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江湖,義氣為先,

不管扶蘇如何,那毀了一張好容顏的疤臉婦人與這位燻著緋霞胎記的少女算是她花狗與張良的救命恩人,

還了一筆恩情,又添了一份新債,

“你們,真的是親兄妹嗎?”

十四五歲,身勢剛剛抽條的胎記少女眸子絢爛,宛如朝夕間一抹綴著霞光的餘輝,異常婀娜綺麗,

張良苦笑一聲,打量著眼前少女,擋上斑斑胎記,褪去幾分黝黑,單論容貌而言,這位名叫妤季的少女絕對是個及其驚豔的美人,

“不算,災禍兵亂,相逢互助,緣分使然。”

回過頭,看了一眼扯著脖頸以二敵眾,叫罵得左右鄰里狗血淋頭的扶蘇與花狗,張良揉了揉額頭,非禮勿聽,非禮勿聽。

“背地裡偷漢子養出一群野種也比你這絕戶活寡婦來的快意,對著男人哽哽唧唧一晚上,大腚都快撅到房簷上了,也不見人瞧你一眼,待哪天對街的老鴇開了竅,買下了你扔在對家門口,砸不死人也能噁心死人,猜你院中連棵成形的樹樁都沒有,折得太過勤快,沒進了火灶反而進了爛泥塘,全都活活消磨死的哩。”

瞎眼蒼髮少年騎牆輸出,一身補子麻衣倒也乾淨,手中拎著根糟糠蘿蔔,唾沫星子漫天飛舞,逮住扯閒婦人便是一頓強力輸出,湊在一起嚼舌的鄰舍一個個憋得臉色青紫,硬是插不進去一句反駁的話語,鼻大眼小的喘著粗氣,哆嗦著身勢,直泛白眼。

帶著幾分野厲的花狗掐著腰站在門庭口,若是哪個閒散癩子管不住眼睛非要向門內瞧瞧,那可就要比比是少女手中捏著的石子硬還是你眼珠子硬了。

早早出市挎著簸籃,一身舊衣的箬笠婦人攆著腳步,有些急促的趕回家中,

走了十幾年的舊巷小道今日卻越發寬闊寧靜,往日裡的嚼著碎語的鄰里和手腳不太老實的癩子們一個個都蔫了精神,憋了半晌,卻也沒生出一句言語。

婦人蹙了蹙眉頭,看了眼騎在牆頭上的扶蘇,幾步關上了門戶,

“山兒,下來。”

為母者獨有的柔煦絮聲,婦人摘了箬笠,露出那張有些駭人的面龐。

扶蘇啃了口蘿蔔,沒有搭言,盤著腿腳,依舊坐在土牆上晃盪,汙了一身補漏麻衣,

“孃孃,別管他,腦子不好。”

花狗接過婦人手中的藤柳籃子,白了扶蘇一眼,

婦人揉了揉花狗的小腦袋,寵溺一笑,懷著掏出一小包糖餞子,裹著好幾層糟紙,餘光瞧著扶蘇,剛剛撥開紙頁,那少年鼻子一動,轉眼便湊了過來,

“噗呲。”

妤季抿著小嘴偷笑一聲,倒是一個“能屈能伸”的大丈夫,

打掉扶蘇伸過來的髒手,婦人拾撿起一塊較大的餞子,哄孩子似的遞到了扶蘇嘴中。

咂了咂嘴,扶蘇心滿意足的一屁股坐在了妤季身旁,

一人一個,唯有扶蘇的那塊大些,

“孃孃,我和房子商量好了,他明日去街上替寫家書,我去後山那邊尋些山物,能換上些錢財,三張嘴,孃孃的手在快,也趕不出那麼多粗麻。”

花狗嘆了口氣,有些過意不去,幾人的口糧不說,就是這些日的湯藥,都是一筆巨大開銷,這個時節,婦人帶著妤季餬口都是問題,真不知豈是怎麼換來這些湯藥的。

“身體還未養好,何況現如今時局動亂,饑荒成災,山寇猖獗,孃孃還有些銀錢,你們安心休養便是。”

婦人搖了搖頭,三人跌撞進院子時,血葫蘆一般,這般年紀,能撐著露骨傷勢拾撿回一條性命,當真不易。

“孃孃且放心,花兒粗通些草藥道理,新採的山植,藥效更好哩。”

張良幫腔一句,花狗與扶蘇坐在同一間屋簷下,不出一刻,便能吵鬧起來,

吵嚷了一路,兩人不煩張良都煩了,還是支開一個較好,也讓孃孃耳根清靜些。

扶蘇叼著草徑,猛吸一口,滿嘴腥苦幹澀,

“小美人,哥給你看個手相如何?”

扭過頭,看向一直注視著自已,眨著殘霞眸子的少女,扯了扯嘴角,一臉雞賊模樣,

“你不是瞎子嘛?”

妤季歪著小腦袋,伸出小手在扶蘇眼前晃了晃,

常年隨母親織麻抻布,少女修長指尖可見細細道痕,略顯粗礪,

扶蘇一翻手,便抓住了少女的手掌,握住手腕,一隻手細細揉搓其掌心,

妤季被逗弄得有些騷癢,咯咯顫笑,

得寸進尺,手都摸了,摸個骨不過分吧,順杆上爬,意猶未盡,

耳邊一陣吃痛,扶蘇叫嚷一聲,

“呸,瞎了眼睛手腳到利索得很,還是病時安分些。”

少女得勢不讓人,揪著扶蘇的耳朵笑鬧嬌斥。

“鬆手,鬆手我告訴你句天機箴言,絕不誆騙。”

扶蘇齒牙咧嘴的叫嚷到,怎麼也掙不脫妤季的小手,

“說說,哄得我開心,我就放過你。”

來了興致,她倒是想聽聽,這“驢”嘴裡能吐出什麼竅語,

“你啊,你有攀龍登鳳之命啊,朝夕之變,霞籠雲天,季轉酥青,大寒迎春。”

扶蘇一言落地,院內一陣沉寂,

張良側目凝望,摸著下巴仔細打量少女,左右未看出什麼端倪,撓了撓頭,這位小爺口味多少難以琢磨,

花狗冷哼一聲,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好一個攀龍登鳳啊,龍只有一個,那鳳都快成災了,

疤臉婦人眉頭緊蹙,藏在袖中的手指一顫,不著痕跡的拉下女兒的小手,看著眼前這瞎眼少年目光中多了些複雜神色。

“哼,慣會哄人,本就瞎了眼睛,若是再散了舌根,日後看你如何討婆娘。”

妤季做個了鬼臉,只當扶蘇在說渾話,全然沒有當真,

“討不到婆娘還討不到你嗎。”

扶蘇攏了攏袖袍,嘿嘿一笑,

“娘,你看他~”

少女臉頰一紅,趕忙遮掩著向婦人撒嬌躲閃,

“好了好了,別鬧了,後屋還有些亂麻線未抻解,季兒去洗解一下,為娘後時便過去。”

支開芳心一顫的女兒,張良看著婦人眼色,便拉著花狗一同去後井邊幫忙去了,留下婦人與扶蘇獨坐庭院。

“山兒是秦人?”

婦人坐在扶蘇身旁,突然開口詢問了一聲,

“如何得知?”

扶蘇一楞,神色有些狐疑,

“感覺而已,如我女兒這般年紀之時,也曾遇見過一位秦人,只不過那人,比你更加晦暗,甚至可以稱得上惡怨。”

婦人捋了捋青絲,溫柔一笑,目光煦煦,萬言其中。

扶蘇沒有搭言,攏了攏破爛衣袖,靜靜聆聽。

“你們三人,花兒才是真正流離過的苦難孩子,房子不難看出,出身世家貴胄,書墨浸染出的小先生,就算日後不位列朝堂諍臣,也定然是個治學安世的學儒大家。”

婦人頓了頓,收回目光看向扶蘇,

“至於山兒,惡念於心,日月不明,眼中不見善類,皆為毒蠱悵鬼,怕不止壞了眼睛,更是壞了心神。”

花狗跌落破落門扉之時,幾人姿態各有咀嚼意味,

張良雖昏死,卻下意識的抱住了花狗,摔在了自已身上,

花狗用盡力氣將扶蘇推進了門,自已依偎著張良,腳尖向外,若有餘力,少女根本不想踏入這間門戶,

而扶蘇摔落在地時,袖中一抹金燦燦的光色正好顯露出一角,未曾摔落出袖口,卻也讓人看的正著,

“人心冷暖,俗世善惡,孃孃怕是比小子看得更加真切,聽那些簷下嚼舌的婦人說,十八年前,孃孃救過一位秦人,情竇初開,漸生情愫,後那秦人逃回了秦國,就此再無音訊,孃孃的厄運苦難也便由此開始,如今孃孃又救回一秦人,就不怕雪上封霜,三冬連年?”

少年神色玩味,自已走過的荊棘路,難道不怕兒女重蹈覆轍?

“少時悸動勝過剎那春華,哪怕回首十八年,孃孃既欣慰那時盈盈嬌俏的自已,也不曾躲避那少年隔渡追望的執執目光,就此滿腔惆悵不在我,一心遺憾掛他腸,孃孃不在意他人善惡冷暖,世道萬千,常言道,男兒至死是少年,卻不知婦人黃花蒼鬢仍可梳青釵,落花無悔,南渡春風,管他天塌地陷,風雪連綿,自有清骨,可壓寒梅。”

婦人絮絮,少年無言,

“孃孃且不問你是誰,為何而來,待你想說,自會告訴我,只是這裝著討人嫌的模樣孃孃不喜,本是肩挑桃花楊柳的少年,何必勉強壞著張面孔,自詡惡人。”

女子起身,揉揉了扶蘇的腦袋,行出幾步,猛然回頭,悄然注視,片刻之後,自嘲一笑,暗暗搖頭,

少年看似死氣,卻一身朝陽,瞧著詭譎嗔怨,卻滿心螢火燦爛,倘若摘下那圍布,婦人相信,那眸子中定是星河璀璨,耀耀生輝,比起那人年少時,不知可愛俊俏多少倍。

扶蘇雙手托腮,苦笑一聲,仰頭躺在雨簷之下,長吁短嘆,

白月光的殺傷力之所以無人可及,原由便在於世時流水,那身形屹立於心影洪流之上,顏笑依舊,

而更可怕的是,那人即使在你視線之外,依舊初心如故,爛漫滿山崗。

婦人名叫阿房,阿房宮的阿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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