垂雪樓,乃是梅城,甚至整個北境範圍內最為知名的一處酒樓,而其價碼自也不凡,由外觀之,八角磅礴,樓宇巍峨,在梅城之內,除卻隸王王府中的“冷雁樓”外,便只此一家最為高挑。

踏入其間,便可見處處古色雍容,中有山水綠植,氤氳淡淡水汽,而這般水汽在這寒天北境之中,倒並不清冷,反而略帶了幾分溫熱。

宗正卿提著鼻子嗅了嗅,笑道:“沈師兄若是知曉我們來了此處用餐,只怕是恨不得幾個縱跳跑回來吧?”

原來垂雪樓間,酒香環繞,綿綿屢屢,雖處處可聞,卻並非濃烈強豔的味道,乃是梅城獨有的“暗香飲”方有此等獨特氣息,那店小二眼睛最尖,一眼便瞅見了人群中的孟雪晴,忙不迭地跑了上來,將雪白的抹布往肩上一搭,弓腰笑道:“孟大小姐到啦,今日還是老樣子嗎?”

孟雪晴微微一笑,說道:“正是的,小二哥可還有座位嗎?”

店小二似是與孟雪晴已極是相熟,口中“嘖”了一聲便道:“您瞧瞧,旁人沒有座位,您還能沒有嗎?這外間嘈雜,恐壞了興致,孟姑娘,宗大俠,還請隨我雅閣稍坐。”

孟雪晴忽然說道:“小二哥,我們今日倒非主角,今日到來,可是為的請我墨大哥餐飲。”

“呦,”店小二一雙眼睛迅速地掃了墨止一眼,多年來混跡酒樓,三教九流自也見過太多,原不曾注意到這個面色略顯消瘦虛弱的男子,但他心思極是活絡,當即便陪笑道,“既是孟姑娘在意之人,當然也是貴客,是小的有眼無珠啦,墨少俠也請上座吧!”

他將肩上抹布抖了下來,隨手在長廊扶手上擦了幾下,便向著閣樓引去。

眾人且行且走,拾級而上,垂雪樓中的貴賓雅間皆在頂層,故而越是朝上行走,酒客便越是稀少,樓下嘈雜猜枚鬥飲之聲漸趨消散,轉而是聲聲絲竹佔了上風,氛圍極是清雅,但墨止卻是淡淡皺眉,反而自覺樓下更有些人世間的煙火氣。

待得行至頂樓,店小二擇了一間居中雅間,將三人請了進去,墨止走在最後,尚未踏入其間,另一旁的雅間卻是猛地被人拉開,從中氣哼哼地走出一個少年來,只見那少年約莫十六七歲年紀,身著一件錦緞綠袍,雙眉斜飛,眼含倨傲,兩人不過眼色稍稍一觸,墨止便已入了雅間,只聽得那少年在屋外猛地高喊店小二。

而那店小二聽了,也是吐了一下舌頭,苦笑著說道:“諸位見諒,隔壁那位我們也惹不得,他可是......”

“有活人沒有!本公子說話難道不好用!”

而這一聲呼喊,卻是僅隔一門,顯然是站在門外厲聲高喊。

這般言行,莫說是自小養尊處優的孟雪晴,連宗正卿都不免微微皺眉,店小二瞧著幾人臉色,更是一臉賠笑著應道:“來啦來啦,公子稍候!”旋即略略抱拳,先行退了出去。

孟雪晴秀眉緊蹙,說道:“隔壁究竟是什麼人?

這般吵鬧反教我沒了胃口,這樣一看吶,還是與樓下那些往來客商一同飲酒最是隨意舒適!”

墨止也笑著說道:“隔壁那傢伙,我方才倒見著了,衣著頗見華貴,想必是哪家公子哥兒吧?只是這脾氣實是不敢恭維。”

孟雪晴笑道:“北境諸多士族大家,皆是靠著父輩蔭封留存至今的,所仰賴的皆是百年來的軍功戰績,只是到了如今盛世,反倒許多紈絝子弟丟了父輩的臉面。”

她自小敬仰北境古來諸多名將風骨,也曾見著父親師兄仗劍退敵的英武烈事,但每每見著一些藉著祖輩名號橫行往來的子弟,便大為不屑,而隔壁那少年,卻是大大地符合她心中對“紈絝子弟”四個字的定義,故而一句話越說越怒,說到最後,幾乎是大聲朝著隔壁數落起來。

果然,孟雪晴話語方畢,只聽得一旁房間內,那少年又是一聲勃然大怒,顯然正對店小二責罵:“你這店家莫非不想再開!怎的何人都要接入頂層?你速速教那小妮子滾下樓去!”

少年話語說得霸道蠻橫,可店小二卻是唯唯諾諾,支支吾吾地應和著,孟雪晴雖聽不真切,但約莫皆是些和稀泥的話,可忽然間,只聽得一聲脆響,隔壁大門竟被轟然撞開,店小二滾球兒似的被人一腳踹到了走廊之上。

墨止臉色一變,已是率先奪門而出,一把便將店小二扶了起來,只見那店小二臉上一片紅腫,胸前衣衫皆被揉在一團,想來是被人一記窩心腳踹了出來,口中連連粗喘,墨止手指微動,便在店小二背心處氣脈穴位上推拿了幾下,店小二這才緩緩均勻了氣息。

墨止抬眼望去,只見那雅間之內,綠袍少年一臉怒意,徑直相視,偌大一個雅間,除了他自己和一個童僕之外,更無旁人,他不禁心頭怒火大起,正待起身斥責,孟雪晴反而率先搶進門去,怒道:“你這人可真是不講道理,莫非這酒樓專為你一人開的?”

綠袍少年望了望孟雪晴,冷冰冰地說道:“本公子便是在那帝京城中,也是人人簇擁著伺候,怎的到了這北境偏遠荒蠻之地,反倒還得教我自己尋這腌臢東西不成?”

孟雪晴聽他話語甚是無禮,臉色紅撲撲地滿是怒意,說道:“你在別處便是誰家的爺爺,我卻不管,可你在北境,卻不可隨意打人!”

綠袍少年眼眸如箭,上下打量著眼前少女,只見孟雪晴臉色發紅,卻不失圓潤可愛,雖身著長袍,卻依稀可見少女玲瓏體態,不由得微微一笑,說道:“哦?北境的姑娘,倒真是規矩多,明明已是偏遠的村姑,倒一套一套的道理,你若要我不再為難這店家,倒也容易,你來與我喝上幾杯,我便罷了,否則嘛,今日我倒不能與這店家干休。”

孟雪晴被他說得氣惱已極,但他話語間卻似隱隱帶著惡俗,一時之間竟千言萬語堵在胸間,卻發不出一言,忽然感到肩膀被人拍了一拍,竟是墨止早已來到身邊,隨手拉過一把木椅,翹著二郎腿,坐了上去。

“要喝酒嘛,老子陪你。”

那少年望了望墨止,心中暗道:“誰要與你喝酒......你是誰老子!”

當即便冷然道:“你又是哪裡來的怪人,我要和那個小妮子飲酒,她若不陪我,你這小畜生又來做些什麼?”

墨止隨手從他桌上拿起一塊牛肉丟進嘴裡,問道:“小畜生罵誰?”

綠袍少年道:“小畜生罵你!”

墨止聞言笑道:“你知道你是小畜生便好!”

他這番話語,原是孩童玩鬧時的戲儈之言,但他打眼所望,耳中所聽,便已猜知眼前這少年必定有些背景,故而對民間孩童玩鬧之語必定不懂,當即便開口嘲諷,果然,那少年話雖接得甚快,卻猛然意識到墨止話語中自帶著嘲諷,當即憋紅了臉龐,也不知該說什麼。

孟雪晴反倒被逗得一笑,說道:“你知道你是小畜生便好,哈哈哈哈哈。”

綠袍少年何曾受過這等氣惱,當即臉色一沉,怒道:“你不是喜歡吃這牛肉,我便教你吃個夠!”

說罷,挺掌下拍,桌面一陣劇顫,菜餚倒被震飛了兩三碟,其中便有方才那一碟牛肉,綠袍少年一聲大喝,掌源橫攬,拍在盤上,那碟牛肉便好似飛石一般打將過來。

墨止見狀,也是心中一驚,單說這掌力而言,眼前少年功夫大是不弱,即便是自己身上無傷,也未必便可言之必勝,但眼見那牛肉湯湯水水,揮灑而來,墨止忽然福至心靈,想到當初鐵石心居之中,兩人餘將那百顆石子一同震上半空時的場景,耳畔再度聽聞當初他淡然話語。

“星在眼前,要摘便摘。”

墨止靈機一動,身子倒卷,信手在那牛肉中一拾一取,便取下兩塊,彈指回擊,那兩塊牛肉撲騰著便又沉沉回到少年眼前,只不過摘星手這一門暗器手法雖看似輕巧迅捷,但卻純然須得內在罡氣催動,才可輕重兩相顧,此刻墨止體內提不動半口真氣,所施手法,便只得藉著力氣打出,比之罡氣飽滿,輕重皆宜的力道,自然也差出許多,好在那少年功夫雖不庸常,卻也不到如何精純,見那牛肉倏忽而回,乃是前所未見的速度,當即腳下一個拌蒜,幾乎跌倒,偏在此刻兩片牛肉“啪啪”兩聲打在面頰之上,倒好似被墨止隔空抽了兩個嘴巴響亮至極。

“你......小畜生,你......”

墨止笑道:“小畜生罵誰?”

“小畜生罵......”少年剛要藉口,便立時又住了口,一口氣憋得上不來下不去,臉色通紅好似大棗一般。

店小二此刻眼前才金星散盡,看了看眼前情形,大叫一聲便竄了起來,連忙說道:“諸位諸位,衝動了衝動了,小人賤體,打打罵罵有什麼不可的,幾位可莫要失了和氣。”

那少年被氣得暗暗切齒,怒氣衝衝,喝道:“好一個北境,真是民風淳樸,我定要告知爹爹,倒是回稟聖上,說一說如今北境成了何等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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