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朔忽然之間,只覺得腰際似被寒風裹住,整個人直打冷戰,更無絲毫時間反應,便已被孟元秋近了身畔,周遭隨從雖眾,但卻無一人看得出孟元秋在方寸之間,竟已藏了殺招在手,不過一拉一拽之間,夏侯朔整個人再動彈不得,而脅下那一掌,此刻雖靜謐如常,卻好似驚雷在側,只待孟元秋稍一吐勁自家性命便要交代此處。

然則夏侯朔此人身處險境,卻是雖驚不亂,在經過初時驚詫之後,便又露出一絲笑容,面色清俊,又復往常那般雲淡風輕,口中只是低聲笑道:“孟谷主武藝,精絕天下,在下豈有不知?只是在下此來,可非是與寒葉谷為敵,而是為著北境安穩,出軍之前,在下已報知父王,至此擒賊,盛邀谷主入梅城小敘,若今日在下命喪於此,於北境大局自然無損,但兩家交惡還猶在其次,若是被人知曉,北府軍馬擒賊至此,卻被寒葉谷襲擊,旁人若傳出什麼二話,可對貴谷名聲有損,介時折了聲望,又得罪了隸王府,孟谷主可不好做這等賠本買賣吧?”

孟元秋聽得他言語鑿鑿,心下也不禁一沉,但面色上卻冷峻依舊,只是說道:“人人皆言,隸王府世子為人籌謀精良,老夫今日算是見識到了,步步算計,竟算到了我寒葉谷頭上,要我饒你性命,原也不難,但你們若想入谷,卻是萬無可能。”

說著,孟元秋掌力一收,但驟然收勢之間,又再朝前一推,力道莽直,也不講什麼拿捏力氣,徑直便將夏侯朔推開身前,口中說道:“老夫多年來鄉野間疏懶慣了,王公高貴之所,怕是我這野人交往不來,隸王有何吩咐,想必也要先於世子商議,不弱世子今日便將事由告知,若不礙江湖俠義之道,不損北境安危,老夫自然遵從。”

夏侯朔雖被他一掌推開,但臉色卻一陣青一陣白,只覺得脅下一股幽幽冰寒氣息滾動不休,雖已離了孟元秋身側,這般寒意竟是有增無減,他心下暗道:“孟元秋這老兒功夫無雙,這一掌之下可是留了什麼後手在我體內?若是此刻不按他所說,怕是於我性命有礙......”

他向來以神思巧妙著稱,思忖片刻,心下仍略感難安,但卻仍是一副笑意,拱手說道:“孟谷主既然不願來梅城相聚,卻是我父子之憾事,父王一向仰慕寒葉谷盛盛威名,改日必定登門拜訪,然而我家既然遠來相求,卻實是有事拜託,還望孟谷主能念著多年來兩家攜手的情面,萬勿推辭。”

孟雪晴聽到此處,櫻桃般的嘴唇卻是一撅,秀眉微蹙,模樣又是俏麗,又是可愛,說道:“這隸王一家真是不會辦事,若是有事相求,只是登門來說便罷,莫非我們孟家還真能袖手旁觀?偏偏找出這許多由頭,鬧了個天翻地覆,面子上如此難看,最後才言明,豈不是自己折了自己面子?”

宗正卿卻道:“師妹有所不知,朝堂江湖之分,自我大魏開創基業之後,便是涇渭分明之路,當年正魔交戰,這般慘烈,朝廷也未有干涉,看似相敬如賓,實則是兩下相互猜忌,我們看朝堂,只覺得陰詭權謀,朝廷看我們,又何嘗不覺得我們難測心意?隸王府雖地處偏遠,但也畢竟是王侯富貴之家,有所求,便想著在道義上佔個先手,倒也不算奇怪。”

孟雪晴搖了搖頭,忽然說道:“這兄弟兩個,極是古怪,連那隸王府,也極是古怪,這兩年間,北桓韃子不少進犯,但北府軍只是堅壁清野,並不出擊,依我看吶,也是短了自家銳氣,偏偏對上我家,硬氣了起來。”

眾人正說話間,卻見著孟元秋忽然笑道:“世子這可是高抬我孟家了,我們大小不過是個江湖宗門,如何可擔此事?世子所請,怕是我孟家難以應付。”

夏侯朔聽罷,似也並不吃驚,只是微笑著說道:“孟谷主拒絕得太快了些,此事或許仍有轉圜,若是谷主不便前往,谷中高手,擇一亦可。”

孟元秋冷冷笑道:“我寒葉谷上下,卻無一人,願涉身朝堂事由,北府軍之中,高手無算,皆是人中龍鳳,世子何不調遣精銳前往送信?”

夏侯朔聞言,卻是微笑不語,半晌過後,才緩緩說道:“孟谷主還請莫要這般快就回絕於我,諸位可先行回到谷中商議,而我北府軍馬,便在這冷紅浦上駐紮一段,一則是靜候谷主音信,二則也是護衛貴谷,莫要再受了魔道侵襲,若是孟谷主定了心意,還望告知,在下便率軍回返,告知父王這等天大的好訊息。”

孟元秋聽他此說,拂袖一甩,冷然說道:“你若要等,便等在此處,老夫可是不陪了!”

說罷,便帶著寒葉谷眾人翻身入谷,再不回首一眼。

夏侯翀見著孟雪晴倩影消失在一片皚皚白雪之中,心下焦急,立馬便到夏侯朔身畔,說道:“大哥為何對這幾人這般寬縱?父王執掌北境軍政,哪裡有人可不從王令?要他們辦這件事,當是榮耀,還容得他們推辭?遼東公孫家,月前便已自請跑這一遭,豈不比這孟老頭......”

他話為說完,夏侯朔便一眼橫了過來,這一番眼眸如刀,比之方才那言笑晏晏的模樣,已是大為不同,眼中好似刀兵橫戈,殺氣森然,夏侯翀一時之間不敢再言,只是束手聽教,而夏侯朔卻緩緩說道:“你懂什麼!若要在北境尋個江湖門派,願替父王行此事的,並不難,但你也不看看,這一行兇險萬分,雖是教江湖幫派行事,明面上與我隸王府不相干,但提及北境,朝中少不得有心人始終猜疑,遼東公孫家,那是幾流貨色?若無寒葉谷的高手出山,怕是進了帝京,便要折掉性命。”

夏侯翀望了望寒葉谷谷口,低聲問道:“既然如此,若是孟家始終不從......”

夏侯朔冷笑著說道:“孟元秋雖是江湖宗師,但聰慧明敏,掂量得清,當初童家兄弟死在寒葉谷內,他們大義有虧,若是我以此為契機,強行入谷,可算不得壞法,況且我們大軍駐紮此地,於外界看來,也是大有猜疑,他向來看重門派清譽,故而此次,必定不會強行相抗......”

夏侯翀忽然說道:“大哥,那你答應我的事情......”

夏侯朔皺了皺眉,說道:“答應你的何事?”

夏侯翀面色一紅,急道:“你前些日子答應我的!雪晴姑娘......”

夏侯朔看他急得臉紅,這才微微笑道:“你呀,從小也算不缺姑娘,從來也不把女人身子放在心上,如今卻怎地對這小妮子念念不忘?你且放心,我既然說了,便不會虧著你,我們今日所求,寒葉谷弟子絕不會應允,而那個墨止,此刻便是唯一人選,他如今功夫已大非尋常,替我們入京,是再合適不過,此行兇險,他必定有去無回,介時孟雪晴姑娘失了愛人,你再多來走動,害怕姑娘芳心不予?”

夏侯翀聽到此處,這才喜笑顏開,說道:“大哥這一計可是高明得很,一箭三雕!”

夏侯朔白眼一翻,說道:“也就你看上了人家姑娘,這才算得上一箭三雕,單說美人,天下多得是,與父王此事相比,實是不值一提,我不過順帶助你抱得美人歸罷了,可咱們說好,你若得了孟家姑娘,可萬萬不能再日日尋花問柳,當有個正經日子了。”

夏侯翀微微一笑,卻不答話。

再說寒葉谷內,孟元秋怒氣未休,回谷路上,一掌拍在山石之上,竟將山石震碎一塊,孟雪晴何曾見過父親這般氣惱,只是吐了吐舌頭,不敢言語,冷殘搖了搖頭,說道:“元秋,這般氣惱,也無濟於事,夏侯家的小子,到底託了何事於你?”

孟元秋冷著面龐,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他要我們寒葉谷中擇出一人,替北境隸王,到帝京之中送信一封。”

劍北原忽然叫道:“我還道什麼大事!不過送一封信的事由,找個驛館便可送抵,夏侯家想是心疼錢財,請不起驛官兒!若是如此,我老劍可走這一趟!”

宗正卿說道:“劍叔叔說得輕了,當今新皇初立不過兩三年光景,朝中風雲未休,隸王麾下北府鐵騎數十萬,是大魏最強軍陣,看似居中持正,但朝中早有非議猜忌,隸王麾下兵丁,皆在冊有載,府中高手,調動入京皆需朝中備案,因此隸王動用江湖勢力,雖只送信,聽來簡單,但想必其中多有蹊蹺,若是我寒葉谷驟然涉身其間,只怕還有所不便,介時得罪了朝中權貴,怕是更加不好。”

孟元秋嘆了一口氣,道:“正卿所言,正是我心中憂慮之處,隸王此人,深居簡出,但北府鐵騎卻一日強似一日,足見此人帶兵手腕,如今隸王府中高手猛將不計其數,夏侯朔卻不動一人,單隻逼我等出山,只怕這一趟,必定不簡單。”

墨止聽到此處,忽然說道:“既是如此,不妨我來擔下此任,豈不是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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