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塞直視著他。吸血鬼表現的雲淡風輕。神色令他想到還是一名低階學徒的時候,他從冰冷的石頭桌子上抬起頭,看到的那些高階術士兜帽下半蓋著陰影的臉孔。
那些面孔令現在的他感到很可笑。
“你最好停止使用那個詞。”他說。
“以查因特?”拉斯諾洛勾起嘴角,湊出一個不真誠的微笑。“我以為我們唯一的聯絡之處就是這位惡魔公爵呢。通常來說,談論共同之處是增進情誼的方法。我真的以為這一點會對你奏效。就像我剛才表達的一樣。我在嘗試拉攏你——”
涅塞搖了搖頭。“另外的詞。”
“獨裁者?”拉斯諾洛漫不經心地呼回一隻幽鬼。“還是,小僕從?”
有一件事是涅塞從十七年的人生中逐漸學到,然後又在一個很短時間內推翻了的:當兩頭動物以尖銳的目光彼此對視的時候,下一個突兀行動會直接遭受對方的猛烈攻擊。這就是所謂警戒氣氛的打破。
拉斯諾洛剛才打破了那個警戒的氣氛。
“你剛才想對我圖謀不軌,對不對?”吸血鬼呲牙笑道。
涅塞扭頭走向一梅茲的臨時算術中心——老貓皮帽子變成的帳篷。他幹嘛要和一個即將離開的過客斤斤計較?何況夜已深了。他們不需要浪費那麼多時間。在場的賓客們應該已經做出了選擇——如果沒有,他們應該去加強一下快速做出決定的能力。
就是這樣。他馬上就會宣佈白天到來。願意加入他計劃的賓客可以直接就從這裡出發。他們將做三件事:
搜尋以查因特·辛卡德斯都的下落。深入亡靈的生活。著手組建對地獄之主別西卜的泛宇宙反抗力量。
而剩下的傢伙則就此返回,繼續幹原先約定好的活計。
對大偏移的拯救方案不會被太過影響。他甚至還幫他們節省了將近五天。
差不多了。
“差不多了吧?”他走到骷髏身邊。
“差得遠。”一梅茲頭都沒抬。
涅塞看著他。原初奧數法師的算桌上滿是打滿了孔的算紙,他用筆尖戳破新的紙張來進行計算。兩名佝僂學徒在旁邊把那些紙張拉過一箇中間開孔的金屬條,拉出的部分之上出現了密密麻麻可讀取的符號。
“你說你不介意質疑。”涅塞說。
“我確實這麼說過。蠢材。”原初奧數法師一邊忙碌,一邊回道。
“那麼,還有什麼在阻礙著我們呢?”半天之前,涅塞會覺得這樣的話太過針鋒相對——面前的大骷髏毫不起眼,舉止滑稽,但沒有人不會對他的身份肅然起敬。
但這一刻,奇特的信心充滿了他的胸腔。“我期待您會拿出像樣的證據,就像一個奧數法師會做的那樣。用完整的證明或者邏輯充分的結論來支撐行為指導。”涅塞說,“如果沒有,那我們不妨按照目所能及的計劃來。”
“葬禮還沒結束。”
“是因為我們沒讓它結束。在場有任何傢伙在意這場葬禮嗎?”涅塞抬頭環視四周,連發結哲學家都消停了,倚靠在一個傘形的木架下方,幾隻蝦虎正裹著他的長毛,呼呼大睡。紫色母親的鼾聲更是震耳欲聾,把扒在她鬍子上睡覺的紫色兒童們震得搖晃不止。
合樂輕柔。
“沒有。”
涅塞加重語氣,“所以我們現在需要明確的理由。”
一梅茲停了一下,然後用兩隻瘦骨嶙峋的手指夾起一張編譯過的紙條,遞給他。
涅塞掃了一眼紙條,默唸上面的內容。
上面寫著:
一般手相對稱向量重規劃和流體間集中發射。
他疑惑地看向奧數法師。
“一般手相對稱向量重規劃和流體間集中發射。”一梅茲聳了聳一邊骨頭戳在外面的肩膀,重複上面的符號,“你要的阻礙。我們尚未確定的變數。完成它。證明你不是個蠢材。你的質疑我可以參考。”
“那是什麼東西?”涅塞忍不住問。
他已經做好準備,被嘲笑或者無視。但沒想到拉斯諾洛上前解了圍。
“湖心祈禱。”
高階吸血鬼手握著不知道哪裡來的酒杯,插道:“一場湖心祈禱。作用是為死去的生靈祈福。在災厄類的信仰中被視為最恐怖的禁忌儀式之一。”
“對我們來說呢?”
“對普通的信者而言,就是對良好生活的嚮往而已啦。在我們這場典禮裡,目標當然是死者的死後‘生活’。”拉斯諾洛加重了“生活”這兩個字。
涅塞回身看了一眼端坐在算桌前端的骷髏奧數法師:
“聽起來只是普通的葬禮儀式之一。為什麼這會是尚未確定的變數?”
“確實普通。這玩意被排在節目單的第三節呢。甚至還不是壓軸節目。我想你壓根沒看到那兒吧。”
高階吸血鬼聳聳肩,瞟一眼一梅茲,露出狡猾的笑,“對某些恨不得把自己變成一行鉛字的老傢伙而言,這玩意比瓢蟲跳繩還無聊,還要沒有用處。”
瓢蟲跳繩有沒有用處暫且不管。
但既然原初奧數法師說這是唯一的阻礙,那就沒有理由不去一試。在場——他心知這不是巧合——沒有災厄信仰者。
涅塞決定了。讓拉斯諾洛·班琴斯·朗帶他來到維裡·肖為葬禮特意準備的“湖”。
說是湖。只是一片下凹的地面,上面淤積著難以稱為“水”的粘稠流體——這種流體也反光,但反射的是像古銅一樣的暗黃色。
節目單上當然沒有寫這該死的湖心祈禱該如何做。
涅塞照施法的基本程式湊齊要素,調動能量。
暗黃色的銅水泛起小小的波浪。
“對了。還沒有屍體呢。所以也沒有祈福的物件。”拉斯諾洛湊過來補充。
涅塞加大能量,小小的波浪湊在一起,拱出一個小山包。“不需要。”
“也對。如果你做的夠好,即使離得再遠也會順利指向的——”
“你可以加入一下嗎?”涅塞打斷道。
“我考慮一下。”高階吸血鬼裝模做樣思考,“如果我放出力量,而我們在這時候遭受攻擊,我可能會自身難保……”
小山包顫動著。
“我承諾在之後儘可能照看你的安全。”涅塞說。
“你剛才還承諾過會有屍體的!”吸血鬼大笑。
“會有的。”涅塞吃力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