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喋喋不休，楊妙華卻聽得心不在焉。
少了她的附和，楊招娣也漸漸失了談興。
“算了算了，你好生休息嘛，不說了。”她起身要走，人都到門口了又折回來確認，“那臘肉香腸你是不要了嘛？”
這時候還能想起這一茬真不容易。
楊妙華暗歎口氣，搖搖頭：“不要了，大姐你別跑了。這麼熱，坐會兒再走嘛，我看趙福安都還沒出去的嘛？”
“我屋頭還有事，不坐了。你還是個人注意點，有啥子就喊趙福安，他弄不來或者不懂的，你喊他來找我。”
“要得。”
說了幾句楊招娣就又風風火火走了，那神情是有些不大高興的。
也是，說白了她來這一躺，本身就是想來聊八卦的，結果楊妙華根本沒給多大反應，可不就是敗人興致嗎？
但要楊妙華如以往一般附和，跟她一起說彭潤華如何如何嫌貧愛富，如何如何不守婦道，如何如何……知道彭潤華上輩子其實比自己還苦命的楊妙華是真說不出口。
怎麼說呢，上輩子她也羨慕嫉妒恨彭潤華能生兒子，頭婚就連生三個兒子，還都養活了，那都不是三年抱倆可以形容的，二嫁又是嫁到街上去了——那個男的是在街面上有房，因為兄弟出息，連帶他一開始也沾光掙了不少錢，你就想想八九十年代就能掙到百萬家產的，那也不能是一般人家。那時候誰也不知道這男的會變成敗家子啊！大家其實都有點見不得人好的心思，那時候暗戳戳詛咒彭潤華不能再生兒子的人肯定不少，結果人嫁過去幾年，又是連生倆兒子，還沒一個夭折的，你就說這能不讓生了兒子也養不活只有三個女兒的楊妙華眼紅嗎？
楊招娣也沒好到哪裡去，儘管她後來也連生仨兒子，可那也是先生了好幾個女兒之後的事情了，吃夠了閒言碎語的苦頭，對彭潤華這種專生兒子的好命女人，能不嫉妒才怪了。
姐妹倆有事沒事聊人家的八卦，背地裡酸幾下，說說壞話發洩一下也算是常態。
何況誰讓彭家這些烏七八糟的事兒，說出來的確是挺那啥的，你就想想，還懷著呢，就在找二嫁的了，這不典型的騎驢找馬嗎？不只是她們說，村子裡多的是人在指指點點。
但只要想想上輩子看到的，彭潤華要說生了五個兒子，除了十歲多掉水塘裡淹死的那個，養活長大的都有四個，個個都有出息，就前頭兩個她只養了幾年的，因為娘改嫁爹無能，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各自出去拜了師傅學手藝，雖然狠吃了些苦頭，但後來都靠這一門手藝掙錢養活家庭，在城裡買車買房，對農村人來說就已經算是很出息了。但兄弟倆誰也不認這個娘。那也確實沒啥好說的，畢竟沒養幾年嘛。可後頭那兩個更有出息的，一個混社會，到處都吃得開，一個更是了不得考上公務員，在市裡當官兒，那真就是農村人眼裡天大的出息了，結果呢，沒一個肯管這老孃的。對她甚至還不如那個當初虐待他們的老爹——老爹會鬧啊，不給錢就去政府鬧低保，特別小兒子你想要好好當官升職加薪就必須得把這錢給夠了。結果就是老爹住街上，拿著兒子每月打的錢喝酒打牌下館子日子舒坦的不行，老孃在農村種地管果樹看魚塘，都七十多了還得瘸著一條腿下地……
說真的，就是楊妙華這種羨慕人家兒子出息的，看了也不得不產生一種優越感。
她是沒生兒子，她三個女兒也沒一個那麼有出息的，可那又怎樣？大女兒招贅，他們就在自己家裡日子還能不舒心？其餘兩個逢年過節也會來看望，就連跟他們最不親近的小女兒，哪怕是為了面子做做樣子也會在過年過節的時候回家坐坐，沒有錢也會提點禮物，她死得早沒等到外孫女們的孝敬，可老頭子多捱了幾年，外孫女們大學畢業雖也沒多大出息，但給老人買衣服買補品也是有的……這哪點不比彭潤華強？她倒是兒子孫子都齊全，可孫子是斷了奶扔給她，帶到上學就接回城裡，只跟天天一起生活的外公外婆親，誰還記得鄉下的老奶奶啊？
有了這種對比，楊妙華才不會去羨慕彭潤華，更別說嫉妒了。聽著大姐說那些，她都覺得索然無味。
之後又清淨了兩天，眼看著生產隊都要開始掰苞谷了，外婆家都還沒來人，楊妙華有些坐不住了。
她叫趙福安去找來大姐：“你讓誰去帶的口信啊？哪天帶的？確認這信兒帶過去了嗎？”
“還不是那個……”聽到問的這事兒，楊招娣連忙簡單解釋了一下，還有點著急，“都帶過幾次口信了，不能出問題的。再說我們又不是東西沒給，他屋都在這邊，我們找得到又不是找不到，未必他還敢……”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楊妙華連連打斷，“大姐，我不擔心那個，我是在想這麼幾天了，外婆家怎麼還沒來人呢？未必還沒收到口信嗎？”
“還是說，出啥子事情了哦？”
這才是楊妙華很擔心的事情，平心而論，外婆的年紀已經不算輕了，雖然距離上輩子外婆離世還有幾年，但老人家的身體不好說，有個什麼頭疼腦熱的也很正常。說不定就是被這事兒給絆住了呢？
不然外婆家沒道理這時候都沒反應啊！
儘管上輩子自打外婆死後，跟外家的聯絡就變少了，到了後頭，表侄兒們紛紛外出打工發展，慢慢地一個個全都進了城，跑的最遠的還有出國定居了的，而楊妙華一家作為絕對的窮親戚，兒孫都沒多大的出息，跟那邊是早就斷了聯絡，根本沒了往來。以至於幾個外孫女都以為她這個外婆跟外公一樣是孤兒，根本沒親戚。
但是，如今外婆——她楊妙華的親外婆還活著呢，以前她家每次找外婆都只有打秋風沒回報的時候，外婆家都沒嫌棄過，每次都是口信帶到，人第一時間就來了。早幾年外婆身子骨好的時候還親自過來，也就是這幾年外婆確實老了年紀大了，青壯年都要走四五個小時的山路她老人家確實吃不消了，才漸漸每次都只是讓舅舅或者舅娘過來，即便如此每次帶的東西也不少。
那時候尚且如此，沒道理她這次帶口信還帶了禮上門的，外婆家反而還不來了吧？
所以楊妙華越想越揪心，越等越懷疑，難道真是外婆出了什麼事？
楊招娣也不傻，之前是沒往這上頭去想，她其實也不大想外家那邊的人過來，到時候不就人人都知道二妹如今比她還過得好了嗎？她這心理都還沒接受呢，再讓別人一說，那滋味可真是……
但這會兒她也反應過來了，一時比楊妙華還急：“不能吧？外婆不是好好的嗎？真出了事兒也得通知我們吧？”
“瞎說啥？多不吉利，不至於不至於。”楊妙華皺起眉頭，“外婆還沒到那個時候，我就是擔心她老人家有個什麼頭疼腦熱的，年紀大了不舒服什麼的，你說我們是不是要過去看看？”
楊招娣回過神：“對對對，可能是這樣。應該就是這樣。”
他們這方的俗話，一輩親二輩表三輩四輩認不到。就是說，這親戚啊，一兩代關係還比較親近，多發展幾代，血緣關係淡了，親戚間的情分也差不多到頭了。
這放她們姐妹和外家身上可不就是一樣一樣的，論理這親戚關係到她們姐妹這就已經是三代了，親孃早死，要不是還有個外婆，估計和外家的關係早就斷了。這麼多年也幸好還有個外婆，對她們姐妹倆比較關照。章家在那邊也算是一方大姓，這樣說起來，她們姐妹在村子裡喪父喪母卻也不是沒有任何親戚可以依靠。可若是外婆有什麼事，或者直接點說，外婆去世了的話……舅舅不用說，對外甥女兒能有多深的感情？舅娘們是早就明晃晃表達過不滿的，外婆在還勉強壓的住，沒了外婆誰管她們是誰？至於說兄弟姐妹啥的，那都是表的，又沒怎麼來往，更指望不上。
所以楊招娣是絕對不希望外婆出事的。
“外婆要是有個什麼不舒服，肯定也不想讓我們知道。這樣，我讓趙福安去看看。”楊妙華一聽大姐的口氣就知道她沒打算過去。
也是，往那邊跑一趟至少得耽誤大半天，這還是去了就回的，稍微多待點時間，那一整天都得耽擱了，影響掙工分不說，這上門看望長輩總沒有空著手的道理。
楊妙華沒有計較這麼多，儘管上輩子外婆去得早，可那是兩輩子對她都最好的長輩了，也是現在唯一還活著的長輩，上輩子沒能力盡孝也就算了，這輩子要是還什麼都不做她想想都要罵自己的。
“就這麼說定了，大姐，你再去問問帶信兒的人，看看有沒有什麼情況，我這邊跟趙福安說說，讓他明天一早趕緊過去看看，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這下楊招娣是滿口答應，出門也風風火火。這本來正是大家煮晚飯的時間，楊招娣本來以為這邊有啥急事過來解決了好回去煮晚飯的，這會兒也不急了，畢竟那一大家子吃飯一大家子煮飯，還有大嫂和弟妹，也不是離了她就不行。
楊妙華也跟趙福安商量了，趙福安趕緊燒火蒸苞谷粑蒸饅頭——他明天要走一天的話，得給母女仨把飯先煮好。
雖然有林大娘幫忙，但哪能全指望別人？那得多大的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