矩矩聽我的。”

一桌子人震驚。

啥,還能這樣?

就算是錢珍娘此刻都說不出話來。

你要說宋洛做錯了吧,似乎也沒錯,是沒規定不能帶親人上任啊。再說人家把奶奶帶上,就給奶奶落個戶,奶就成了當地村民,當地村民幫著第一村長維持個治安秩序什麼的,也說不出哪裡不對吧。

你要說她沒錯吧,這說起來嚴重點又像是以權謀私啊。

可謀的什麼私呢?

那不還是為了公嗎。

這繞來繞去的,直接把眾人給繞暈。

錢珍娘思來想去,愣是挑不出宋洛的錯處,只好笑道:“你倒是挺會鑽空子。若是旁人,定要被申斥幾句,不過念在你年紀小,怕你去了鎮不住,我就不批評你了。你可別聲張!”

“哎!”宋洛歡快的應了。

周厚芳卻對龐小花很好奇,她是見過龐小花的公爹和丈夫的,因此更知道龐小花著從鄉下出來變成吏員,是多麼不容易的一件事,因此心裡總是對她多了兩分憐愛。

“龐大姐,那你呢?”

錢珍娘立刻點她,“周秘書,工作的時候得習慣稱呼職務,不然其他人會以為咱們心裡有親疏遠近。”

周厚芳立刻受教,改口道:“龐宣傳員。”

龐小花有些害羞說道:“我們是按照分數高低選崗的,輪到我的時候,只剩了一個朝雲村的宣傳員了。”

周厚芳表示完全沒聽過這個地方,“朝雲村?在哪兒?”

宋洛也是一樣表情。

錢珍娘慢悠悠說道:“在曄縣邊境,靠近興元府的地方。他們那邊翻過一座山就到興元府了,算是富裕的村子,去年受災情況並不十分嚴重。但那個位置比較敏感,畢竟靠著大周朝的地盤,若是大周朝出兵,必然會經過朝雲村。龐宣傳員,你肩膀上的責任可不輕啊。”

周厚芳有些吃驚,看起來錢珍娘似乎對金州府的地形瞭如指掌。

不僅連朝雲村的位置都一清二楚,就連其內部情況都瞭如指掌。

看來金州府的政務工作做得非常紮實。

光是這一方面,大周朝就遠遠不如。

周厚芳又在心中給自己添了一件任務,她得儘快熟悉金州府的情況,至少做到錢珍娘那樣,對金州府的角落都能說得頭頭是道。

龐小花顯然沒想到有這一層,一下有些緊張了。

錢珍娘又問:“朝雲村離你們范家村可有兩日的路程,你夫君可支援你?”

龐小花臉上一朵紅雲,“我公爹讓他陪著我去上任。今兒個他陪我報到完,我們就一起過去了。”

宋洛道:“龐宣傳員,你的夫君對你可真是太好了吧!”

龐小花羞紅了臉,不言語。

倒是周厚芳一臉若有所思。

錢珍娘卻在想,這龐小花看起來也太過文靜內斂了,不知道能不能守住那麼重要的位置。

宋洛卻在小心翼翼的檢視錢珍孃的表情,她的小心思一覽無遺,錢珍娘倒是很喜歡這個果然潑辣的小姑娘,便道:“有什麼想說的,直接說,別那麼看著我,我都快吃不下飯了。”

宋洛抓著腦袋,“嘿嘿”笑著,“那啥,錢秘書,我能打聽打聽,咱們這些人下了村子裡,是具體幹什麼嗎?我瞅著這第一村長,那不就是幹村長乾的活兒嗎。”

錢珍娘慢悠悠的夾了兩口飯。

周厚芳瞬間感覺到他們這一半的位置似乎一下子全都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豎著耳朵聽著,一臉的急切。

這可是關鍵資訊啊。

錢珍娘清了清嗓子,一字一句的說道:“能做的事情很多,很快,我們就會研究出相應的考核標準,印發給你們執行。不過我可以先給你們透點風,”

周厚芳現在覺得,整個食堂二樓的人都安靜了。

“我們現在有幾個最主要的考核指標,第一個就是人均賦稅,人均賦稅你們應該知道吧,就是一個村子的賦稅總和除以村子裡活著的人口,用來衡量一個村子的富裕程度。你可以把第一個指標看做是經濟指標,用來考核你們是否提高了村民的收入。我不管你們用什麼方法,去跟養殖廠談合作,跟水泥商去談銷售,還是搞種植,總之要讓村民們富起來。村民們腰包裡是不是有錢,是最重要的考核指標。”

“其次,就是推廣全民教育,識字率、掃盲班透過率,這是第二個重要指標。”

“第三個,種植,地裡的一切產量你都得管,地裡產什麼,產什麼,怎麼增產,怎麼讓村民吃得飽,是第三個重要指標。至於第四個、第五個,我們還在研究當中。很快會有完整的考核細則發給你們,你們記得好好研究研究。”

“還有,我們年終會有一個考核成績排名。若你和你們村子能名列前茅,就等著升職加薪吧。”錢珍娘笑著拍了拍一臉石化的宋洛,“年輕人,好好努力。”

錢珍娘說完,很淡定的開始吃飯。

周厚芳明顯感覺到周圍人“噼裡啪啦”的心碎之聲。

就連周厚芳自己,也艱難的吞了吞口水,為那些即將上任的縣令、村長、宣傳員們拘了一把同情淚。

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宋洛覺得,眼前這頓飯突然變得食之無味。

不過很快,她突然開始大口大口迅速扒飯,一副要幹仗的樣子,面對其他人好奇的眼光,宋洛咬牙切齒說道:“時間來不及了,我現在就去找明廠長,問問他標準化養殖的事情。這第一個養豬場的名額,我一定要搶到我們村兒去!”

宋洛剛說完,先前幫周厚芳說話的那位叫陸士文的,已經直接放下餐盤,疾步往外走去。

旁邊那人問他:“陸兄,你怎麼不吃了。”

陸士文卻跟逃難似的,腳下越來越快往外衝。

“不好!”宋洛大叫一聲,連忙丟下餐盤,“陸縣令你卑鄙,竟然搶我前頭——”

說罷,兩個人都往外跑。

這一下可不得了,其他人見此回過味來了,面面相覷,隨後全都低頭瘋狂扒飯,一副要趕時間的樣子,隨後只聽見餐盤依次放在餐桌上的聲音,隨後十幾二十個年輕人爭先恐後的衝了出去。

周厚芳聽見守在食堂門口的婦人大叫著:“怎麼又沒收餐盤就跑了——”

周厚芳只覺得頭皮發麻,隨後有些愣愣的看著錢珍娘,“這些人…不會都去找那個養殖廠的負責人了吧?”

錢珍娘略有些幸災樂禍,“完了,明廠長今天哪兒都別想去了。”

龐小花則有些一臉無所適從的樣子,她似乎不知道自己該幹些什麼,錢珍娘便點她:“別害怕,去了以後宣傳員就好好配合村長的工作,你若是去了,前段時間實在不知道做什麼的話,你就多去村民家裡轉轉,瞭解瞭解情況。每個村民們家裡什麼情況,有幾個娃,養了幾隻雞幾頭豬,符不符合做工的條件,你就先摸清楚。這樣金州府有什麼政策,適用於村子哪些人,你立刻就能清楚。”

龐小花被這麼一指點迷津,立刻就找到了方向,臉上不安稍減,頗有些感動說道:“多謝錢秘書。”

一頓午飯,吃得周厚芳倍覺壓力。

底下的人都那麼拼命,更何況是綜合成績排倒數的她?

果然,徐振英手底下的人很不一樣。

他們一個個雖然年輕稚嫩,卻是野心勃勃,一個個肯學敢闖,充滿了全新的活力!

這讓周厚芳覺得血脈噴張,頭皮發麻。

她看著旁邊的錢珍娘,似有些信心不足,“錢秘書,我什麼時候才能變得跟你一樣得心應手?”

錢珍娘笑,她看著有些手足無措的周厚芳,似乎想起了曾經那個自己。

“說來不怕你笑話,我是城主帶出來的老人裡資質最差的那個。”

周厚芳愣住了,見她一臉不信,錢珍娘便繼續說道:“當真。當時的我,比你剛才看到的龐小花性子還要軟。我就是攤爛泥,誰都能踩上幾腳。遇到事情沒有主意,只知道怨天尤人。”

錢珍娘說起往事,不由得微微一笑,“是城主,她不嫌我粗鄙,從來沒有放棄過我。她花了比別人多幾倍的時間教我自立自強。所以我很感謝她。”

周厚芳一時無言。

同時她也發現了,徐振英手底下的人對她完完全全的忠心。

“快點吃,後天還有一個大會,咱們得提前做準備材料。”

周厚芳心頭直跳,“需要準備一些什麼呢?”

“首先你把那個與會名單拿出來,得確保通知到每一個人。其次是會務工作,安排座椅和會場,把座次表貼在外面。最後你得熟悉這一次的討論題目,近期城主要把金州府的行政制度給梳理清楚,到時候每個人都得發言,要在會上充分討論,所以你要把歷朝歷代的行政結構熟悉一下,否則其他人的發言你會完全跟不上。”

周厚芳點頭,又在心裡記上了這件事。

“還有,你得儘快熟悉用鉛筆寫字,我剛才給你的冊子你也得隨身攜帶,有什麼事情及時記上,城主有時候記性不好,很多工作需要你提醒。還有會上的時候,你要做好會議紀要,就是每個人的發言重點,事後得形成材料。只有先把行政制度理順了,下面的人才好開始幹活。所以未來十天,你估計是別想休息了。”

周厚芳聽得背後直冒冷汗,她連忙從懷裡掏出了小冊子和鉛筆,把錢珍娘說的話全部記下。

錢珍娘看著她歪歪扭扭寫得吃力,“沒辦法,多練練吧,鉛筆字沒什麼技巧,就是熟能生巧。你連毛筆字都會寫,鉛筆字肯定難不倒你,多寫幾天就能上手了。”

周厚芳很吃力的在小冊子上寫下開會、熟悉行政制度、座次表等字眼。

“哎,本不想給你施加壓力,但我估計也待不了幾天了,所以沒辦法,我只能儘快的教你。對了,後面還有一個士兵管理細則和醫療行業管理細則,你記得催促城主,邱大夫那邊來信催了好幾次了。”

周厚芳額頭上冷汗都冒出來了。

面對錢珍娘嘴裡蹦出的那一個個完全陌生的詞彙,她頗有些招架吃力。

錢珍娘拍拍她的肩膀,“不用太著急,一步一步走,放心,城主是個很好相處的人,你久了就知道了。”

周厚芳只能笑著點頭。

可心裡哪能不急。

周厚芳雖然身為女子,但向來心氣兒高,尤其是於才學一事上,她自認不輸男兒。

她在閨中的時候就時常想著,只是女子沒有出頭的機會,若真有機會,她一定能夠證明女子不比任何男兒差。

眼下機會是來了,可她上任第一天就發現自己處理政務有多麼的力不從心。

深夜,周府。

琥珀百無聊賴的拿著那本拼音,不住的打哈欠。

她一哈氣,燈火就晃動了好幾下。

而坐在對面的周厚芳卻是精神奕奕。

她拿著那支鉛筆,簌簌的寫滿了一整個冊子。

書桌上全是書,周厚芳一回家就命丫鬟小廝們把家裡藏書都翻了出來。

琥珀眼睜睜的看著周厚芳從一開始寫得很吃力的樣子,變得越來越順暢,最後她才心疼的發現,她家小姐的手指頭都紅腫了!

琥珀心疼得不得了,“小姐,奴婢還沒見過您這麼拼命的樣子呢。這一個月不過五兩銀子的月錢,連一件衣裳和首飾都買不了,怎麼您像是要賣身似的?”

周厚芳聞言,微微一笑,“五兩銀子雖不多,但卻是靠我自己掙來的錢。何況,這跟銀子沒有關係。”

琥珀托腮,“那是什麼嘛?”

周厚芳盯著那火光沉思片刻,“我也不知道。自從進了那個府衙,就好像被施了妖法一般,被人推著往前走。我也不知道自己從哪裡來的這種急迫感,我就覺得,我周厚芳不比任何人差!”

琥珀似懂非懂的點頭,“小姐是想說,府衙裡男的女的都有,小姐不想給咱們女子丟臉!”

周厚芳笑,“也可以這麼說吧。更重要的是,我也想看看我自己到底能不能做好這些事。”

“我的好小姐,這都快三更天了,您不是明天一大早您還得去操練嗎?您現在不睡,明早可起得來?”

周厚芳揉了揉發酸的眼眶,看著被寫得密密麻麻的小冊子,又抬起有些腫脹的胳膊,似嘆氣般的喃喃自語,“不認真不行呀,琥珀,你別說,我這心裡真是挺害怕的。”

“小姐你怕啥。”

“我怕開會的時候我什麼也不懂,被人看不起。”

“小姐,您可是通判老爺的嫡長女,誰敢當面給您難堪!”

周厚芳笑,“琥珀,咱們已經在反賊的地盤啦,我這個身份已經唬不住人了。徐振英有句話說得還真對,身份是自己給自己的。我不努力,明天就得被人指著鼻子罵走後門的。你家小姐這輩子沒受過這種委屈,哼,就連龐小花都能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

琥珀嘆氣。

果然她家小姐的勝負欲很強啊。

周厚芳沒想到,挑戰第二天就來了。

因為黔州的質子們到金州府了。

因她在後宅裡也是做慣了迎來送往的事情,徐振英便派她打頭陣前去迎接黔州的質子們。

周厚芳早起操練了半個時辰,累得腿肚子打顫,甚至連早食都沒來得及吃,就急匆匆的從府衙趕到了城門外。

遠遠的就看見了大約十幾輛馬車從官道上而來,有青年有孩子,也有女人。

車簾掀開,周厚芳才發現這些都是半大孩子。

最大的那個不過才十四五,最小的才六歲。

此刻那個小娃穿一身苗族裝扮,包著頭巾,面板有些黑紅,腳上還有銀製的腳鏈,走起路來叮噹作響。

此刻他惶恐不安的看著金州府城大門,有些膽怯的躲在他阿姐身後。

不過他那阿姐,也不過十歲左右,兩個小傢伙很是單薄,身後還跟著兩個照料的婦女。

周厚芳面對自己熟悉的場景,自然不怯,只三兩句話就和這群孩子們打成一片,順勢套出了各自的身份。

最大的那個是寨方的小孫子,叫阿陶的。

此行還有他的阿妹,叫瑤孃的。

前前後後一個八個人,加上照料生活起居和護衛安全的一共則有三十六個人。

這些人自然是先去見過徐振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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