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方秀芹說到縣城供銷社的時候,楊妙華還真是緊張了一下。

畢竟縣城供銷社蟬蛻的收購價格可是一塊八一斤,哪怕大家都知道去縣城這路上的成本就夠高,可真涉及到切身利益,誰會為別人想那麼多啊?他們只會覺得這落差太大,從而對她心懷怨憤,哪怕最終還是要賣到她這裡來,可好好的一樁共贏的事兒就得鬧的不好看了。

再說難聽點,她楊妙華本來是正兒八經弄了採購單子算是有證明為公家藥廠收購蟬蛻的二道販子,也要被這些不滿的人說成是壓榨人的資本家。

而這年頭,言語是可以殺人的。何況這種誅心之語。真讓人弄成了氣勢,傳多了,那是真有可能被當成典型又弄去斗的——這世界上從來不乏見不得人好的人,哪怕損人不利己,甚至損人害己,他們也就是要讓別人不好過。這就是人心的惡。而這種惡,被這個時代無限制地放大。

這一瞬間的功夫,想到那最壞的可能,就是楊妙華都有一點點的動搖和後悔,或許,她不該這麼激進,想要掙錢想要改善家裡的條件,其實也可以再等等的,現在畢竟才七十年代初,哪怕是在山高皇帝遠的農村生產隊,大環境看似要寬鬆一些,可整個時代風氣如此,真要被人抓著小辮子就要整你,那可是麻煩了。別忘記,她跟隊長雖然是同姓族人,實際上關係可不算融洽,公社那一堆人更別說,從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誰知道會不會借題發揮整她呢?

幸好,方秀芹顯然並沒有真去過縣城,那些拱火的話更多也就是道聽途說,被人這麼一追問,她也說不出個三四五六來,就只管眼睛一瞪強拉出氣勢:“反正比一塊多,她楊來娣就是要掙你們的辛苦錢,是要壓榨你們的心血,你們可別被她賣了還幫她數錢!”

“那到底是多好多嘛?你這說了不等於沒說嘛!”也沒人是傻子,不掙點差價,人家不賺點,那不是白忙活嗎?那肯定就比縣城收的價格要低點。

方秀芹恨恨,一咬牙張口道:“總也得有個一塊五六的,不信你們去縣城問問。只要你們那到縣城去,指定比賣給她掙得多。”

“嚯!”人群還真有點沸騰了。

但楊妙華心裡已經穩了,反倒是不慌了:“秀琴嫂子,你倒是會說,張口就一塊五六,挺能瞎掰啊你!”

看方秀芹那躲閃的眼神,還有這隨口亂說的樣子,就知道她定然是沒去打聽過,根本就不瞭解行情。

而這實際上也正常,別看方秀芹是隊長侄兒媳婦,可是就這年頭,楊東林是隊長也沒進過縣城!就這麼說吧,現在他們這兒正兒八經的公路都沒一條,更沒通車,從他們這山溝溝去縣城,算上驢車中途都還得倒一次車,都得花上個大半天,這不管驢車還是班車坐車哪有不花錢的?真要全靠兩條腿走著去,哪怕現在的人挺能吃苦,那也真夠受罪的,而且,一路上不吃不喝不休息嗎?那腳力頂好的都不可能一天就走到縣城。中途睡哪兒?而且,光進了縣城還不算,你要去找供銷社還得花時間,那不得又耽擱一晚?這又涉及到住哪兒的問題了。沒親戚你住招待所不要錢啊?你說你省錢隨便找地方窩一晚,做夢呢你!就他們這縣城沒那麼多小將衛兵啥的了,可紅袖章還是有的,人家巡街你半夜窩街道亂竄,直接給你當盲流抓起來了,你哭都沒處哭去!哦對了,這都還沒說到最重要的介紹信,那就是這年頭的身份證,還沒身份證方便好使。後世有個身份證那是你個人拿著,想往哪兒走就走了。這年代介紹信是生產隊開,還得公社蓋章,麻煩著呢!真以為是個人就能給你開介紹信了?搞這些層層卡戳的,不就是讓大家別亂竄嗎?尤其是這些鄉下農民,能讓你隨便進城去流竄嗎?

綜合以上,不管是從個人意願還是外在條件,包括紅旗公社在內的附近幾個山區公社,就沒幾個去過縣城的,就是公社有些幹部都沒去過縣城你敢信?也是因為山路曲折,資訊不暢,在他們這閉塞之地,連政策下達到這裡的時候都會延遲許久,上對下尚且如此,就更別說下對上了。

所以楊妙華這麼一個經常往縣城跑的,才讓生產隊這些人感到羨慕嫉妒恨,背地裡各種閒話不斷。也因為她去過縣城,在生產隊社員眼中,就已經跟他們很有些差別了。對上她再沒有從前那些鄙薄輕慢。

對這些楊妙華其實是有感觸的,上輩子他們這兒八十年代末肯往外跑的就算是第一批吃螃蟹的人,後來的結果也證明,正是那些早早就往外跑去打拼的人,之後才發達了,一個個早就脫離了農村,洗淨了腿上的泥點子。

所以這會兒她對上方秀芹沒一點心虛,她可不信方秀芹能為了爭這口氣就敢真跑去縣城。那家裡老人也不能同意。

而對村裡人她就更大方坦然了:“不過秀芹嫂子有一點也說得沒錯,那縣城供銷社收購價肯定要高些的,大家想要賺的多點,當然也可以去縣城賣給供銷社。我這裡價格低些呢,一是我是省城大廠收購的,人家要的多,價格本來就比供銷社的壓得低。二來嘛,大家肯定也懂的,我這忙活還得搭人力,還得一路送出去,這哪一點不費錢費力的呢?我想著也是我們大家都賺點,畢竟單為了那麼一斤半斤的進城去賣,大家也沒那麼方便不是?”

“這話就敞亮,楊二妹你還是實在,我們曉得的,買的多嘛價格肯定就低。我們去供銷社多買點啥還能要點碎布頭針頭線腦啥的,你這真要敞開了收,那廠子裡買的更不少,價格指定不能跟單買的一樣。”

雖然這年頭計劃經濟,大家也沒什麼條件搞批發,可就跟批發和零售價格不同一樣,這其中最樸素的道理大傢伙還是明白的。

“就是撒,二妹子你要是說啥子不賺錢我還不信,這麼說才對嘛,大家都賺點,一起賺錢,都方便才是大家都好嘛。”

雖然人肯定都想多掙點錢,但楊妙華話都說到這兒了,比起要去縣城就讓他們心頭髮虛,那當然還是賣到楊妙華這裡灑脫方便。

就是有幾個被方秀芹說動心裡有些不滿的人,也被這大多數人的聲音裹挾著不好說什麼了。

方秀芹被這局面氣得不行:“你們這些瓜娃子!真是跟你們說了都白說!楊來娣,你就得意吧,我看你能招搖多久!”

“沒有,就是跟大家一起賺點錢,說不上什麼得意不得意招搖不招搖。”楊妙華面色依舊,“倒是秀芹嫂子,你覺著我坑你,以後你儘管拿到縣城供銷社去,我也不能攔著你不是?大家也一樣,我這兒雖然也是幫廠子收購,但也不能強買強賣的,大家願意到我這兒來我都收,要去縣城呢,腿也長在你們身上不是?”

立刻就有人高聲應和:“哎呀,那不用。我們信你,那跑縣城多麻煩啊!”

“你你你!”方秀芹還想說什麼,被趕來的婆婆媽一把拉住,直接給拖到一旁去了。

誰還算不過這筆賬了,又有誰家能真為了那一斤多出來的幾毛就往縣城跑,賺的還不如花的多。倒是在楊妙華這裡,方便得很,不用搞那些麻煩的。把她得罪了以後就不收你的,你說方秀芹她婆婆急不急?

“嗐,她那人就那樣,掐尖要強的,來娣你別管她,就覺得是因為你她日子不好過了,這才記恨你哪。別管她的。”

有跟楊妙華關係近一點的就趕緊開口安慰她。

其實楊妙華還真用不著安慰,至於說方秀芹說什麼因為她日子不好過了,那純粹是放屁。再怎麼說她男人也是隊長親侄兒,誰能讓他們日子不好過?無非就是以前享受很多特殊待遇,比如偷奸耍滑磨洋工也照樣記滿工分,比如分東西必然要他們先分了好的分了大頭剩下的才有這些關係不好家庭人丁不多的底層社員的……而這些在楊妙華幾次鬧騰之後,自然是都沒有了的,也就是和大眾一樣的待遇,她倒好,還覺得這就是慘日子了。真是可笑。

一行人繼續高高興興到了楊妙華家,趙福安早就在家裡等著了,為了做好這二道販子,除了備好本錢,騰出足夠的空間,最重要的就是秤了,一杆秤也不便宜呢,要不是有孫家人牽線搭橋找人弄,就一杆秤也能把他們整夠嗆。

所以說,別看他們現在搞得聲勢比孫家大比人家厲害的樣子,那實際上還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頂多算是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唔,現在也不敢說太早,究竟能不能勝於藍還得往後看呢,只有等真正賺到錢有了盈餘才能說這些。

眾目睽睽之下,大家圍觀了楊妙華開秤,那第一個來的也是個心裡有成算的細心人,看到趙福安一家收揀蟬蛻就跟著學,到如今竟然也已經攢了有小半斤,楊妙華當場就點了四毛七給她,四十來歲的大娘,拿到這錢竟然手都在顫抖。

“是真的,真是真的。”

大家也激動了,別拿幾毛不當錢,這添幾分都能割上一斤豬肉了,而且這純屬額外收入啊,又不用糧食啥的來換,就跟撿錢也差不多了。

這下子,大家都譁然了,有人還在說著,有人已經趕緊衝出去抓緊一分一秒空閒時間揀蟬蛻了,而這訊息,自然也隨著這些人口口相傳,最終進入了十里八鄉生產隊社員的耳朵裡。

“啥咋?收嗯啊子殼殼?一塊錢一斤?”

“真的假的,那東西都有人收啊?”

“哎喲,我們這兒多得很嘛,趕緊的,都別耍到吹牛皮了,把娃兒們也喊起來,沒得事都去揀嗯啊子殼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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