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英奇猛地睜開雙眼,說是醒轉,卻是略有不妥,只是肋骨處傳來陣陣劇痛,撕扯得疼著,這才將她從昏厥之中驚醒過來。

她睜開雙眼,只見著眼前陣陣蔥鬱,處處蒼翠,微風吹拂面頰,額上一片冰涼,才感覺自己雖一直昏迷不醒,但身體強忍痛意,額頭竟是已滲出顆顆汗珠,但她自幼性子倔強要強,好似男兒一般,此刻雖是劇痛無比,但也緊咬牙關,強撐著支起身子,四下查探。

只見著四下裡山風和煦,竹林圍攏,竟是一處極安寧靜謐的所在,她心中暗暗回想昨夜情形,思索著:“昨夜那兩個雜碎功夫甚是不俗,但偏偏是引我到了深山,才顯露功夫,分明就是要不聲不響地拿了我,以那兩人功夫,怕是隻有‘玄都司’的人才有這般手段。”

她正自思索,恨得牙根癢癢,忽地人影一閃,衣袂獵獵,一張醜陋至極的面龐刷地來到面前,夏侯英奇吃了一驚,連忙便要朝後躲去,只是方一動彈,肋骨又是一陣劇痛,登時一聲悶哼,又再躺在地上,這一下疼得極是劇烈,頃刻間面色化作灰白,當真是玉容慘淡,再不復昨日那般趾高氣揚,颯爽風姿。

而那醜陋面龐,自然便是戴著面具的墨止,他也是個古怪脾性,自幼最是不喜這高高在上、頤指氣使的貴家子女,因此有心嚇她一嚇,見著夏侯英奇滿面驚恐,想來是當真又痛又驚,嬌柔纖弱,直似一株頹然瓊苞,心中倒也不覺歡喜,反而略感自責,便也不再上前,只是淡淡說道:“又不是沒見過,郡主大人可是貴人多忘事。”

夏侯英奇這才看出竟是昨日與自己兩番交手的醜八怪,她本忌憚著是追殺自己之人又復趕來,本還略存懼意,看到墨止,反而怒氣佔了上風,也顧不得自身身份,破口便道:“好你個潑皮無賴!昨日饒了你,今日還敢再來惹我!待我回了京都,看我不秉明皇兄,將你切個七八十段餵了狗。”

墨止微微皺眉,多年漂泊,他早對這難聽話語不放在心上,只是夏侯英奇這忽然抖出來的高傲氣場,又是讓他生出幾分厭棄,說道:“嘿嘿,要你剁我七八十段,不妨我先將你殺了,拋在這林中,任那野獸飛鳥啄食,你不是最喜歡那虎頭金隼?想必這副身軀,便是得不到那猛禽惠顧,便宜了幾隻野狗烏鴉,倒也夠的。”

夏侯英奇聽了,只嚇得面色蒼白,她個性雖強,又自幼承襲南離刀法,一身功夫在同年武人之中,已是極上乘的品級,但說到底,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姑娘,極少經歷世事,與人交手,旁人或著實不是對手,或是忌憚她天家身份,留手存面,從不曾遭遇險境,但昨夜已是歷經生死,如今再被墨止出言驚嚇,當即便想著若是自家橫屍山野,被野獸分而食之,吃得東一塊西一塊,痛不可當,又醜不堪言,當即喘起粗氣,雙眼瞪得溜圓,好似兩顆烏黑寶珠一般,但已可見眼眶泛起桃紅,已是泫然欲淚。墨止搖了搖頭,又感覺無甚必要,便道:“罷了,你這也是個紙老虎,嚇一句便要哭鼻子,沒有意思,我若要害你,昨夜便可不管你,何必等你醒轉過來,再故意嚇你一通?”

夏侯英奇冷冷一哼,說道:“哼哼,要殺便殺,只是你需給我個痛快,你們玄都司上下,哪有好人?如今被你們擒住,算我學藝不精,只是可惜我家皇兄,卻不能再幫他了......”她這般說著,心中回想起那最是愛慕之人,日後便要獨自面對滾滾宦海、滔滔權謀,該當是何等孤單無援?想到此處,這鐵娘子心中湧起一絲愁苦哀怨,一顆淚珠悄然滾落,沿著那白玉一般的肌膚輕輕滑落。

墨止見她說著說著忽然哭了出來,反倒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連忙說道:“你哭個鬼啊!你說的那個什麼玄都司,是個什麼東西我都不曾聽過。”

夏侯英奇說道:“既已將我拿住,還裝什麼好人?昨夜擒我之人,手段極高,此刻換了你來,可是要唱‘紅白臉’的戲麼?”

墨止回想起昨夜交手之人,說是武學卓越,絕非虛言,只是自己與他們哪裡成了一路?苦笑說道:“什麼紅白臉,這裡哪有旁人?我昨夜只看那傢伙拖著個大布口袋,不打架又不許我離開,這才與他鬥了幾手,誰知道布袋子裡的便是你?早知是你,打死我也不做這費力不討好的活兒。”

夏侯英奇聽他話語之中雖處處透著一股不靠譜的市儈之氣,但箇中卻絕無半分虛偽,便問道:“你不曾騙我?你不是玄都司的人?”

墨止搖了搖頭:“聽都不曾聽過,只聽過土豆絲蘿蔔絲。”

夏侯英奇知他故意亂言,心中戒懼也暗暗放鬆,說道:“你的武功,竟能擊敗昨夜之人?”

墨止從來最喜歡旁人誇讚,當即便笑道:“這是自然,什麼絲也躲不過我這好廚子。”

夏侯英奇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此人,心下暗暗稱奇:“玄都司麾下高手甚眾,人手來源極是隱秘,連我都難以匹敵昨夜之人,但這醜傢伙竟能將我從那人手中奪下來,也不曾受傷,這樣的身手,竟不在破陣錄上?”

墨止見她一雙眼珠骨碌碌地轉悠,心知眼前這少女必是暗暗算計什麼,便開口問道:“我且問你,那玄都司是什麼來頭?你不是郡主麼?他們竟也敢下手?”

夏侯英奇思忖片刻,便說道:“這事本是隱秘至極的,諒你這等小民哪裡知曉,看你救我的份上,倒也可與你說上一二。”

墨止笑著拱了拱手:“如此可當真是承郡主大人相教了。”

夏侯英奇看他忽然大大拱手,聲音清朗無比,僅聽其聲,當是個翩翩少年郎,但卻是這般醜陋一副嘴臉,反差極大,倒也好笑,這一笑之間,身上痛楚反而略感消弭,便緩緩說起箇中淵源。

“玄都司原是先帝一朝所創立的諜報機構,用以監察百官,核查朝中奸佞,麾下部從,個個皆是在軍中所調精銳高手,主暗殺、用毒、潛伏、追蹤。但隨後司馬氏掌權,節制玄都司,竟將之培養成一姓之私屬,陰養死士,散於民間,專以麾下高手鏟除異己,隨後京城‘王馬爭權’,殺了個昏天黑地,先帝雖將司馬氏一族斬盡殺絕,玄都司勢力也被殺得十去其九,但猶有少部逃竄,如今潛藏京都,藉著皇兄新近登基,根骨不牢,竟又與朝中太尉楊晟勾結,去歲便已有數名大臣死在玄都司手中,如今竟也輪到我了。”

墨止“哦”了一聲,問道:“竟有這等組織存在,如此可是大大不祥,但你卻怎知截殺你的便是那玄都司的人?”

夏侯英奇急道:“如今皇兄成年,便要親政,太尉楊晟多年來把持權柄,不願還政於君,便與玄都司餘孽勾結,濫殺朝臣,又有什麼奇怪了?”

墨止說道:“若是如此,可是當真兇險,想必你是小皇帝一黨,專與太尉姓楊的作對,這才將矛頭對準了你。”

夏侯英奇聽他稱楊晟只說“姓楊的”,意態甚是不恭,只當他也不恥楊晟行徑,當即多了幾分好感,說道:“你生得雖醜,但腦子不笨,還看得明白事情,你若能幫我個忙,你得罪我的事由,我大可不放在心上,待我傷愈回京,金銀絲帛,自然也隨得你挑。”

墨止嘿嘿一笑,說道:“我可最是不喜歡你們那爾虞我詐的勾當,而且我此次入京,別有急事要辦,你這忙啊,我怕是愛莫能助。”

夏侯英奇說道:“若是不愛財帛,我府上還有寶刀寶劍,武功秘籍,也隨你挑選。”

她這話說得倒不錯,她從來喜愛武學刀兵,故而收藏甚眾,且皆非凡品,她看墨止武藝頗高,想來他必定對那武學典籍感興趣,便出言相試,但墨止卻立時搖頭,說道:“不了不了,貪多務得的壞處,我可是夠夠的了,你那些好東西,再好還能有我學得好麼?這忙吶,我可是幫不了,我這有些治跌打的藥膏,你總也需要的,便留給你,也算是我攢些德行,此地無有野獸,你這傷勢幾日內也可行走如初,我如今事態緊急,可無暇蹚你們這灘渾水,咱們就此別過,日後你見了我,不為難我,也算你知恩圖報。”

說著,起身拱了拱手,從腰間掏出藥物乾料,一股腦扔給她,也不等夏侯英奇說話,口中一聲哨呼,斜刺裡便竄出一匹高高大大的黃皮馬來,墨止翻身一躍,便上了馬背,正了正背後行囊,雙腿一夾,黃皮馬猛抬四蹄,飛也似地朝山下衝了去,黃皮馬兩年間在冷紅浦上渴了飲山泉,餓了便食些人參茯苓之物,兩年下來竟是大為健碩,故而此刻四蹄飛奔如電,頃刻間便只剩一蓬煙塵留在原地,再不見半分蹤影。

夏侯英奇幽幽地嘆了口氣,心中又起了毒念:“好小子,拿我當叫花子了,等我傷勢痊癒,便是將京城掀翻過來,也要找你這醜小子說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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