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止雙眼緩緩睜開,眼前山色空靈,水氣氤氳,吹拂在面龐之上,甚是舒爽怯意。

他長呼一口氣,只覺得渾身經絡之間行氣倍為靈動,氣脈暢通無阻,此前種種痛楚憋悶早已無影無蹤,自西北一行之後,這般舒適無礙的身軀,他已許久不曾感受到了,此刻單單只是無病無痛,便已讓他恍若置身仙境雲端一般難以自拔,四肢百骸之間更是說不出的綿軟舒適,突如其來的舒適帶來的是一股更加強大的疲憊感,他的意識忽而模糊,忽而清醒,半夢半醒之間,忽然聽得遠方傳來一聲清幽遠揚的一聲輕響,似是金針觸地,又似是劍刃龍吟,這般渺小幽遠,又是這般清晰可聞。

他猛地坐起身來,卻見周身草廬俱在,但早已看不到半個人影,他試著張口呼喊,但話語空蕩蕩地傳在山間,更哪有一人回應?

墨止歡快地一躍跳下床榻,活動了幾下四肢,這才驚覺,原來身體此刻力道充盈雄厚,臂腿間更是彷彿蘊含著一股新生一般的力量,他回身望向床榻,卻見這柔軟舒適的床榻上,擱置的卻並非尋常木枕,而是一塊山間青石,這塊石頭也不知是經歷山泉幾經打磨,竟是四角圓潤無稜,說是自然之物,卻又好似多了幾分匠氣,可若說是人為之物,石身上遍生青苔,甚有古拙之相,又非是匠人所制。

正自疑惑之間,身後蒼翠山間,又傳來一陣細密幽遠的輕輕鳴響。

叮,叮,叮。

墨止循聲出屋,他數日間昏迷不醒,也不知時間日月,只看著眼前連綿群山,半邊青翠宛若美玉一般,半邊赤紅好似火燎相近,竟是夏秋之交,成就了這等不凡景緻,而山間雲霧漸起漸濃,則更是如同山水留白一般,令人遐思神飛,墨止置身山間長雲中,深深呼吸,感受著不存病痛的軀體,心中喜悅歡樂,實是難以言表。

他循著山道一路朝東首山峰行去,初時行走,山間仍是綠樹濃陰,知了嗡鳴,隨著山道綿延,樹冠由青化赤,腳下落葉漸厚,好似一面簌簌作響的地毯,踩踏上去,脆響悅耳,墨止此刻觀及天地,盡是生機盎然,看景賞景,皆各有樂趣。

“從來人皆道時至秋日,萬物凋敝,今日看來,方才夏末景緻雖生機勃勃,但綠葉漸趨終了,蟬鳴一季便即不存,雖存下生機,卻是生而末端,反倒是這秋日悲歡,更有一番意趣,生生死死,觀之盎然,實則將終,確實不可以外貌論斷。”

墨止站在山壁之前,默默說道,而眼前一面山壁,甚是高挑雄偉,也不知在此屹立了多少時光,此刻周身秋日流金,這面山壁上也爬滿了紫紅色的藤蔓,好似蛛絲絡壁,血管一般遍佈其上。

叮。

又是一聲淡淡輕響,這一次卻是從墨止頭頂傳來,他連忙抬頭仰望,卻見半空中竟懸著一枚筆直的金針,這金針長不過四五寸,說粗不粗,說細不細,被一根魚線拴住尾端,靜靜懸在頭頂,而那

魚線另一頭,好似直通天際一般,探入頭頂雲霧之間,再不可觀瞧。

墨止瞧著一根金針懸空,不禁笑道:“這卻有趣,我曾聽聞當年太公望曾端坐渭水之濱,直鉤垂釣,但當年也算得水邊伸杆,而這魚線金針卻是沿著山壁懸空下來,莫非天上仙人也垂釣世間萬物不成?”

他看著那金針魚線,甚覺有趣,他本就喜好玩鬧,這一番心中戲謔之心大起,隨手便在那金針上輕輕一扯,而那金針略略下沉,旋即立時穩住,便好似雲端有人見魚竿輕顫,立時握緊戒備一般。

墨止看得有趣,便朝著雲霧喊道:“直鉤釣世,所求為何呀?”

卻見頭頂雲霧翻滾,半晌也無半分回應,墨止站在原地等了許久,心情從初時好奇,到此刻略覺尷尬,不由得暗暗說道:“想來是這世間縱有仙家,又豈會搭理我呢?他自釣他的世間萬物,我自為我世間一粟,誰知未來我會不會也持竿觀世呢?”

他一念及此,心中反而忽然澄明,便笑了幾聲,返身便要離去,可方才轉身,卻忽然感覺衣領被外力一遏,整個人雖抬腿,卻難進半步,回頭一望,原來是那金針不知何時將衣領纏住,他料想那金針筆直無鉤,縱使纏住,也當極易擺脫,但他左右閃了許久,那金針卻始終死死纏繞脖頸處衣物,雖無曲無鉤,卻掙脫不得半分。

墨止“嘖”了一聲,朝著雲間喊道:“堂堂世外高人,如何欺辱我這俗世小子?”

這一番卻聽得雲霧緩緩挪移,好似靜水煮沸,從遠遠山巔,傳來一陣蒼老笑聲:“這小子,方才還說我是仙家,此刻倒成了世外高人,這一裡一外,老夫還降格了不成?”

墨止聽聞此人話語帶著迴音,卻四下裡皆可聞之,處處不見話語傳而不至,這等功夫內力,已是自己前所未見,可他聽得對方話語間笑意濃濃,倒也不怕生,反而扯著嗓子喊道:“哪有仙人還作弄世人的?再說了,當仙人又有幾分好?不如世間之人,我說你是高人,可是抬舉前輩啦!”

那聲音聽了,頓了半晌,忽而大笑起來:“好小子,有趣有趣,老夫在此居住了許久,還是頭一次聽聞這般想法,你何不上至山巔,咱們聊聊可好?”

墨止瞅了瞅四下山道,再回首時,身後來時道路竟已被層層林蔭紅楓遮掩住,而眼前山壁一旁,卻仍有一條陡峭山道,墨止打眼望去,山路再往前行,只剩一面緊貼山壁,而另一面則空懸萬仞之巔,比之那葬劍崖山路更添了幾分險要。

“這也太險了。”

雲端老者又是一笑,只不過這次笑意間,卻多了幾分譏諷:“你從來兵行險著,這一次倒怕了一條狹窄山路不成?”

墨止說道:“哼,我有何懼,你且等著!”

說罷,便步步捋著山路攀巖而上,奇的是他方才一隻腳踏在路上,方才山間日光和暖,竟是在此刻全然消失無蹤,天色

迅速轉而為暗,濃雲如墨,狂風呼嘯,吹動腳下萬仞重雲,好似一道旋渦一般,發出隆隆低吼,好似一隻不知名的巨獸,開口待在山崖之下,就等著行險路之人一個行差踏錯,便要被它吞噬入腹。

“怕了,便回去吧!”

老者的聲音仍是悠揚自得,但卻多了幾分欣然矚目之情。

墨止冷笑一聲,任憑狂風灌耳,渾身被吹拂得幾欲散架,開口便喝道:“墨小爺生來叛逆,只知道行路之難,卻不知後退之難!”

他話語雖說得硬氣,但腳下每行一步,山道便更陡峭一分,狂風便更猛烈一分,連踏十幾步出去,山勢巍峨高聳,幾如絕壁一般,身畔懸崖之底,更是咆哮大作,那滾滾陰雲隨著颶風託舉,好似旋風一般拔地而起,此刻竟已與如同巨蛇般扭動著身軀,直連天地,巨大的風力好似要將墨止整個人吸攝而去。

“這山......一開始過來的時候......哪有這麼高......”

墨止此刻呼喊不得,只能以身軀硬撼這天地之威,然而山路盤旋無垠,轉過一個彎,便又到一個彎,曲曲折折看不到邊際,墨止扶著一株枯松,渾身雖被風吹得冰冷難耐,但額上仍自冒出幾縷汗水。

“小子,這般艱難,何不撤手退去?”

“何不撤手退去?”

“似你父母一般。”

墨止猛然抬頭,他望著眼前道路,便如同那雲端老者正在眼前一般,怒吼道:“我父母身逢劫難,不曾後退,我亦不可退卻!”

這一回,老者沒有回話,但一片天地慘淡之間,空中卻有一根魚線,捆著一根筆直金針,緩緩垂下。

“獨上高峰望八都,黑雲散後月還孤。茫茫宇宙人無數,幾個男兒是丈夫。”

老者話語輕音,但卻蓋過漫天狂風呼嘯,隨著一詩而畢,天光大放,萬里無雲,眼前山路雖仍崎嶇難行,卻可得見再過一彎,隱隱透出一派山氣清佳,日頭瀲灩之所。

墨止縱身而去,這才得見,眼前已至山巔,竟是一處偌大石臺,其間黑松青石環繞,山泉叮咚穿行,仙鶴飛鳴,野兔成團,甚是可愛,墨止正欲近前,忽而抬頭得見,這山門之畔,立著一塊奇形怪狀黑色山石,上面鐫刻著四個大字。

鐵石心居。

而這一塊石臺之上,靜悄悄地立著兩間屋舍,其中一間立在北頭,取黑竹而建,另一件立在南頭,去白竹而建,兩間屋舍相對而立,顏色各異,便好似存心與對方相對立一般,墨止想到方才那老者話語,倒也坦然,低聲自語道:“想必這世外高人自己待得無聊,整日裡便想著與旁人鬥嘴鬥氣。”

“放屁!這小子,早知道要你掉下山崖,摔死算了!”

墨止聽得那老者話語傳來,不由得抬眼望去,卻見一人,身著一身漆黑長袍,自山崖邊爬將起來,一路小跑來到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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