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瑛從來沒聽她口氣這樣嚴厲過,微微一愣,看著她說:“你別生氣。”

“我沒有。”辛薇道。

楚瑛鬆了口氣,心道自己再不可亂說話了,拿起顆冬棗,送到辛薇唇邊:“你怎麼不向長公主求個前程呢?”

這冬棗是極好的,通體圓滑無暇,青裡透紅,尤其脆甜,是東魯年前上貢的貢品,內務府挑了最好的送來未央宮給柳妃。

而柳卿姝毫不吝嗇的分給了楚瑛。

辛薇心想,也正是柳卿姝的袒護,讓楚瑛有了倚仗,沒把曹昭儀放在眼裡,致使今日險些無法收場。

福之禍兮所倚,禍之福兮所伏,禍福相依,這話當真有許多道理。

“能救咱們一命便是大幸,求得太多怕適得其反,”辛薇嚐了棗子,說道,“你今後還須謹言慎行,長公主幫咱們一次,未必會有下次。”

她如何說,楚瑛都覺得有理,點點頭,目光爍爍。

“你救了我,我的命就是你的了,但凡你用得到,只管用。”

辛薇噗嗤笑出聲。

此時,一位婢女氣喘吁吁的跑了進來,方寸大亂。

“柳妃娘娘出事兒了!”

“孟惠妃從醉翁臺上摔下來了!”

“說是柳妃娘娘推的!”

楚瑛猛地站起身:“怎麼可能?!柳姐姐不會這麼做!”

入宮至今,與柳卿姝相處那麼多時日,楚瑛對她也有幾分瞭解。

把身懷六甲的孟惠妃從醉翁臺上推下來,便是謀害皇嗣之罪。柳卿姝有氣性,有脾性,但絕不會魯莽到做出這等牽連滿門的事。

辛薇問:“惠妃腹中皇子呢?”

“公主平安出生!”

聽言,辛薇心中一鬆。只要皇嗣平安,便有更多轉圜餘地。

-

辛薇偶爾會想起,被召入宮中,去永安宮之前,與柳卿姝和楚瑛在碧落殿朝夕相處的三個月。

初見時候,楚瑛便笑得甜甜的:“我從郡南來的,我家裡是做絲綢生意的,郡南無人不知我楚氏綢莊。都說商人是下民,遭人瞧不起的,那是他們愚蠢……十年前長祿關一戰,我楚氏捐了五萬兩做軍餉呢!”

“你們呢?”

“我是姑蘇來的。”辛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自小賣身為奴,沒什麼出身。”

楚瑛飽含同情的看了她一會兒,然後道:“如今我們一塊兒進宮,那就是一樣的,你千萬不要覺得自己哪裡差了。”

碧落殿中,一日又一日過去。

皇后彷彿忘了碧落殿中還有這樣三個人,不曾召見,不曾安頓。

楚瑛從起初的滿懷期待,到後來的惶惶度日,辛薇把嘴皮子都說破了,也沒能安撫她那顆越發焦慮的心。

柳卿姝卻是泰然自若,安靜度日。

辛薇問過她,不怕就此在這四方牆中困死到老麼?

柳卿姝卻反問道:“做了妃嬪,不一樣困在這四方牆中麼?”

她還說:“以色事人,同妓子何異?我自小引以為傲的琴棋書畫,竟用來取悅男人麼?我倒寧可永遠呆在這裡。”

“一日三餐,吃飽穿暖,有何不可?”

那日,夜風微涼,她們一同坐在臺階上賞月,辛薇看著她的側臉,竟覺得她同長公主沈書寧有幾分相似。

她們都是不願困於宅院的人。

只是柳卿姝願與世無爭,而沈書寧,願與天下一爭。

人世間有酸甜苦辣,愛恨情仇,也有歲月靜好,隨遇而安。

唯知己難得,一二而已。

-

幾位太醫配合產婆,使盡渾身解數,總算讓小公主出生。

小公主出生時臉憋得紫紅,好不容易才哭出聲來。

孟惠妃失血過多昏迷不醒,性命垂危,闔宮上下卻已在慶賀公主出生之喜。

入夜,辛薇輾轉反側,如何也不能入睡,乾脆起身裹了斗篷,開窗賞月。

月下靜塘的那頭,觀景亭上,有一道身影孤身立在亭中。

遺世獨立,一身霜白。

辛薇穿戴了些,簡單梳起髮髻,披了她最暖和的一件雪貂斗篷,推開門入了夜色中。

靜夜中,她踩在青石臺階上的腳步聲很輕。

沈書寧看她走上亭來,笑著說道:“你的湖光榭和我的芳菲殿就隔了個水塘,兩兩相對,莫不是是沈霄有意為之。”

是不是有意為之,辛薇不太想深究。

不同於皇后和孟惠妃過去只見過數面而已,沈霄畢竟曾與她相處甚多,能認出她來,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沈霄絕不會說破的。

她一個閹黨餘孽,只需改名換姓,再不足以妨礙皇帝聖明,便是甚好的事。

辛薇凝目看沈書寧,素面朝天,銀冠束髮,不禁想起那句“露宿風餐誓不辭,飲將鮮血代胭脂”,只可惜未能親眼看見她在戰場上的模樣。

“住的慣麼?”沈書寧問。

“還行。”

“你自小便是個不嬌氣的,”沈書寧道,“我也就沒插手你的用度,以免叫人瞧出端倪。”

她既然改名換姓,不便讓人究其真實身份,若長公主幹涉過多,難免叫更多人注意到這位婕妤,是不是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辛薇心中埋著一事,寢食難安,開口問道:“柳妃一命,皇上準備如何處置,你可知道一二?”

皇上,這個稱呼從她的口中說出,竟讓沈書寧覺得有些不自在。

她挪開眼,望著粼粼湖面,道:“小公主平安,孟貞苟且吊著一條命,且無人親眼看著柳妃將人推下來,我認為,應當不致死罪。”

當時,宮人只聽得一聲慘叫,聞聲而去,瞧見孟惠妃倒在醉翁臺石階之下,身下的血不停蔓延開來。

只有柳卿姝站在臺階之上,白著一張臉,驚魂未定。

自然而然的,她成了疑兇。

眼下她跪在乾元殿,苦申自身清白,寧願長跪不起。

孟惠妃昏迷不醒,柳卿姝脫不了罪,也難以定罪。

辛薇心中還是不解。

“若真從醉翁臺上摔下來的,小公主怎能保住?”

醉翁臺高一丈有餘,臺階陡峭,曾有宮女自醉翁臺上被推下來,雙腿盡廢成了痴傻。

太醫究竟是何等起死回生的醫術,還是小公主福澤深厚?

沈書寧笑了,“不過是皇后容不下孟貞,又推柳妃做了替死鬼,她當皇宮是什麼地方,這般算計,豈能不走漏風聲?”

辛薇心中一驚,緩緩的又想明白。

所以,皇帝不僅清楚皇后的算計,還從中干涉,使皇后的手段不至於小公主胎死腹中。

近來孟大司馬官場失意,大勢已去,大朝武將能者屈指可數,沈霄有意提攜柳將軍取而代之。可柳將軍在孟大司馬麾下多年,殫誠畢慮,安危與共,如何能同孟大司馬反目?

因而,皇后此舉使孟柳兩氏成仇,無意中稱了皇帝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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