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中醫也是無語，剛回去一會兒，午飯才吃了一半，這邊啷個又出事了？
來了一看更無語了：“都說了是病人要好生看到起，啷個又把人弄出來搞東搞西的？”
“曉不曉得這弄不好要出人命的？”
的確也是，楊招娣又在流血，那血直接順著腳杆一路走一路往下滴，大人們都趕緊捂著孩子的眼睛躲開去，或是呵斥娃娃家不要看熱鬧。一是這種場面確實不適合小孩子，有些太小的挖挖看到了說不定還會做噩夢；二來嘛就是老古董封建思想作祟，認為不管是女子經血還是這種小產出
血都是非常不吉利的事，很晦氣，連現在女人用點月經帶都得藏著掖著就知道了。這樣光天化日大剌剌的，誰都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卻還偏偏做出一副諱莫如深的模樣，也是夠可笑的。
不過現在楊妙華根本沒時間關注這些，她手上的傷口也亟待處理，幸好不是很深，旁邊有看熱鬧的已經找了波絲網來，好幾張白色的一起貼上去，蓋在傷口上，倒是也不怎麼流血了。不過看著還是有點嚇人，說真的這樣的傷口放後世，少不得打個破傷風，但現在可沒這條件，大家傷了病了都是能忍則忍，就硬熬。想想曾經，建國前抓壯丁，彭老五當時一個大小夥子正符合條件，為了逃避被抓壯丁，他愣是把自己右手食指給剁了，聽人說這樣就不能打槍，倒也幸運確實沒被抓走，可那剁指的罪還不都是自己生生熬過來的。現在過去了幾十年，條件已經好很多了，至少大環境安定了，只是大家仍舊還是窮，小傷小病的都不會放心上，沒處看病也看不起病。
趙福安很生氣：“你嫑管了，她都這樣了，我們還貼上去咋子嘛？再說現在彭主任他們不是都在嗎？別個的心都在婆家那邊，方家不管哪個管？公社會讓他們管的。我們操啥子心嘛？當真是我們有那麼賤嗎？你好生點，走，我們回去。”
這話說的不好聽，但對楊妙華的擔心卻是實打實的。沒有眼珠子哪來的眼眶子，說到底楊招娣對趙福安本來就說不上什麼恩情，彼此間唯一的感情維繫就是楊妙華，現在她這樣對楊妙華，這樣仇視他們一家人，趙福安又不是真的泥人兒，老話說泥人兒還有三分脾性呢，沒有叫人已經打腫了左臉還要巴巴送上右臉的道理。
楊妙華確實沒跟上去，楊招娣一被送出去，圍觀的人也都跟著走了，只有幾個跟楊妙華家關係還算比較好的人家留在這裡，包括林大娘也早就趕了過來，這時候看著楊妙華的狀態不對，趕緊上前把人扶住，還想去把徐中醫叫回來，不行也給她看看。別她也給弄出什麼毛病來了。
“啊呀，這都整的啥子事嘛？那個招娣真是不像話，哪有當姐姐的這樣做的？她再啷個也不能拿妹子出氣啊！不曉得的還以為是仇人呢，真的是……來娣，你也莫生氣了，我看你大姐也是氣糊塗了，她個人都不曉得個人幹了啥子事……”
周圍有人在說，嘀嘀咕咕絮絮叨叨，楊妙華全都聽不清，很長一段空隙裡，她感覺自己好像什麼都聽不清，什麼都沒想，腦子完全放空了，可能是因為想的太多，一時之間不知道從哪裡捋起來，只有滿腦子的茫然無助。
“這怕不是也撞邪了？哎呀，這可咋整？你們還記得來娣說過的吧？這竹林可是她那死鬼老孃找她栽的，這怕不是還是有講究的哦，你看這才砍了……”
農村人愚昧，認為夢到死人不吉利，是因為他們認為這是死人的鬼魂來找活人，會把陰氣沾到活人身上，
針對這種情況大家也都有各種迷信的說法。比如說夢到老人說冷身上都打溼了，後人就該去開墳看看，有時候還真是墳山裡進了水，那就得處理了。像楊妙華這種，死鬼老孃入夢說了溝風太冷要種竹子的，那就更是有講究，現在這樣還把竹子都砍了，可不就要遭殃麼？
這樣的言論雖然危言聳聽，但在鄉下卻很多人信，現在說的人又多，趙福安看著楊妙華那木愣愣一動不動的樣子，也被嚇到了：“來娣！來娣！你說話，嫑嘿我喲！”
楊妙華被推了幾次，終於從那種渾渾噩噩混混沌沌的狀態中剝離出來，然後一眼看到了眼前一地狼藉的竹子，頓時就悲從中來。
“哎呀，莫得事莫得事，這些竹子砍了我們二天栽過就是，嫑難受了。”
要說懂她還得是枕邊人，趙福安雖然並不知道上輩子那風水大師有關這墳山風水的說法，對竹子沒有那麼看重，但是他會看自己婆娘的臉色，這明顯就是因為竹子被砍了難受了。
想想也是，他們從結婚開始就努力，好不容易才種下了這點竹子，之前隔壁三嬸孃來砍來娣都氣成了那樣子，更別說這次還是被親大姐這麼背後刺了兩刀，正常人那誰能受得了啊？光是想想都覺得又生氣又難過。這是親人嗎？這比仇人都不如。偏生在自家來娣心中，大姐就跟親孃也差不多，只怕更是要難受死。
楊妙華的確很難受，但事已至此，光是難受也解決不了問題。看著還有好幾個人圍著她，也不管他們是真的關心還是想看熱鬧說點閒話什麼，反正她都當他們是關心好了，她強打起精神跟這些人說了幾句，對林大娘說得尤其真誠，不想讓這個真心安慰她的人跟著難過。
把這些人都勸走了，楊妙華才回到屋子裡，一坐下她才發現自己兩腿都在發抖發軟，一點勁兒也使不上。
這樣的情況，別說趙福安勸她別去管大姐的事了，就算她想去管，也實在是管不了。
身體雖然軟綿綿的不舒服，生氣、擔憂、恐懼……種種情緒纏繞，但畢竟是已經活過一輩子的人了，她也算知道人性有多惡的。就像上輩子，有人家發達了，曾經的鄰居看著嫉妒，甚至都沒有什麼實質上的仇怨，就因為別人曾經不如自家現在卻比自家過得好，也要去人家祖墳上搞破壞，就純粹的紅眼病見不得人好，覺得壞了祖墳的風水就能影響人的氣運。那都是人家進城去了，對祖墳還沒什麼講究的。像她現在是就在大家眼皮子底下日子好起來了，老孃墳前那竹子已經鬧過一次，大家都知道這事關風水氣運，沒人動心思才怪。所以對於會有人眼紅嫉妒來砍竹子，她心裡是有準備的，就真的是把人往壞裡想了，但她是真的沒想到，這事兒會來的這麼快，而且動手的還不是別的什麼人，還正正是大姐。
理智回籠，她雖然還沒有完全的恢復力氣，但也指揮著趙福安去把那些竹子都打整好。砍都砍了，也不能再讓它們長回去，那這些竹子也不能浪費。
蘭珠是個小人精，本來在孫家在玩的，聽到訊息跟著林大娘一起回來，她雖然平時很調皮，這時候卻乖乖待在楊妙華身邊，十足的一個乖寶寶。不過她終究是比姐姐要好動，坐了一會兒就坐不住，楊妙華也不拘著她，就讓她出去幫著拖竹葉啥的，還得叮囑小心點別割到手。
因為這事兒，午飯推遲了，也沒煮什麼別的，就蒸了幾個苞谷粑，給蘭珠是用搪瓷盅蒸的飯，再給撈了個鹽蛋出來煮上，小娃兒的一餐也解決了。
不過還沒等午飯吃完，就有人跑到楊妙華面前說了楊招娣的情況。
“哎喲，造孽的喲，本來還說她是裝昏的，搞啥過不是得，當真是整惱火了，說是以後都懷不起娃娃了。那姓馬的這下硬是舞起來了，喊的這種不能下蛋的雞不能要了，說是要離婚，那個楊招娣吃了藥也醒了，也是鬧生鬧死的，啊呀，真的是鬧熱的很！”
“我都去看了，真的是方家才想得好呢，這種時候攆媳婦兒，真的就不是得人！”
“那還不是招娣也太能鬧騰了？真的是惡人自有惡人磨。唉，說來還是造孽，都是怪她屋頭那個老婆婆，真的打人下死手啊，這娃兒都被她那麼打落了，真的是……”
“這哈才惱火哦，他們房子又被燒了，招娣這個樣子，就怕是公社幹部都不好打整的哦……”
說是到楊妙華面前來，她們其實也沒這個膽子真直接到她面前來，主要還是在外面說的，只不過那聲音很大，根本就沒想避著她，或者說本來就是想說給她聽看她的反應的。
煩心嗎？聽著煩心事兒肯定煩心。但楊妙華並沒有發火。
至少比她預料的好多了，公社幹部啥的沒有直接叫她去接收楊招娣，或者再狠一點，把大姐送到她這裡就不管——這種事兒放上輩子絕對是他們做得出來的。誰讓她是親姐妹，誰讓她弱小，就活該她擔責任處理麻煩。
剛這麼想著，外面竟然還是有沒眼色的跑進來：“來娣啊，你姐都這樣了，你就不去看看啊？畢竟是親姐妹……”
“我看什麼？我看有用嗎？她都覺得是我克了她了，我去還不得再把她氣出毛病來？”楊妙華一點沒客氣，“她都巴不得我比她還倒黴，我就那麼賤還去找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