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永康知道手底下的都是土人兄弟,他們雖然悍勇,卻缺乏智謀,但好在忠心又聽指揮,因此一路儘量採取的都是智取而非肉搏。

兩萬人出了黔州府,目前還剩一萬三四,損耗不算嚴重。

看著眼下這高高壘砌的城池堡壘,江永康心裡有種預感,這次攻城必須要有兄弟犧牲才行。

可是同時他也好奇,說好了兩側大軍同時向中間逼近,那朱奎去哪裡了?

湘水府易守難攻,且是大小李王最後的勁旅,因此他們在城牆上做足了準備,一千弓箭手隨時待命,射殺任何靠近的活物。

這回遇上硬茬了。

江永康只好勒令全軍先安營紮寨,等待朱奎的人匯合後再一起攻城。

土人代表裡有個年輕人,似乎是長老的某個侄兒,叫阿陶的,在隊伍中頗受人尊重。

他一路緊隨著江永康,見識了金州府計程車兵們如何作戰後,對江永康更是佩服得緊。

於是他問江永康:“大將軍,咱們先前還氣勢洶洶,為何現在卻要坐等大周朝的人?我們還剩下一萬多兄弟,各個都不怕死,不如先衝他一衝!”

江永康搖頭,將手中的望遠鏡遞給阿陶,“你且看他們城內的情況。”

阿陶受寵若驚,甚至很虔誠的擦了擦手,才小心翼翼的捧起那傳說中能目視百里的神具。

“湘水府此刻就是一座堅不可摧的城堡,大小李王的人準備在此地決一死戰,若我們強攻,那就是和蚌相爭漁翁得利。”

阿陶雖然漢話還在學習之中,但這句話聽懂了,那就是不能金州府和湘水府的人打得厲害,卻讓大周朝的人撿了便宜。

阿陶看著望遠鏡裡清晰的視野,不由被嚇得癱坐在地,“這神物竟然看得如此之遠!”

江永康抽回望遠鏡,蹙眉道:“可得小心著點,這玩意兒還沒有量產,世上就只有幾個人有!”

阿陶被訓斥,也不生氣,反而摸著腦袋憨厚的笑。

半晌他又湊過來:“不是說好在這裡匯合一起攻打湘水府的嗎,為何朱奎卻遲遲不見蹤影?難不成是打不過大小李王手底下那群流民?”

“那倒不至於。他手底下怎麼也有幾萬人馬,打流寇就是殺雞用牛刀。不妨事,既然我們先到,那我們就多等幾日。”

江永康其實也有些不解,按照常理來說,朱奎手底下幾萬人手,且他的地方離湘水府並不遠,區區七百里路,就算中途要剿滅流寇,也應該早早就到了此處。

難不成是路上耽誤了?

“等?”阿陶卻不想等,他年輕,性子急,自然等不住,“要是再給我三萬人馬,我立刻踏平這湘水府,再來一個甕中捉鱉,叫朱奎他們有去無回!”

“如今咱們金州府是四面楚歌,哪裡還有多餘的兵力。”江永康心思有些恍惚,“要是她說的熱兵器能夠快些被研製出來,咱們打湘水府就是如履平地。”

“熱兵器?”阿陶卻聽不懂,“啥是熱兵器?”

身邊另外一個黔州府本地駐軍一屁股坐在地上,笑眯眯的吹噓道:“熱兵器嘛,就是兵器噻。你們不知道,反正之前我在金州府當兵的時候就聽說他們在研製一種不得了的兵器。那幫研究院的人被重兵保護著,人影都看不到一個,就聽見他們整天在後山弄得天搖地動的,聽那聲音,嚇人得很哪!據說山都被打穿了!”

“山都被打穿了?!”阿陶震驚,“那…那得是啥樣的武器啊?”

“說是叫火器來著。具體的我們也不知道,後山那一片是軍事禁區,不準外人靠近。”似乎意識到自己說多了,那人打著哈哈,“行了,行了,別打聽了。這再好的兵器不也沒研製出來嘛,眼下這仗還得靠我們這些血肉之軀!”

“那倒是事實。”

眾人嘴上這樣說著,可還是心癢難耐,對那能擊穿山脈的武器還是十分好奇嚮往。

要是能親眼見一見該有多好。

都說能擊穿大山了,那擊穿城牆不是輕而易舉?

那以後還打什麼仗,直接帶著那武器上戰場,到一處地方就直接轟開,豈非省事?

眾人還在兀自神遊著,冷不丁後方的通訊兵來報:“江部長,我們隊伍大後方有一支百餘人的小支軍隊正向我處靠攏。看那兵服,像是金州府計程車兵!”

眾人聞言立刻一喜:“是不是金州府的援軍到了?”

江永康卻心知徐振英現在是四面楚歌,怕是騰不出多餘的人手,更何況援軍怎麼可能只有百來餘人。

“確定是我們的人嗎?”

通訊兵有些猶豫:“我們用望遠鏡偵查過,他們穿的衣物是金州府的,頭髮也是青頭,但是我在金州府軍營待過半年,裡面的人大多我都認識。這一次卻全是陌生面孔。江部長,是否靠攏並抓捕審問?”

“審問個啥,我們是金州府研究院的!”一聲石破天驚,帶著爽朗的笑聲,江永康扭頭去看,卻看見了一張極為熟悉的面孔。

不知為何,江永康從來沒有看見一個人這樣心生歡喜過:“羅輕舟?!你怎麼來了?”

其他休息著計程車兵全都站了起來,皆打量著羅輕舟。

能讓江部長如此另眼相待真心歡迎的人可不多。

江部長平常對人都是冷冰冰的,訓練的時候更是毫不留情,人送外號“三伏天終結者”,很少見對一個人這般客氣可親。

此人必定大有來頭!

羅輕舟見江永康視線直往後瞟,便道:“別看了,沒啥好看的,你不會是隻歡迎我的東西,不歡迎我人來吧?”

江永康立刻笑道:“你這是哪裡的話!你人來,就代表一定有好東西來,我沒說錯吧?不會是——”

江永康臉色微微一變,聲音都壓低了幾分,帶著肉眼可察的緊張,“不會是那個東西研究出來了吧?”

旁邊阿陶卻起鬨:“江部長,這人是誰啊?”

有金州府計程車兵卻已經認出了羅輕舟,笑眯眯的解釋道:“這個人就是金州府最大的香餑餑,也是咱們金州的財神爺!”

好傢伙。

眾人倒抽一口涼氣,實在是看不出如此稚嫩的皮囊,怎麼就有這麼大的頭銜?

“財神爺不敢當,都是託城主的福。”

“別聽他謙虛,這個人就是研究院的院長,專門研究好東西的。咱們手裡的鉛筆,還有修的水泥路,都是他們研究院搞出來的。可不得了!”

阿陶卻一下抓住了關鍵,他的漢話還不流暢,但並不耽誤他載歌載舞的說道:“就是研究那個什麼熱武器的研究院?!”

看來阿陶是心心念念那個能打穿大山的神秘武器。

其他士兵聞言,看向羅輕舟的眼神登時一變。

甚至不少人眼裡發光!

研究院?熱武器?

面對眾人興趣盎然,甚至可以說是虎視眈眈的目光,羅輕舟還是架不住,直接說道:“城主知道你們這邊戰事焦灼,也知道你們打南面容易吃虧,為了保護好我們的人,因此特意讓我們連夜送過來的小炮,哎哎哎,這還是試用品,小心點啊!”

羅輕舟話還沒說完呢,江永康就直接略過他徑直往他身後走去。

其他士兵們也激動得跟猴子似得竄了過去。

他羅輕舟瞬間被冷落。

他尷尬一笑:“哈,我這驢也被殺得太快了吧?”

“那就是熱武器?”士兵們在山道兩側上伸長了脖子往下面看去,更有甚者直接爬上了樹。

有人糾正道:“不是熱武器,是火器!巨大的火器!”

只見狹窄的官道上,有幾十個人推著一個鐵桶物狀還渾身漆黑的東西正往他們的方向來。

江永康急不可耐的下命:“去,快去幫忙!”

阿陶激動得拍胸脯:“我去!我去!”

“我也去!”

“走走走,去看看傳說中能打穿大山的武器!”

只見那玩意兒渾身漆黑,用上好的的鐵器包裹外身,有一種神秘而冰冷的觸感。底下四個不大的圓盤用來承重和運輸,炮寬如屁股口大小,後部可裝填火藥,炮管約有兩三米,重達千斤,前裝膛加長身管,看著分外威風!

士兵們忍不住觸手去摸,卻被江永康喝止。

緩緩跟過來的羅輕舟才說道:“這玩意兒是我們實驗了這麼久,唯一一臺算是效能比較穩定的,也是城主心疼你們,才讓我們連夜把這火炮給送過來!”

“羅院長,這東西叫啥名字?”阿陶激動得難以言喻,“咋一會叫火炮,一會叫小炮,一會叫大炮的!我看得給他取個威風凜凜的名字才配得上他!”

“羅院長,這傢伙真的能打穿大山嗎?”

“咱們後山經常地動山搖,就是因為它,是吧?”

“羅院長,咱們以後能不能人手一個啊!有了這玩意兒,咱們攻城略地不就如履平地嗎?”

“如此下來,那咱們豈不是很快能把整個大周朝收入囊中?!”

羅輕舟卻適時的打斷所有人的美夢:“人手一臺?你知道這玩意兒多貴嗎?光是造這個東西的鐵器、彈藥、人手,再加上運輸和儲存,這玩意兒就是個吞金獸,它有多重,就花費了多重的金子!”

士兵們倒抽一口涼氣,那興奮勁兒瞬間就被澆滅。

是啊,如果能人手一臺,那還打什麼仗啊。

直接把這火器往戰場上一拉,誰不得立刻跪地求饒啊?

可阿陶卻絲毫不為所動,反而一臉興奮的望著江永康:“江部長,這次咱們打湘水府是不是得用上這大傢伙?!能不能讓我來打第一炮!”

江永康白他一眼,隨後毫不留情說道:“不行。”

“為啥?”

江永康冷冷一笑,隨後挽起衣袖,“因為我也想打第一炮。還有什麼問題嗎?”

士兵們笑著搖頭。

行吧,這誰敢跟江永康去爭?

這次不行,那還有下次吧,下次總能打上一炮的!

光是想想,士兵們就激動得直搓手!

城主啊,什麼時候實現一兵一炮啊,能不能去多掙點錢,儘快滿足大家的需求啊?

而很明顯,金州府反賊們的動靜逃不過湘水府大小李王的眼睛。

他們居高臨下,視野清晰,很快就看見了他們幾百人推著一個鐵桶般大的東西,那鐵管幽幽,跟大眼睛似得,對準了他們的城牆。

守城的人是大小李王手底下的得力干將,姓王,底下的人都喊他王將軍。

此刻他遙遙看著那遠處鐵質的森然大口,旋即捂著肚子笑了,還忍不住大笑著跟身邊人說道:“我的天,這幫反賊真有意思,搞個鐵器來是要幹啥?莫不是要施法?”

身邊人也湊過來一看,一臉輕視:“這幫青頭賊還真是不同尋常,一水的短頭便也不說了,男的女的都穿褲子,沒個體統,果然是窮鄉僻壤的刁民,連咱們這幫流寇都不如!如今這又是要唱哪出?”

倒是另外一人道:“王將軍,這幫青頭賊可不容小視,咱們一路被打到退回湘水府,由此可見這些人還是有真本事的,將軍萬萬不要輕敵!”

王將軍心頭一凜,連日來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恐懼襲上心頭。加之這次他們損兵折將,大小李王早就對他不滿,若是再丟了湘水府,他怕是也無顏立足。

他扭頭問身邊的親衛,語氣明顯多了幾分急切:“小李王的援軍什麼時候到?”

“將軍,小李王的人被大周朝廷的官兵給拖住了!如今他們已經是自顧不暇,怕是難以馳援!”

王將軍登時臉色一變。

大小李王地盤佔據六個州,如今他已丟掉一個,湘水府是最後的屏障。也就是說,如果湘水府丟了,那麼他只有一死。

要不然投敵?

那可不行,他和大小李王是一個村的兄弟,要是他投降了,他七大姑八大姨還在他們手裡呢。

再者說了,那金州府的反賊不過佔領了區區兩城之地,和大小李王的勢力比起來有天壤之別,他怎麼可能去投徐振英?

要投也是投朝廷嘛。

因此對於王將軍來說,只有死戰湘水府,才有一線生機。

他也不管那麼多,反正叫上全城百姓中青壯年都上城牆衝鋒陷陣,他還立下軍令,敢後退一步就當叛軍處置,當場殺之!

他還打著抵禦反賊的由頭,帶人挨家挨戶的搜刮糧食、軍械、銀兩等,一部分用作抵禦徐振英的人,一部分則充入自己腰包,剩下小部分則分給了自己的親信。

這打仗最是發財。

若是不趁機犒勞自己,那他那麼賣命幹啥?

因此大將軍還不知道自己已經引起民怨,就算百姓咒罵又如何,不過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人罷了,既不敢當著他面罵,又不敢拿刀殺了他,他甚至還很享受這種受人畏懼的感覺。

看吧,只要以命威脅,誰人不從?

而即使拿到了當世最先進的火器,江永康他們還是有些猶豫不決。

士兵們圍著那火器,激動得指指點點,有金州府學過中級班計程車兵們還很熱心的拿鉛筆畫解剖圖,抓耳撓腮,似乎想還原它的設計圖。

而黔州府的兄弟們,好多隻初初上了初級班,他們只知道這火器了不得,卻不像金州府計程車兵們抱著兵器第一件事想的就是它如何製造出來。

阿陶看著金州府計程車兵們低著腦袋在那兒互相爭吵這火器的製造方式,他就心裡著急。

這些人說的話他一句也聽不懂!

看來這火器還真不簡單!

光是製造就費了九牛二虎之力,莫說裡面還塞滿了傳說中的黑火藥,這火藥的提取、儲存、運輸都是問題。

不僅如此,還得培養操練的人,按照羅輕舟說的,他們之前吸取了痛心疾首的教訓,有一個研究員因為操作不當,炸斷了自己的手臂。

如此想來,這火器還當真是個吞金獸!

阿陶只覺得抓耳撓腮,他從前最不喜跟漢人打交道,小時候他跟著爹去過一次順遠城,那裡的人都不拿正眼看他們,總說他們蠻夷之人身上髒、有臭味、還愛小偷小摸。

阿陶可受不了這委屈!

漢人們看不起他們,他們又何必非要熱臉去貼冷屁股,才沒得那般下賤!

可是自從徐振英的人來了以後,好似順元城裡的人沒那麼可惡了。

他上次跟著祭祀去城裡給府君彙報茶葉的工作,看見街道上好多漢人計程車兵,那些漢人士兵們看見他們那是分外熱情可親,還一口一個“漢人土人一家親”的話,倒是讓他不好意思起來!

還是得走出去啊。

阿陶心裡這樣感慨著。

只有走出去,才能看到這火器是怎麼誕生的,只有走出去,才能看見更廣闊的世界。

阿陶不由得對金州府這地方產生了無限的遐想。

“我是畫不出來!估計只有羅院長能畫出來設計圖!說起來羅院長現在可是咱們金州府最大的寶貝,得多派人保護著才是。萬一羅院長被敵人抓走了,咱們這火器的秘密可就洩露了!”

羅輕舟卻笑眯眯道:“你們放心,我要是被敵人抓走了,絕對第一時間咬舌自盡,不會把設計圖給任何人。”

江永康冷冷道:“我如果抓你,肯定第一時間往你嘴裡塞臭襪子,防止你自盡。再用你老孃性命威脅你,看你從不從,到那時候你如何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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