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強冷冷一笑:“咱們三四萬人,不信攻不下這座城來。如果那小子願意讓咱們進城還好,若是不讓…呵…老子就帶人進去殺光裡面所有人!”

王興業卻是個冷靜的,他似乎是個讀書人,雖然形容狼狽,比起其他人卻顯得更斯文沉穩一些,他聽完了所有人的意見才緩緩道:“這是下下策,攻城少不了傷亡,大家都是為了一口飯,誰都不願意真的拼命。加之嵐縣城牆有數十丈,我們沒有云梯和鉤爪,若是強行攻城只會傷亡不斷。”

那馬強自是看不慣王興業凡事慢騰騰的樣子,當下便道:“如今我們都走到這裡了,這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難道就等著城牆上那個小白臉安排?”

王興業卻道:“不著急,待會先看看他說什麼。既然他沒有將話說絕,那應該有轉圜的餘地,全看我們如何應對。”

“他孃的!”馬強站起身來,踢開地上的石子兒,有些怒不可遏。“要不是聽人說嵐縣這邊有糧食,老子何必走那麼遠的山路趕過來,反正我不管,這嵐縣今日我進無疑!實在不行,待會我們十個人進城後直接挾持了那小白臉讓士兵開城牆,我方才已經觀察過了,那小白臉也不知道是什麼人,但卻絕不是花架子,他手底下那幫人對他尊敬得很,他的腦袋肯定有價值!”

“強哥說得對!反正都是死,不如干他孃的!”

王興業搖頭,卻沒再多言。

秀才遇到兵,有理講不清,他才不想跟這群莽夫爭論。

正巧,此刻城牆上的那抹身影再度出現,隨後又聽見城牆上那少年對著那鐵器喇叭喊著:“諸位,我們暫時決定晚間開始施粥!至於進城事項,請你們流民的十位代表入城一敘!其他流民,全部退後一公里!”

流民們茫然的望著徐振英,卻沒人有所動作。

他們似乎完全成為了一具行屍走肉。

“你們什麼時候退後,我們什麼時候開始熬粥!”

這一句話終於有了積極的作用,聽到“熬粥”二字,流民們那迷離空洞的眼神裡終於有了一絲絲反應。

所有人緩步的往後走去,濺起一地的塵埃。

很快,城門開啟,馬強帶著人走進城門。

城門緩緩合上,走在這甬道之中,頗有涼意。

而城門口處已經有一人駐足等候。

那人身形瘦長,猿肩蜂腰,腰間帶著一柄長劍。他沉默的立在那裡,陽光落在他的肩頭,不怒而威,那旁邊的柳絮似乎都不敢驚擾他,只能紛紛落在他的腳邊。

好俊俏的青年!

江永康微抬下顎,只冷冷吐出了四個字,“丟下武器。”

馬強怒不可遏,正要破口大罵,卻被王興業攔下,他在耳邊低語道:“不要意氣用事,現在是咱們求著人家,不是人家求咱們。現在我們雙方互有忌憚,你不要節外生枝。”

馬強罵罵咧咧的丟下了武器。

徐振英在不遠處等著他們。

她甚至還很有惡趣味的跟身後的孫清臣玩笑:“孫大人,你看這一幕有沒有覺得很眼熟?”

孫清臣冷哼一聲,“風水輪流轉,說不定你徐振英就是我下一個孫清臣。”

徐振英卻哈哈一笑,“孫大人,你這個人真是一點都開不起玩笑。難不成我待你還不夠好?自從我進城以來,可傷害過你,傷害過你的家人?”

孫清臣看她一眼,心中直罵此女好厚的臉皮,嘴上卻道:“你所行之事,比他們還要可惡千倍萬倍。他們是殺人,你卻是誅心。”

“看來孫大人對我誤解很深哪。”徐振英笑了笑,完全不計較孫清臣的憤怒,這也讓孫清臣更為惱火。

再沒有什麼比別人忽視你的憤怒更讓人上火的事情了。

尤其是被一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片子。

就好似她徐振英,從未將他孫清臣放在眼裡。他的憤怒在她眼裡,不過孩童的賭氣而已。

徐振英起身,迎接那十個流民代表。

而那十人,也全都好奇的打量著她。

好小。

好稚嫩。

這嵐縣……為什麼會掌握在他這樣一個稚氣未脫的小白臉手裡?

可看著周圍人對她畢恭畢敬的模樣,一時他們也摸不清情況,自然不敢拿大。

只有王興業問道:“大周朝何時有這麼年輕的縣令?”

徐振英指了指身後的孫清臣,笑道:“這位才是正兒八經的縣令。”

孫清臣咬牙,惡狠狠的瞪著徐振英,只恨不得奪刀戳她幾個透明窟窿。

“不過他現在已經為我打工了。”

“什麼意思?”

徐振英微微一笑,“因為我同你們一樣也是流民。四個月前,我們攻下了這座城池,佔山為王——”

徐振英此話一出,那十個人立刻臉色大變!

他們是萬萬沒想到,原來眼前這個小白臉竟然也是個流民!

可他們也是納悶,他是如何攻下嵐縣的?

這下所有人都不敢再輕視與他,就連馬強也微微斂了神色。

這些人心裡還有一個想法,那就是完了。

這嵐縣,他們怕是進不來了。

同樣都是流民,他們怎麼可能接納這麼多人進城?

徐振英環顧一圈,將眾人的臉色收在眼下,隨後才緩緩道:“不過你們不必著急,我既然讓你們進城詳談,自然是有其他安排。正如我所說,進城的事情你們不用想了——”

見眾人臉色大變,徐振英連忙說道:“先不要吵,等我說完!你們自己也想想,你們三四萬人,進城以後怎麼安置?怎麼管理?先不說糧食的問題,你們進來以後住哪裡?你們是否能管束手底下的人不要騷擾我嵐縣的老百姓?進城,對我,對你們來說,都不是上上之策。”

馬強又要破口大罵,卻被王興業按下,他急忙問道:“城主既然也說了有其他安排,容在下問一句是什麼安排?”

徐振英眉梢一挑,不由望向說話之人。

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雖說此行是那個叫馬強的為首,但實則掌握談判節奏的卻是這個叫王興業的人。

此人冷靜、謹慎、善觀察、沉得住氣——

不錯,是一顆值得培養的好韭菜!

徐振英瞬間就看上了這個韭菜,這樣的壯丁要是能抓過來,那可就是現成的勞力啊!

“雖然不許你們進城,但許你們在城牆外安營紮寨。一應物資我們會盡量提供,同時我們每日提供兩頓稀粥,直到我們嵐縣城內也沒有糧食為止。但在此期間,你們要管束好你們的人,不得鬧事。”

流民代表們再次震驚了,原以為這次進城是萬萬不能的,豈料情況峰迴路轉,徐振英竟然答應提供糧食!

一群人喜不自勝,似乎不敢相信徐振英方才說了什麼。

而只有王興業卻是一臉凝重。

徐振英這番話,反而叫他生疑,他實在是難以相信徐振英為何明明糧食緊缺還要養他們這麼多人。

這可是成千上萬的人啊!

嵐縣城內根本不可能有這麼多的糧食!

“此話當真?!”馬強喜得差點跳起來,“若是你肯給我們糧食,我們自然不會鬧事!”

王興業卻直勾勾的盯著徐振英,“城主,三四萬人的糧食,您說給就給。在下倒是斗膽問一句,您所圖為何呢?”

徐振英有些驚訝於王興業的敏銳。

這巨大的餡餅砸下來,也只有王興業沒有昏頭。能在誘惑面前保持冷靜,這份心智,足以讓她高看一眼。

很好,這顆韭菜她薅定了。

馬強卻生怕徐振英反悔或是發怒,連忙罵道:“王興業你他孃的是傻子是不是?人家城主心善救我們一命,你怎麼反而跟做賊似得防著人家。你快跟城主道歉!”

王興業瞥了一眼馬強,似乎很是看不上這個豬隊友,他也不和他爭辯,只繼續逼問徐振英:“所謂無功不受祿,還請城主解惑好讓在下安心。”

“好!”徐振英微微一笑,似乎對王興業極為讚賞,“既然你問了,那我也不怕實話告訴你們!小皇帝死了,黔州土司又在作亂,金州府因為去年的洪水到現在都是元氣大傷,因此我估計西南一片怕是幾年內都安穩不了。若是黔州那邊的人打過來了,或是土匪流寇來襲,我們又該怎麼辦?正因如此,我急需要擴充人手,我們都是金州府的流民,亂世之中自然更該報團取暖才是。”

“小皇帝死了?”

在場眾人無不震驚,就連徐家眾人也是剛得知這個訊息,而孫清臣已經朝徐振英衝了上去,卻被江永康一把按住,孫清臣撕著喉噥大喊:“亂臣賊子,竟敢詛咒我朝皇帝!你是想造反嗎?!我告訴你,我早已派人送信出去,金州府很快就會出兵來剿滅你們,賊子休得意!”

徐振英居高臨下的走到孫清臣面前,緩緩說道:“送信?你是指請求金州府出兵的求救信嗎?哦,忘了告訴你,那封信已經在我手裡了。不過孫大人也用不著生氣,你這封信送不送出去都沒有關係,因為朝堂上那些大人們正為了誰而當皇帝焦頭爛額,金州府那邊怕是抽不出人來收拾我這亂臣賊子。”

“還有,小皇帝非先帝親生兒子,朱辭已經被恭親王一刀砍了腦袋,朱皇后也因通姦被處死,皇帝也被天降大火燒得只剩一具骸骨,大周朝再沒有朱家二字。”徐振英字字清冷,猶如響鼓捶打在眾人心上,“現在大周朝群龍無首,估計誰當皇帝這件事,官員們就得吵上個一年半載。別提還有其餘七路藩王正在進京路上,一番腥風血雨在所難免。所以我說,大周朝至少要亂上三年五載——”

徐振英不顧孫清臣那被雷劈了的孫清臣,兀自對剩下的人說道:“即使我們遠在西南,也無法避免螻蟻的命運。可以想見,未來十年來大周朝必然是群雄爭雄,賦稅、徭役加重,戰亂頻繁,百姓們顛沛流離是常態。戰爭比瘟疫還要可怕,如你我這等弱者,更該抱團取暖才是,否則我們很快就會死在這亂世之中。”

不止孫清臣,徐家眾人也被這個驚天訊息給震驚了。

而方詢和方凝墨兩人神色卻是極為複雜。

仇人全家死絕了,他們該開心才是。

可是一想到大周朝接下來的軌跡,他們是無論如何也開心不起來。

而徐音希卻是看著說話的徐振英。

怪不得…

很多事情似乎突然之間有了合理的解釋。

怪不得她要吸納這麼多的人口,怪不得她要讓鳳兒和徐慧鳴去開闢商線,怪不得她要屯田練兵,怪不得她一直推廣全民教育……

六妹妹,你到底想做什麼?

你到底只是想保全自己,還是要……逐鹿天下……

徐音希心頭狂跳,想到了某種可能性,心臟都漏掉了一拍,她甚至不敢呼吸,甚至不敢去看那人的眼睛——

六妹妹啊,你…你…

而徐家眾人卻是難以接受,畢竟他們是因為朱國舅而被流放,如今仇人已死,他們更多的卻是慌張。

這種慌張來源於皇帝一死,就只有明親王有資格繼位,可偏偏明親王自己又造反,怕是不會將帝位傳給他。

先皇的兄弟侄子那麼多,此刻龍位空出,怕是真是要整得個你死我活。

大周朝是真的要亂了——

有了這個認知,所有人都是一臉沉重,只有這邊流民倒是無什麼表情。

他們忍飢挨餓,肚子裡全是草根和樹皮,吃都吃不飽,哪兒管誰做皇帝?

反正沒錢沒糧沒田,誰做皇帝,於他們來說又有什麼區別?

總之聽見徐振英說願意接濟他們,他們便極為高興,至於朝堂上的事情,他們根本連聽都不想聽。

只有王興業,一臉絕望苦痛之色。

他似乎很快就消化了這負面的情緒,轉而思考起了現在,“那城主的意思是我們吃了你的糧,那我們幾萬人就得為你所用,為你衝鋒陷陣?一日兩頓稀粥,買我們的命,城主這買賣也太過划算了吧?”

一旁的徐音希卻諷刺道:“昔日我們進城的時候,一個姑娘只賣出一斗米,我們隊伍裡的姑娘們還搶著賣身。衝鋒陷陣的可能有多大?但你們吃我們糧食卻是絕對的事情。以一個絕對換一個可能,王公子覺得這筆買賣到底是誰划算?”

王興業被徐音希說得面色微微一紅,輕咬下唇,卻還是拱手道:“抱歉。是我想左了,誤會了城主。”

“豈止是誤會!你們根本不知道城主頂著多大的壓力來幫助你們,今年金州府受災嚴重,哪個縣的糧食都是捉襟見肘,嵐縣本就容納了我們這批流民,再加上你們這批,你們真以為嵐縣是金屋銀庫不成?實話告訴你們,施粥這件事,就只有城主一個人同意,我們其他所有人都是不同意的!你將心比心,誰家窮得揭不開鍋的時候還要救濟路邊的叫花子?”

王興業這回是真被臊得說不出話來。

徐振英心底發笑,暗自為徐音希點贊。

這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的效果還真是不錯,看把王興業說得那是啞口無言,只能連連拱手抱歉。

而馬強則是面色不虞。

徐振英見流民代表們全都沉默了,為了鼓勵大家的熱情,以及把他們悄咪咪的拉上造反的賊船,於是開始畫大餅:“其實你們來得正是時候,先前的那一批流民正在進行分田工作。如果你們贊成我做的事情,或是想長久的留下來,那麼你們也可以幫著我們開荒,開荒後若是表現好的,便可以留下來成為嵐縣真正的百姓。哦,對了,是分田的那種!”

這番話立刻讓剛才還悻悻的代表們立刻跟打了雞血似的亢奮了起來,“分田??城主,你說的是真的嗎?”

“咋分啊,你又不是縣令大人!”

徐振英笑,“我雖然不是縣令大人,但是縣令大人卻在我手裡,寶冊和玉章也在我手裡。我們只要開了荒,上了冊子,戳了章,那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都是你的田!”

那代表們瞬間興奮得臉都紅了。

對於失去田地和家園的流民們來說,最寶貴的便是一處落腳的地方。這分了田,蓋了屋子,他們就不算流民,那是堂堂正正的農戶了!

他們就再也不用顛沛流離,刀耕火種,過著跟山林中的野獸無異般的生活。

方詢也繼續說道:“不僅如此,我們城主還準備普及全民教育,就是把所有五歲以上、十歲以下的娃兒都聚在一起,為他們請老師啟蒙,每日還包一頓餐食。”

這話說得就連王興業都有些不可思議的望向徐振英。

鄉下人戶給孩童啟蒙的老師,一月少說幾百文束脩,而徐振英卻把所有的孩子集中在一起免費啟蒙?

這徐振英…圖什麼啊?

難不成這嵐縣還真是什麼世外桃源不成?

王興業還是不敢相信天上就這麼掉餡餅來,就算如徐振英所說他們要抱團取暖,抵禦不久後的亂世,可徐振英至於自掏腰包做到這種程度嗎?

王興業表示深深的懷疑,可一時半會又找不到反駁的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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