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空夜月,晚風如墨。

那黑衣人鼻息之間,盡是一股濃烈至極的血腥氣,那是他同伴身上流淌的血液,在他聞來,是一種難以名狀的恥辱與憤懣,但此刻,他滿腔氣憤都只能蘊藏在胸間積聚,卻呼不出半個字來,只是定定地望著夜空,望著漫天星斗,感受著無邊夜風,將那一股股腥甜的氣息送過來,這更加加劇了他的屈辱感。

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漸漸感到體內氣勁緩緩流淌,像是許久乾涸的河床,突然迎來的一季甘霖,他心中一喜,登時運勁衝穴,然而勁力外衝之際,只覺得腰間穴道卻無有半分回應,他心中略感驚詫,他知道江湖之中曾有邪法,看似點穴之用,實則是一種極其陰毒的指力,勁力一至,連同穴位經絡,以及周邊肌肉骨骼盡皆摧毀,此生再運不出半點功勁,腰間要穴諸多,一旦受損,莫說功力盡喪,便是要起立行走,亦不可能。

想到此處,黑衣人心下更是慌張,連忙再運內力衝打穴位,只是墨止身上所學的點穴功夫,盡皆傳自孫青巖那七十二路摘星手之中,點穴手法既怪且固,雖說並非那摧穴害人的功夫,卻也足夠將中招者嚇得七葷八素。

黑衣人一連衝穴許久,這才漸感穴位之上,勁力鬆動,再過一個時辰,終於感覺腰腹之上傳來痠痛,心知穴道經絡並未受損,黑衣人這才暗暗慶幸,旋即站起身來,一把便將面頰上的黑布扯了下來。

“疼死我了......”黑衣人面色白淨如玉,生得一副溫潤面相,只是雙眉鋒銳入鬢,兩眼之間隱現一股攝人神采,卻將這副淡雅模樣,平添了幾分煞氣,此刻他揉著腰腹,緩緩地走向樹下那兩具屍身。

忽然間,樹後那具屍身忽然一顫,竟猛然間站了起來,黑衣人吃了一驚,正要伸手抽刀,腰間卻是空空,原來方才墨止將他穴位點住,順手亦將他腰間彎刀也取了去,黑衣人連退幾步,開口喝道:“什麼人!裝神弄鬼!”

“說了教你此事萬不可出了紕漏,你倒在一個混小子身上栽了跟頭。”

黑衣人聽了聲音,臉上緊張神色旋即也淡了許多,說道:“封十虎,你好大一個人,今日偏喜歡搞些妖魔鬼怪的事物。”

“盛燾啊盛燾,你比你家盛陽哥哥,可差得遠了。”只見著那身影朝前一大步,原來倒是個魁梧如山一般的漢子,“今日若是盛陽大統領在此,那小子哪裡逃得脫?”

盛燾冷冷一哼,說道:“大哥倒是功夫高,可你問問他可願意隨你來嗎?我今日輸給那小子,全是因為我那兵刃不在,若是我......”

封十虎一張四方大臉,滿面鬍渣,兩隻眼睛瞪得好像銅鈴,笑著說道:“說了半天,還不是被人點倒在這裡?我且問你,蒼合郡主呢?人人皆說你們盛家兄弟合稱龍驤衛禁軍中的‘兩鐧一鞭’,人家御賜金鐧可是掃蕩無雙,還上了‘絕頂冊’的,你這合稱不會是蹭你家哥哥名氣的吧?”

盛燾臉色一冷,說道:“你若要試試我的身手,大可試試。”

封十虎連連擺手,笑道:“這孩子從小不識逗,你的本事我還是知道的,那小子勝你便在於狡獪異常,若是真的單對單打起來,你也未必會輸。”

盛燾越聽越覺得不對,忽然叫道:“你個高高大大的,方才既然看了我們交手,為何不出來幫我?慢著,你一直看我被點在這裡,一直也沒出來幫我!你他娘......”

封十虎滿臉窘迫,訕訕笑道:“哎呦我的好少帥,誰不知道您老人家的功夫,我多沒見識啊,您上個月才獨自打殺了入宮行刺的三個北桓高手,當時可是連十招都沒過,今日我可算見著一個能和你過招百招以上的,還不看個痛快?只是可惜,贏了就好了......”

他話裡話外捎帶著盛燾敗陣,盛燾越聽越覺得心下憋屈,便又說道:“既然如此,我被點倒在這裡,你為何不出來幫我解穴!”

封十虎倒也如實說道:“少帥啊,這你可冤煞我了,論及咱們玄都司裡對這點穴之道的研究,誰能比得上你啊,這解穴方法連你都掙扎了這麼久,我就算出來幫你,八成也是急得滿頭大汗,卻毫無作為吧。”

盛燾雙眼一眯,死死盯住眼前這大高個兒,狠狠說道:“你裝得這般憨直,自貶所學,旁人不知道你,我可知道你的本事,你是酒香不怕巷子深,能被選拔進這玄都司的,哪個不是軍中翹楚?你在旁看了許久,怕是又跟了那小子許久,這才回來吧?”

封十虎摸著腦袋嘿嘿一笑,說道:“少帥看得準吶,打眼看看,便看了個差不離,接下來追了些許距離,也就罷了。”

盛燾也不理他口中莽直之態,徑自問道:“那小子身手不俗,劍路雜糅,我與他打了百十招,也看不出究竟師承何門,你掠陣許久,可有收穫?”

封十虎大眼睛朝天上一翻,思索了片刻,又原地轉了幾圈,始終不言不語,口中“砸砸”有聲,盛燾知道這封十虎平日裡雖為人憨了些,但為人心細如髮,極是武勇,更兼廣博多聞,對江湖武學極有見識,平日裡便是在街上見些路人,可據其步法、呼吸段數,猜測其人是否身懷武功,功承何門,眼下卻思忖良久,足見方才那人背景之玄奧。

封十虎連著踱步許久,這才說道:“甚是古怪,甚是古怪,那小子劍法之中,隱約有御玄宗、寒葉谷兩門劍法,是其武學主體,但你們百十招之中,尚有兩招,我看著不敢確定,但偏是這兩招劍法,或許才是知他根底的關鍵所在。”

盛燾點了點頭,他方才親歷此鬥,兩人雖過招逾百,但其中御玄宗劍法首重凝練端沉,功架十足,卻也未必可勝於自己,寒葉谷飛劍之道雖出招奇快,但也不過是唬人來的架勢,唯有其中兩式,最是令盛燾心驚。“是了,其中一招,劍路由下而上,緊貼背脊,突如其來,另有一式,劍影急促,又快又密,其中劍路稍瞬變化,前所未有,若是他有意傷我,這兩式任意一招,以足以創我甚深。”

封十虎點了點頭,說道:“是了,便是這兩式劍招,初見之時,我曾以為是平湖劍宮的‘薄霧冥冥’和‘龍字五旋’的招法,但細觀之下,卻高明得多了。”

盛燾一臉壞笑,說道:“原來也有你看不出來的武功,這人眼看著可是與咱們為敵的,如今劫走了郡主,你我便是找到他,他再施展這兩招,咱們束手就死,如何?”

封十虎一把推開他,說道:“咱老封可沒這習慣,便是遇到了,也教他嚐嚐我這一手金瓜錘的厲害!”他開了句玩笑,便又說道,“這兩式劍法,依我看,像極了當年白衣狂客沈沐川的飲中十三劍。”

盛燾眉頭一皺,說道:“聽都沒聽過,這人真有這麼大能耐,如今江湖上,可沒半點名望。”

封十虎“嘿”了一聲,說道:“若真是白衣狂客的徒弟,這事情可不好辦,常言道,盛名之下其實難副,其實平日裡許多聲名昭著的,許多也不過那麼回事,怕的就是沈沐川這種人,名望早敗光了,如今少有人記得,偏偏劍法高絕,若那小子得了沈沐川八成真傳,咱們倆人還是老老實實別去沾邊了,痛快找你哥坦白最好,若是沈沐川都來了,你哥到了也未必好使。”

“啊呸!”盛燾啐了一口,說道,“一個江湖上的野狐禪,還用得上我哥出馬?再說了,我進玄都司可是揹著他來的,若是給他知道了,還不給我吊到轅門上抽打我?讓我哥知道,你不如現在就一錘敲死我。”

封十虎斜著眼睛盯著他,滿臉都是笑意:“既然如此,若是日後這小子還有異動,便只好請隋老前輩出山嘍。”

盛燾滿臉不悅,說道:“這飲中十三劍什麼來頭?方才不也沒把我怎樣麼!還需要隋老前輩出手?”

封十虎說道:“飲中十三劍,白衣狂客沈沐川,當年可是上了破陣錄絕頂冊前五的,你哥那會在哪呢?你都在月課裡喝奶呢,那小子若只得了前八劍,你我還應付得了,若得了後四劍,便早早請來隋老前輩,若得全了十三劍,咱也就想想他千萬莫要是敵手才好嘍。”

盛燾年紀輕輕,已是禁軍之中翹楚高手,多年來全無敗績,聽得封十虎這般說,心下更是有心比較,但回想起方才應對兩劍,始終暗覺即便再有一次機會,自己也並無太好機會,二人便是這般收拾停當了屍首,一路飛身追蹤,但盛燾心中卻始終回想那“倒垂乾坤”與“天羅群星”兩式的破解之法,腦海之中沒回溯一次,心中驚懼便又增長一次,只是每每回想,都免不了自己被劍貫胸膛的下場。

不多時,日頭熹微,林間漸披金色,而在那片片密林之中,夏侯英奇緩緩地睜開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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