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鶯哪裡看不出她這是被藤條抽打的痕跡,必然是李招娣的爹李秀才打的,那老古董看不慣她的行事做派,自然會處處為難與她交好的李招娣。

李招娣不想說,徐青鶯便當做沒有看到她的難堪。

“錢珍孃的事情與你無關,你無須自責。若你當真想盡點心意,到時候我便找個理由扣你一些工錢,然後把錢貼補給她。只不過…她若是知道了你給的錢,我怕以她的脾氣,怕是不會要——”

“沒關係。你不用告訴她,隨便尋個理由把我的工錢給她,這樣也讓我好過一點。畢竟說起來…我娘……”李招娣終究是沒說出口。

“好。”徐青鶯一口承諾了下來,又看著李招娣欲言又止,“你多放心思在肥皂的製作上,現在工錢是按量結算,你做得越多工錢便越高。若是你那小娘再尋藉口讓你幹活兒,你就告訴她你現在是我僱的人,無故離開崗位的話要扣錢。”

李招娣一臉怯弱,有些為難。

徐青鶯便下了一劑猛藥,“招娣,我對所有人的管理要求都是一致的,不可能為你單獨開個小灶。若是其他人看見了,都有樣學樣,全都學你一邊給我打工一邊忙活家裡的事情,我的貨物質量怎麼保證,我的員工怎麼管理?若再這樣下去,我只能扣你的工錢了。”

李招娣面有愧疚,卻下了決定,“徐姑娘,你說得對…以後我上工的時候不會再帶弟弟了。”

徐青鶯心裡微微舒了一口氣。

上午做工的時候她就已經發現了李招娣的問題,她是典型的開不了口拒絕的人。李家人也真是奇怪,曹夫人負責照顧那李秀才和那小妾,李招娣則負責照顧弟弟妹妹,母女兩都軟弱好欺,沒半分主見。

徐青鶯只能慢慢的讓李招娣學著獨立,能出來做工,敢開口拒絕,對於李招娣來說已經是很大的進步。

李招娣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

而旁邊的樹林從裡迅速閃過一個人影。

韓汝清擦著額頭上的冷汗,臉上仍是後怕之色,拍著胸脯道:“徐六姑娘真乃一員猛將,什麼大逆不道的話都敢說。這也幸虧你我乃正人君子,否則若是其他人聽到了,必定把徐姑娘視做妖孽——”

一側的劉大壯也蹲在樹下,嘖嘖了兩句,這回卻是不贊同了,“爹孃生養之恩大於天,徐姑娘這是把生養之恩全都抹去。此等危言聳聽,簡直是枉為人子。”

“什麼仙姑,分明就是妖孽!又會起死回生,又會妖言惑眾——還說什麼大同社會,畝產千斤,這分明是一個瘋子狂人!”

韓汝清毫不留情的罵了幾句,罵完以後卻又覺得心裡空空的。

生他的娘早就過世了,他娘就是一個歌舞婢,因為容貌出眾被他爹收了房,據說他小娘死的時候,他爹還寫了一首悼念的詩詞來懷念她的舞姿。然後不出兩年,他便又納了一房美妾,早就將他和他娘忘在了腦後。

他從來沒見過親孃長什麼樣子,而親爹庶子一大串,他並不顯眼,甚至可能連他的名字叫什麼都記得不太清楚。因此只能在後院嫡母面前夾縫生存,他自幼練得察言觀色的好本領,略討得嫡母一二歡心,才能勉強在韓家活下去。

可這次事發,他只是被抓蹲了大獄,其他同窗的爹孃早早的打點上下,只他還未判決家裡就急著將他逐出了族譜。

韓汝清突然覺得很可笑。

既然不曾將他視作自己的骨血,為何爹孃要將他生出來?一個為了傳宗接代,一個為了爭寵立足,而他,不過是繁衍姓氏的一個工具罷了。

更何況生出來後,他們又不曾盡到養育責任。

即使如此,卻還要他感恩戴德牢記生養之恩?

憑什麼?

韓汝清心裡有個念頭在瘋狂的滋長著,有一瞬間,他竟然覺得徐姑娘說得真的太他媽對了。

這會子沒什麼鬧熱看了,又是秋高氣爽的天氣,眾人手腳麻利,按照徐青鶯的分工合作幹得熱火朝天,效率驚人,沒多久就看見鹼水、生石灰、豬油等物慢慢製備齊全。

徐青鶯披著外衫在場地上巡視了一圈,這回明顯感覺到眾人待她更為熱情了。

“徐姑娘,你身體可好些了,怎麼不再躺躺?”

“我讓我家小子給你再去撿點柴火來,別看現在是秋天,山裡的水可涼著呢,小心受了寒,咱們這肥皂生意可還指著你呢……”

“徐姑娘,你來了?”

一張張熱切溫和的笑臉,徐青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感情她用肥皂生意帶大家脫貧致富,還不如她吹口仙氣兒救個人?

就連趙班頭也遠遠衝她招手,拍著胸脯說道:“徐姑娘,你咋起來了?你放心吧,我們哥幾個幫你盯著呢,誰都不敢偷懶!你快去躺著,就算你是仙人轉世,可你到底現在是凡胎肉身,還得有幾十年時間才能回去呢,不得好好照顧自己?”

徐青鶯無奈道:“怎的趙班頭也跟著起鬨?”

趙班頭哈哈大笑道:“那不敢,徐姑娘一口仙氣就能救人,定是仙姑轉世,咱們這肥皂生意有你坐鎮,我這放心多了。”

趙班頭又雙手合十,很是虔誠的拜了拜,“徐姑娘放心,我已經交代下去了,不會讓這幫人亂說你有法術在身。”

“趙班頭,我剛才已經說得很清楚了,不過就是個心肺復甦和人工呼吸。這樣吧,下次再有人溺水,我教你怎麼做,保管你也能成為仙人。”

趙班頭見她一臉認真,心裡更加篤定徐青鶯是個有本事的,只不過不能在人前顯露出來,於是笑嘻嘻的比了一個“我懂”的手勢。

徐青鶯見解釋不通,只好任由他去了。

卻察覺到一道陰冷目光的注視,她下意識的抬頭,看見躲在角落裡的劉結實。

四目相對,劉結實面上趕忙浮起一抹笑來,只不過那笑意始終不達眼底,反而多了幾分陰鷙森冷之感。

徐青鶯微微點頭示意。

轉身瞬間,卻在想務必要想個辦法解決劉結實,否則有這麼一個城府極深且有仇的人在身邊晃動,保不齊睡夢之中就被人一刀結束。

而苗氏早就看到了徐青鶯,卻推她回去,“青鶯,你怎麼出來了,再去躺著歇息暖和暖和,這裡有我和你爹看著呢。”

徐德貴也道:“你剛落了水,再多緩緩。你定的法子好,分工明確,三人一小組,起到互相監督的作用,我看除了個別喜歡聊點東家長西家短的外,倒是沒什麼人偷懶耍滑。用不著你如此耗費心力。”

“爹孃,我雖然是落了水,但薑湯也喝了,衣裳也換了,現在精神還挺好的,著實閒不住。”

“你不知道,這病來如山倒,萬一睡一覺寒氣發作了怎麼辦?現在你可不能勞累,趕緊回去躺著……”苗氏一片慈母之心,不容徐青鶯反抗,召喚來了小梅子,“梅曉,你把姐姐送回帳子裡,監督她休息睡覺,不許她亂跑,知道了嗎?”

徐梅曉點頭如雞啄米,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娘,我知道了。保管今兒不讓姐姐下地——”

徐青鶯笑,“那我要出恭怎麼辦?”

徐梅曉板起面孔,一本正經道:“我給你端夜壺!你就在帳子裡解決!總之你今天別想出帳子,你要好好休息—快走快走—”

徐梅曉作勢推著她往帳子的方向走,徐青鶯無奈嘆息:“你這個小古板,長大以後適合幹監察!”

“監察是啥?”徐梅曉探出頭來問,咬著手指頭問,“能吃不?”

“監察是一種官位,負責監察百官有無貪汙腐敗,秉公執法,讓貪官們得到應有的懲罰。”

徐梅曉拍著手,笑嘻嘻道:“這個聽起來很威風!”

隨後她又噘嘴,“可是我是姑娘家,姑娘家不能當官。”

“誰說的?”徐青鶯摸了摸她的腦袋,有些模稜兩可的說道,“將來的事情誰說得準?如果連想都不敢想,談何去做?任何事情再沒有做之前就先否定自己,這可不是個什麼好習慣。”

徐梅曉認真的想了想,隨後大大的點頭,又見那燦爛的笑容,“阿姐是仙人,說得都對!”

徐青鶯呆住,隨後糾正道:“我不是仙人。”

“可他們都說阿姐吹一口仙氣就能讓人活過來,還會做肥皂,這不是仙人是什麼?”

徐青鶯蹲下來,與徐梅曉視線平齊,她揉了揉徐梅曉的腦袋,一字一句的說道:“那不是仙氣,那是人呼吸的氧氣,沒了氧氣人就會死,錢珍孃的身體短暫的僵硬住了,不能自己呼吸了,我就幫她渡一口氣,這樣她的身體就反應過來了,就能開始自己呼吸了。”

徐梅曉的眼睛亮晶晶的,她覺得阿姐說話很有趣兒,“阿姐,我覺得你說得更有道理!”

“對,因為這是科學。”

“科學是什麼呀?”小梅子一蹦一跳,顯然很有興趣。

“科學就是……”徐青鶯愣了愣,組織了一下語言,“科學就是事情發展的規律。比如人沒了空氣會死,植物離開了水會死,太陽每天從東方升起來。簡而言之,就是我們看得到說得通理解得了的東西。”

徐梅曉立刻舉一反三,“就像他們說的仙人,我沒有看到過,所以他們就是假的!那阿姐,鬼也是假的嗎?”

這下有些難倒徐青鶯了。

她怕說得深了,徐梅曉不理解;怕說得淺了,會起到一個錯誤的引導。

於是她儘量說得簡潔,“鬼和仙人,我都沒有見過。我相信他們不存在,但我不確信他們百分百不存在。我只能說,如果下次我碰見鬼怪,我會首先懷疑他們是不是人在裝神弄鬼,或是有什麼機關暗器,最後才會懷疑是真的鬼。小梅子,你記得以前在汴京城的時候,我們在大街上看到過有號稱抓鬼的道人,他拿著一把桃木劍,衝一個紙紮的小人揮一刀,那小人就流血不止。”

徐梅曉立刻點頭,“我記得!他們都說是砍到小鬼了,難不成鬼也跟人一樣,身體流著紅色的血?”

“其實這只是一個化學反應。那道人的刀提前拿所謂的神水浸泡,其實那神水中加入了鹼。而被砍的紙人,一般都是浸泡過酚酞的黃符紙,所以刀和紙一碰上,紙就會顯出紅色,看上去就很像血。”

徐梅曉眼睛都亮了,躍躍欲試的樣子,只恨不得現在就拿東西來試驗,顯然已經忘記了一開始苗氏交代給她的任務。

“梅曉,以後遇事多觀察,多分析,切莫聽人以訛傳訛,就像我今天所謂的吹一口仙氣救人,你知道了原理和做法,將來碰到溺水之人也能將他救回來。這根本算不得什麼仙法,這只是基本的科學。明白嗎?”

“科學…”徐梅曉眼睛亮亮的,不住的喃喃重複,充滿了求知慾,“阿姐,你再多說些,這比畫本子裡的故事還有趣……”

徐青鶯便又說了幾個常見的裝神弄鬼的法子,比如什麼鬼敲門、血手印、林中鬼火之類的,徐梅曉托腮聽得入神,聽到最後很認真的下了結論,“阿姐,我長大了要當科學家!”

徐青鶯差點被口水嗆到,以前在現代可沒少聽到小朋友說要當科學家,可到了這古代,猛地聽到這句熟悉的話,她一時沒忍住發笑。

她這是在古代埋下了科學的種子?

怎麼有種失真的感覺?

“等我長大了,我就寫一本書,專門講鬼都是假的,我把姐姐方才講的也全部寫下來,讓百姓們不再上當受騙!”

徐青鶯鼓勵她:“有志者事竟成,以後你可以多多留心身邊的未解之謎,出一本懸疑恐懼的畫本子,就寫鬼怪故事,然後揭秘是人為,這樣既可以引起看客的興趣,又能破除封建迷信——”

徐梅曉這下變得更興奮了,揮舞著小拳頭,開始有條不紊的計劃了起來,“可我…可我現在還不認字呢……”

“那你就慢慢學唄,咱家不是有二伯父這個進士,你求求他,他自然會教你寫字。”

“我以後一定好好學,再也不偷懶了!我每天學二十個大字,這樣我很快就會認字寫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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