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之中，女孩們輕輕擁抱在一起，花瓣從飛舞的妖精手中落下，停留在她們的肩頭與髮絲上。
清脆的歡笑聲在四周響起，小妖精們追逐著空中飛舞的蟲子，騎在它們身上興奮地呼喊著。
腳下的水塘清澈見底，浮萍上躺著幾隻小妖精，悠哉悠哉地吃著樹果。
沒有飢餓，沒有寒冷，沒有戰爭，沒有責罵。
一切都是那麼寧靜祥和。
在這樣的氣氛下，艾達再次發出了那懇求般的邀請。
“…怎麼樣，露露？”她抱著懷裡的女孩，好像怕她跑掉一般，“你願意，成為我們的同伴了嗎？”
露露垂下眸子，沒有說話。
良久，她望著水面中自己的倒影，從那雙眸子中看出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對不起，艾達姐姐，我還…不知道，對不起。”
艾達有些費解地挑起眉頭，不過很快便釋然了。
她望著跟自己記憶中比起來高挑許多，也成熟許多的女孩，露出笑容。
“沒關係，慢慢想一陣吧。”
“但是，露露。”妖精女王站起身，指向前方那片倒映著海光的，寧靜的湖泊，“在那座村莊裡，有什麼快樂的事嗎？”
“有什麼比在天空中飛行，更加快樂的事嗎？”
——
艾達暫時離開了，不知道去了哪裡。
露露抱住膝蓋坐在地上，聽著風聲在耳邊嗚嗚作響。
“喂。”
很突兀地，有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露露瞪大眼睛，轉過身去。
只有巴掌大的半透明影子懸浮在半空，冷著臉望向她。
“蓮先生？！好可…”
“說出那個詞我會殺了你。”迷你版的蓮眯起眼睛。
雖然個頭變小了，脾氣卻絲毫不減。
“為…為什麼？”露露嘗試著理解現在的狀況。
“真以為能在我面前跑掉嗎？我在你身邊留了冷冽者，現在是遠端操控。”超小號神使在地面上盤腿坐下，四處看了看。
“這裡不太對勁，我的力量被壓制了，所以才是這個樣子。”
“噗…”
“該死…我就不該跟你解釋。”蓮皺起眉頭，看著忍俊不禁的露露又嘆了口氣。
幸虧這個樣子沒被那個混蛋看到，否則絕對會被嘲笑的。
“總之，先跟我說一下現在的狀況。”蓮板著臉，聽著露露的複述。
片刻後。
“…她勸你變成妖精？”蓮皺起眉頭，“你怎麼說的？”
“我不知道。”露露搖了搖頭，“您說，我應該怎麼辦才好？”
“你向我諮詢？誰要管…”回應脫口而出的瞬間，蓮頓了頓，沉默下來。
要不要脫離人類，以舊日眷屬的身份生存下去。
他意識到自己曾經也面臨過這樣的難題。
接受特訓，勝出，被折磨殺死，成為冷冽者。
這是他切實經歷過的事，可當時沒人給過他選擇。
“…你還真是個幸運的傢伙。”不由自主地，蓮思考起來。
站在露露的角度，也站在曾經那個自己的角度去思考。
“我跟你說過了，它們都是真正的怪物，並不是什麼妖精。”蓮看著空中那些盤旋的光點，“它們會襲擊人類，吃掉牲畜。”
“對你這樣的普通孩子來說，那樣的事應該…不太有趣。”
“或許是…”露露低下頭，抓緊裙襬，“可是，那些孩子好像很快樂，很和平。”
“如果說襲擊人類然後吃掉，兇猛些的魚也是這樣。”
“如果不是同類的話，那樣做就只是在捕獵…人類不是一直在做嗎？”
“‘不是同類’這點並不成立吧…雖然我也沒立場說什麼。”蓮聳聳肩。
“而且，”露露握了握自己的衣領，“我找不到。”
“我實在找不到，比那些孩子更快樂的人。”
“忍著飢餓，被凍傷，為每天的天氣擔心，害怕海盜，害怕戰爭，從今後也一直會…一直會…”
露露閉上眼睛，揮之不去的噩夢再次在腦海中浮現。
臥室的門被粗暴地撞開，肥胖醜陋的男人掐住她的脖子，舌頭劃過她稚嫩的臉頰，拼命嗅著她身上的氣味。
那是父親身邊的朋友之一。
而自己只能拼命逃跑，穿過街道，穿過巷子，在老磨坊中孤零零地縮成一團。
“父母呢？”蓮提出問題。
他不能正確理解親情，在神使眼中，最起碼露露的父母還讓她生活在屋子裡，而不是為了幾瓶酒把孩子賣給邪教徒。
“媽媽…對了，我也會變成媽媽那樣嗎？”露露抬起頭。
“無論怎樣都不能發怒，無論自己的孩子被毆打也好，被怎樣虐待也好，都只會躲著哭泣…我會變成那樣嗎？”
女孩無意識地抓起半透明的神使，在手中緩緩握緊。
“又或者，我會變成爸爸那樣嗎？心情不好就會毆打小孩，那樣…”
“因為…因為我…”
“我是那些人的女兒…”
“你太放肆了。”蓮冰冷的聲音傳來，露露的雙眼恢復神采，她驚呼一聲，鬆開了手上的神使。
“對，對不起，蓮先生，我…”
“沒什麼。”蓮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平靜地站起身，“很可惜，我沒辦法給你建議。”
“嗯…”露露點點頭。
蓮先生似乎沒有看起來那麼可怕…當然依舊有點嚇人就是了。
“呀啊！還給我！”
“不給，才不要！”
兩群小妖精在面前追逐著經過，露露看過去。
前面一夥捧著漂亮的小石頭，後面一夥似乎不太滿意，正拿著小樹枝削成的木刀和木矛追趕。
“他們在嬉戲呢。”露露低聲笑著。
“吱！！”
追逐的小妖精一個前撲，毫不留情地把落在後面的對手撲倒在地，舉起石塊惡狠狠地砸了下去。
鮮血四濺，露露瞪大眼睛。
衝突爆發了。
被追著的妖精轉過頭來，拿著武器衝向身後的敵人。
木矛刺進腹腔，胸膛，口腔，眼眶，帶著血與肉冒出來。
木刀劈砍著，落在胳膊上，腿上，斷肢到處亂飛。
按住敵人的妖精張開鋒利的口器，撕扯著對方的脖子，直到腦袋滾落在地。
歡笑聲與飛濺的鮮血混合在一起，妖精們放聲大笑。
這是一場微小卻殘酷的戰爭。
“啊…啊…！！”露露向後退了兩步，雙腿不停發抖。
“呵…”蓮咧了咧嘴。
會自相殘殺，而且殺的這麼開心，這麼興奮，那不就是——
人類嗎？
“贏了！贏了！”
戰爭很快分出了結果，獲勝方用木矛串起同伴殘缺的屍體，舉到露露面前。
“禮物！加入我們的禮物！”
撲通。
死去的妖精變回人類孩子，面目全非的新鮮屍體落在露露面前。
淚水不受控制地從眼眶中湧出，露露拼命捂住嘴。
這樣的屍體散落在草叢中，一具又一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