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鬼叫著,“媽呀,真的活了——”

這下有不少人敢大著膽子上前了,趙班頭見錢珍娘活了過來,想著終於可以不用去縣衙報備了,不由得喜不自勝,樂呵呵打趣道:“瞧你幾個龜孫,這出來行走江湖的,沒一身膽氣怎麼鎮得住妖魔鬼怪。今兒個爺在這兒,就算閻王爺來了也不能搶人!”

徐青鶯剛經歷了一陣高強度的心肺復甦按壓,這下身上一點力氣都沒了,徐德貴連忙拿了乾衣裳給她披上,徐青鶯卻指了指虛弱的錢珍娘,“娘,先給錢姑娘披上衣裳——”

那丫鬟鳳兒卻已經脫下自己的衣裳給徐珍娘套上,對著徐青鶯便是一陣磕頭,“多謝徐姑娘救我家小姐,大恩大德,沒齒難忘——”

“不必。”徐青鶯累得直喘氣,揮了揮手,“好好照顧你家小姐。”

苗氏則道:“我家四弟妹熬了薑湯,你帶著你家小姐去喝兩碗,再睡一覺發一身汗,興許明兒個起來就啥事沒有了——”

“多謝徐六姑娘!多謝太太……”鳳兒的頭磕得更實誠了,隨後徐青鶯又召喚了兩個解差幫忙,一起將錢珍娘搬回去。

這下人群裡爆發出了一陣驚呼,眾人從未見過溺水之人,眼瞅著都沒了氣息,還能被救活過來。這回眾人看徐青鶯的眼神徹底不一樣了。

“天爺啊……你們看見沒…徐六姑娘吹了一口仙氣,那錢小姐就活過來了!”

“這…這當真不是仙術嗎?”

“這世上還有這等起死回生之術?剛才明明看著人都死透了,這去鬼門關轉了一圈就回來了?”

“徐六姑娘怕不是仙人轉世?”

“快快快,大家都來拜一下仙女——”

徐振英聽著這幫人議論紛紛,看著自己的目光逐漸變得火熱,甚至有呼啦啦的連帶著跪倒了一片——

徐青鶯此刻才知古代封建迷信有多嚇人,她順手扶起了其中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奶奶,大聲說道:“這不是什麼仙術,只是她雖然暫時沒了呼吸,但是各個器官還沒有死透,我把氣渡給她,再猛的壓她心肺,讓心肺藉著這一口氣重新活過來。各位若是想學,我可以教給大家,若遇到溺水之人,便可以像我剛才那般施救——”

“仙姑功德無量啊,竟然肯把仙術教給我們,這般心胸真非我等凡人所能企及。”

“徐六姑娘,你這除了起死回生外,還有其他仙術不?能不能憑空變出火來……”有人抓著腦袋,絞盡腦汁的想著,“或者是…或是變出金銀財寶來?”

徐振英愣住了,隨後想到這是在千年前生產力極度落後的古代,科學要麼被看做神學,要麼看做是玄學……

老百姓們理解不了為什麼林子裡會有鬼火,也理解不了一劍斬上去小人會變紅流出紅血來,更理解不了什麼叫做心臟復甦和人工呼吸。

她突然有種強烈的無力感。

她彷彿看見了那條縱深無比的鴻溝。

於是她微微一笑,“我要是能變出錢財了,就不會吆喝大家做肥皂生意了。”

“也是,要是真有這本事,直接變出銀子不就好了?”

“但是起死回生卻是真的!”

“徐姑娘,你說那法子是真的假的,可以教教我嗎?我從小長在河邊,見過不少溺水之人,若徐六姑娘能將仙術傳給我,那可真是天大的功德——”

眾人將徐青鶯圍在中間,有的七嘴八舌的問著,有的試圖下跪,有的則一臉恐懼躲得老遠。苗氏著急不已,只恨這幫子人沒甚眼力勁,不顧她家女兒渾身溼透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她上前扶著徐青鶯道:“各位,有再多的問題還請稍等片刻,先容小女回去換件乾的衣衫,否則這要是受了涼可就麻煩了……”

趙班頭也吆喝著眾人,“都別堵在這兒了,該幹嘛幹嘛,今天的任務你們完成沒有?我告訴你們,老子的眼睛可厲著呢,待會誰沒完成任務,給我加班加點的幹,完不成的誰也不準吃飯睡覺!”

眾人這才道:“是是是,這熱鬧看完了,還得回去幹活呢。”

“就是,快讓開讓開!徐六姑娘還渾身溼透著呢,快讓她回去換身衣衫,喝一碗薑湯——”

有人拍著大腿叫了一句:“哎喲喂,我剛燒的水——”

一場鬧劇勉強算是拉下帷幕。

徐家眾人這回可忙翻了,眾人七手八腳的給她騰出了個帳子,苗氏督促著她換了乾淨衣衫,四嬸又給她灌了兩大碗薑湯,直到她喝不下為止。徐慧鳴則帶著幾個小輩兒去撿了柴火,迅速生起了火給她禦寒烤乾頭髮。

就連大伯母也一邊收拾,一邊抱怨著她不該下水救人,萬一自己生病了,現在的徐家可拿不出多餘的錢來給她治病。

徐青鶯自己也清楚這具身體很是虛弱,這流放途中缺醫少藥,她當時本不該逞強出頭,可到底不忍這樣一條人命死在自己眼前,來不及考慮更多就下了水。

如今看著為她忙前忙後的眾人,徐青鶯難得心頭一陣感動。

可想著這兩日接近五千塊肥皂產量的事情,她躺了一陣兒,又覺放心不下,只好披著外衫起來。

五千塊肥皂生產的事情非同小可,三房幾人必須得時時刻刻盯著程序,黃氏見三房忙不過來,便讓四嬸負責看顧好幾個孩子,大伯母則去幫忙準備晚飯。

徐青鶯剛出門就碰見了徐樂至。

那丫頭這回看見她倒是主動退讓了幾尺,徐青鶯吹口仙氣讓人起死回生的事情已經在營地上傳遍了,即使徐樂至曾親眼看到她救人,她本來覺得徐青鶯就是在賣弄奇淫技巧,可架不住眾人渲染,導致她現在看見徐青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徐樂至硬邦邦道:“你不要到處亂走,若是生病了,還得費家裡的銀錢給你治病!”

徐青鶯懶得與她廢話,遠遠地看見李招娣鬼鬼祟祟的一閃而過,她急著去找招娣,便從徐樂至身邊而過。

徐樂至被她忽視,氣得咬唇,衝她背影喊道:“一天到晚就喜歡出風頭,錢珍娘那種人活著也是禍害,她又自己一心求死,你救她幹什麼?我看你是一天不出風頭就渾身癢癢,到時候肥皂賣不出去,你就知道別人說話有多難聽了!”

徐樂至也不知道自己在氣什麼,總之她就是看不慣徐青鶯。

明明以前畏畏縮縮的,只曉得跟在她身後討她不要的東西,要看她臉色過活。什麼時候,整個徐家已經隱隱約約以她為主了?

徐樂至心中升起了一種強烈的危機感。

“李招娣!”徐青鶯裹著一件外衫,見李招娣躲躲藏藏,她終於攔在面前,卻見李招娣如受了驚的小兔子一般,眼睛有些紅紅的,“你不是制鹼組的組長嗎。為何不看著他們幹活?”

李招娣下意識的將手藏起來,她小心翼翼的探頭去看了一眼徐青鶯的臉色,又想起今日之事,越發羞愧難當,“我就是來看看你身體如何了。秋日山裡的水刺骨涼,你救人心切,也千萬莫受了風寒。”

“你既是來看望我的,何不大大方方的進帳裡來?”

李招娣搖頭,她輕輕咬住下唇,似乎極為難堪,“我方才本想去看看錢小姐的,可是她那丫頭不許我入內…我想著……想著……”

李招娣吞吞吐吐,捏著衣角,似乎很難啟齒一般,“徐姑娘,我知道你現在沒什麼錢,我也知道我這個要求有些過分,可是我能不能…能不能請你…先將工錢發給我……我…”

李招娣聲音越說越低,“我就是想著錢姑娘落了水,過兩天去城裡我給她買只雞補補——”

徐青鶯皺眉,“為何?”

“我娘…”李招娣搓著衣角,看著徐青鶯鼓勵的眼神,慢慢說道,“我都聽見了,錢姑娘信任我娘,把什麼事都告訴給她。還哭著說她命苦八字不好,讓娘幫她保密。娘一口答應了,誰知她轉頭卻又告訴了徐家大夫人…當時徐家夫人跟錢姑娘吵架的時候,我看著錢姑娘的樣子,就覺得不好。後來錢姑娘來找我娘鬧,我娘說了一些傷人的話……”

說到這裡,徐青鶯大約明白了。

錢家姑娘流放路上無依無靠,徐家大房在得知她並無多少嫁妝傍身以後,便對她又不冷不熱的。錢姑娘著急之下,只得和曹夫人抱團取暖。偏錢姑娘又看錯了人,跟曹夫人爭執後一怒之下投了河。

她甚至可以想象得到曹夫人的尖酸嘴臉,她定然說了一些刺激錢珍孃的話,否則錢珍娘不會毫不回頭的投河。

李招娣眼眶紅紅的,臉上盡是自責之色,“都怪我,當時她哭著離開的時候我就該拉住她的。我也不知道…她竟然會真的投河自盡…都是我不好…她從小沒爹沒孃的…舅母還經常打她…命已經那麼苦了……”

徐青鶯拍了拍她的肩膀,一時竟說不出安慰的話。

她要說什麼呢?

說八字之說純屬扯淡,錢珍孃的命跟八字完全沒有關係?

還是說錢珍娘選擇投河自盡是她性格所致?

思想的愚昧、看客的冷漠、社會制度的不健全,都是一把把逼迫人的刀子。

可是這些她都沒有辦法跟李招娣說。

“就算我把工錢提前結給你,你爹孃可會同意你把錢花在錢珍娘身上?你這樣做,不是正好承認了錢珍孃的投河與你家脫不開關係?”

李招娣臉上顯出恐懼之色,連忙擺手:“我沒有這個意思!”

“可你爹孃會這樣想!”

李招娣眼底的光一下全部熄滅了。她握緊了拳頭,又緩緩的放開。

“不說其他,就算我把工錢給你,你守得住嗎?你能保證你爹孃不拿走你的工錢花在你弟弟身上?”

“可是…掙了錢本就該孝順父母,弟弟還小,將來這個家還需要他繼承,自然比我和妹妹精貴一些,多花些銀錢是應當的!”

徐青鶯壓著脾氣,一字一句說道:“你弟弟是精貴,可那並不代表姑娘就不精貴。你弟弟已經有你爹孃喜歡,將來娶妻生子,還有他的妻兒喜歡。可你呢,你妹妹呢,若你也自輕自賤,那麼這世上還有誰愛你?”

李招娣愣住了,她似乎想了很久,眼裡盡是迷茫,“那我將來成親嫁人,自然也會有丈夫和兒子的喜歡。女兒家不能傳宗接代,又不能耕地勞作贍養父母,爹孃喜歡男孩不是理所應當的嗎?更何況爹孃給了我身體髮膚,而我又對家裡毫無貢獻,只會浪費家裡的糧食,爹孃沒有丟棄我,那已經是天大的恩德了,怎好意思還去跟弟弟爭寵?”

徐青鶯心裡突然覺得憤懣,那憤懣無處抒發,又變成了一種難以言說的悲傷。

“爹孃給了你生命,那是他們的選擇,不是你選擇來到這個世上的,因此不存在恩情之說。”

李招娣臉上大駭,似聽到了什麼大逆不道的話語一般,嚇得直往後退。

這樣的話,光是聽一聽,都要被人指著鼻子罵不孝。

直到她環顧四下,見無人注意,這才強忍著沒有逃離,可一顆心還是止不住撲通撲通跳。

“其次,你哪裡毫無貢獻?這流放路上,你家裡的衣裳不是你洗的?弟弟妹妹不是你親手照料的?這一餐一食不是你準備的?說句不好聽的,若是賣身的丫頭每月還有幾錢銀子工錢呢——”

“徐姑娘你快莫說了……”李招娣急得跺腳,“這都是我該做的!”

她也顧不得其他,上前就伸手捂住徐青鶯的嘴,“你別說了,這些話要是被聽見了是要天打雷劈的!!”

徐青鶯無奈,只好點頭。

她也是急了才會說這些話。

現在想想,這些大逆不道的話要是傳了出去,只怕她真的要被當做妖孽燒死。

果然,人還是得忍啊。

“好,我不說了。”

李招娣著急的拉著她的手,“你以後也不能再說!讓別人聽到了,咱們兩都沒好果子吃。”

“行。我答應你。”徐青鶯感覺她手掌的紅腫,拉過她的手,李招娣卻直往後縮,“剛才走得急,摔了一跤,手掌磨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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