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人勸,吃飽飯。

楊妙華本來是個操心慣了的,就是坐月子,家裡大大小小的事兒也離不得她。甚至別說坐月子了,根本沒那條件啊!

再過幾十年,那些個年輕媳婦都恨不得頭上沒婆婆沒老人管著,她們要自由要這樣要那樣,那純是日子好過了。這年頭,農村裡沒婆婆沒老人,婦人生產後就真真是連個能搭把手幫幫忙的都沒有——你說男人是幹啥的?那人家還真沒閒著,以為農活容易啊?馬上就是掰苞谷忙完又要打穀子,全是力氣活,上山下坡的,男人尤其是壯勞力都得去幹活,那一天天的又熱,真能累死個人。遇到緊急情況,就是坐月子的婦人都得去幫忙。所以家裡沒那條件的,想要踏踏實實坐個月子都是很難的。

以前最多也就是剛生了那幾天大姐過來看兩眼,偶爾搭把手——經常過來是不可能的,她自己都是方家媳婦,頭上還有公婆,哪能把自家人撂下來管孃家妹妹。別人要戳脊梁骨的。

而楊妙華真正能在床上躺的也不過就這幾天,之後就得起來忙這忙那,甚至底下都沒流乾淨就得出去幹活上工,不然沒工分就分不到糧,沒糧食就得餓死。

這回林大娘來幫忙就大不一樣了,楊妙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有長輩照顧的好處,她也領情,該好好養就好好養,的確也該培養一下趙福安的獨立性,不能啥事兒都指望她一個女人,更是要讓他學會跟人打交道,別隻想著推她出去應付。

但有一件事她還是想起來了。

“大姐,這事兒得通知一下外婆家吧?”

按理說,女人生產了,第一個就得通知孃家親戚。而孃家上門探望也必然是最隆重的。所謂孃親舅大,就是這個道理。但楊妙華是招的女婿,要算的話她孃家就在紅旗五隊。可她爹媽都死了,跟所謂的宗族也沒有什麼血緣很近的親人,還不如外家來的親近。

事實也是如此,別忘了楊妙華小時候還是抱到外婆家去才奶活了的,可以說沒有外婆家就沒有她。真遇到什麼大事,除了本隊的親大姐,也就外婆家最值得親近和依靠了。

“早通知了,昨天就叫人帶信去了。”

“光是帶信?沒帶點喜蛋過去?”

以前去外婆家只能兩張肩膀抬張嘴,那是沒條件。現在日子好過些了,前幾天他們就換了不少雞蛋準備著,生產後給相熟的人家送紅喜蛋就是很高的規格了,他們家沒那麼多關係近的,但如果有人上門探望,人家多少帶了東西來的,他們自然也得有東西回。但大頭還是得給真正親近的人,比如孫家,比如大姐家,比如外婆家。

楊招娣好笑:“這還用你提醒?你呀,先別想這些,好好躺著,我想的話,外婆他們收到口信,多半是要過來的,最遲不過等兩天。”

“要的,我曉得了。真是多虧了大姐。你多照看點,趙福安還是個不靈醒的,有啥子不到位的,你看著教教他。”

這回也不知道是因為有林大娘成天跑這裡,還是那半罐豬油起了作用,總之大姐也來的很勤,每天都要過來看兩眼,林大娘幫著帶嬰兒的話,她就在外頭幫著煮個飯什麼的,楊妙華就專心躺著,雖然天氣很熱,進了三伏天躺床上坐月子簡直是種折磨,可身邊有人,操心的事很少,這種難得的安逸與清靜還是讓她倍感舒服。

楊招娣也很高興:“我看你們趙福安現在是比以前長進,往回就跟木頭人樣,啥子事都不曉得,只管往後縮。叫我看了都生氣,早曉得真不該招他上門。這下算是有點起色了,我看他跟著孫家那邊待久了,確實還是有好處的。至少支得出事了。”

楊妙華不妨她對趙福安的評價變得這麼好,提到孫家的口氣也和善了許多,有些驚訝。但轉念一想,這段時間生產隊都沒少藉著他家跟孫家往來,說是還記著以前那些搞孤立,可實際上面子和實惠誰更重要?

說白了以前就是沒梯子下不來,現在有了楊妙華兩口子打頭陣,插在中間起了個潤滑劑的作用,以前再僵硬關係,如此潤滑調和一下,也就漸漸磨合了。誰還能跟真正的好處過不去呢?

“所以那句話說的,跟好人學好人還是有道理的。孫叔他們啥子不說,不管是辦事還是做人,都比我們會來事,趙福安還不是跟我一樣,都沒得什麼人教的,現在可以跟著人學學,該有長進的。他畢竟是男人,要支撐門戶,我一個女人哪裡夠,他總還是要立起來才行。”

“你能這麼想就對了。”楊招娣大感欣慰,“之前我就說你多少回,不要性子太犟,就算你是招的女婿,也不要對別個那樣呼來喝去的。不要啥子事都往自己身上扛,你倒是拿了主意,一個女人家又頂得到多少事嘛?嫁漢嫁漢穿衣吃飯,你記住了這句話就對了。”

楊妙華:“……”

到底是沒跟大姐爭辯,她轉而想起另一樁事:“大姐,你給希光那邊帶了口信沒?”

楊希光,她同父異母的弟弟,她爹死了沒多久後孃聶菊芳改嫁,也把這唯一的弟弟給帶走了。

聶菊芳改嫁的其實並不遠,還沒去外婆那裡花的時間多。但兩邊日子都不算很好過,而且以前親爹還活著的時候這後孃跟繼女之間關係都很一般,甚至可以說算是有矛盾的,如今關係自然也不怎麼樣。平時也少有往來。

也就是去年弟弟楊希光結婚,估計考慮到她們也算是唯二有血緣的姐姐,倒是給她們倆帶了口信來,楊招娣是個會來事的,也是時下最樸素的想法,兄弟姐妹因為血緣關係的存在便是一種天然的同盟,她就拉著楊妙華去了。

然後姐妹倆才知道,原來聶菊芳改嫁過去後,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一直沒得生養,那男人也不嫌棄,倒是把帶過去的便宜兒子當親兒子養,對楊希光好得很,哦對了,他已經不姓楊了,而是跟著繼父改姓賀。

當初的楊妙華聽著就炸了,雖然沒膽子當場發作,但也沒擺什麼好臉色,回來更是對著大姐發了好大一通牢騷,無非就是她們這唯一的弟弟現在連姓都改了,還認她們這兩個姐姐做什麼?又說這些年沒來往只以為是彼此都日子艱難,誰想人家在那裡當獨子,日子過得好得很,都結婚了倒是想起她們來了……

乍然從二妹口中聽到希光這個名字,楊招娣是很驚訝的。她覷著妹子的臉色,揣摩她這難道是現在日子好過了,便想叫人知道知道,也是給自己長長臉,不能再叫人輕看了去。

設身處地,若是她,那肯定是要這般做的,這甚至跟生兒生女都沒關係,只是找個由頭,想叫看不起自己的人看看,說甚麼克父克母窮苦命,我這不照樣翻身過好日子了?

然而,這樣過起了好日子的畢竟不是她,處在楊招娣自身這個位置,她想的又不一樣了——以前誰不知道她們兩姐妹中她是日子過得好的那個?二妹從小到大都得託她照顧,便是結了婚,仍舊是那苦哈哈的模樣,要不是有她這個姐姐時常幫襯著,這日子能不能過下去都很難說。可現在,這個處處不如她的妹子,也不知是拜了哪路神仙,忽然的日子就好過了,簡直可以說是發達起來了,她這個大姐反倒得回過頭找她幫忙了。

這種心理落差,便是不用外人指指點點,作為當事人自己都是明明白白的。只是不舒服歸不舒服,血緣感情到底擺在那兒,楊招娣也不至於就如何上臉,但要自己主動去幫妹妹宣傳炫耀,她又著實做不大出來。

因而只是頓了一下,她恍若才想起來一般:“啊,你說希光啊?你要帶口信嗎?也是,他去年結的婚,也不曉得婆娘懷起了沒有。你這口信帶過去,也讓人捎帶問問他們的情況……”

換了之前的楊妙華,聽到這些肯定不耐煩。她對後孃和異母弟弟根本沒什麼感情,要說有那也多半是負面的。但畢竟是重活一輩子,很多想法早就變了。

她點頭:“帶個口信過去嘛,再啷個說,他還是親舅舅。問他們就別問了,肯定沒得。”

上輩子希光死的時候就沒一兒半女——說實話,也不知道楊家這一支是不是遭了什麼詛咒,她本來也是有幾個親叔伯的,卻都死的死散的散,就剩了她爹一個。然後她爹又是人在壯年的時候,突然就沒了。就留下她們姐弟仨,這時候的說法,女兒不能傳宗接代,可就異母弟弟希光這一滴骨血,都改了姓也沒有啥好結局,甚至是在人生最美好的年華沒了的。

二十二歲,希光死的時候才二十二歲,算算就是明年夏天,為了救落進水庫的孩子,自己淹死了。

想到這裡,楊妙華就覺得心口疼。

上輩子這個弟弟還活著的時候,她跟對方真沒什麼感情。乍然聽聞死訊,她驚訝過後說真的也沒太多的悲傷。這種難過和懷念,是過了很多年,到了後頭,年紀越來越大,身邊的親人越來越少,才慢慢植於心底的,讓她想起來便耿耿於懷。

她本來也是有親兄弟的,哪怕不是一個媽生的,那也是親兄弟。她本來也是能有更多的親人,真正的血緣親人的,她的女兒也本來是有舅舅的,親舅舅,不是村裡那些個只知道佔口頭便宜的便宜舅舅。她本來也應該有更多的扶持和發展,而不是始終只有夫妻兩人一家幾口過得戰戰兢兢——這種心理,有一大半是在被外甥背叛後的寄託,如果有個兄弟,便是沒有兒子,她也不會都指望到外甥頭上。

深究起來,楊妙華這種想法其實還是有點可悲的,哪怕重活一世,有些骨子裡的東西也並沒有就立刻改變。

但不論如何,有一點是真的,這一次的她,會努力想辦法保住弟弟的性命——要是生了什麼治不好的病或者是不知緣由的意外死亡,楊妙華當然沒辦法,她既不懂醫藥也沒有什麼神異能力,但幸好都不是。她知道弟弟是為了救人跳下水庫沒能起來的,那麼,就總能有法子的。

眼下雖然還不急,可和弟弟之間卻是可以走動起來了。

重生之後楊妙華就捋清了這些,只不過之前自家都是那個死樣子,也不好巴巴去跟人攀交情,這回有了理由,她覺得也到了正兒八經修復關係的時候。

說完看到大姐好像有些驚訝,楊妙華完全不知道對方心裡想的什麼,只是自己品了一下剛才的話,描補道:“你知道的,結婚都喊了我們,要是生了不可能不來說的。”

圖啥?當然也是圖她們倆親姑姑的禮了。

這一點小心思,即便楊妙華現在心理上很願意親近這個異母弟弟了,卻還是很清楚的,並且因此對後孃聶菊芳很有意見。

“你這麼說也是。”楊招娣能說什麼,之前積極安撫妹子情緒主張要跟兄弟來往的是她,總不能這時候扯後腿吧?

“那我叫人帶個口信過去。噯,你這要不要辦個酒嘛?”

楊妙華很是驚訝:“辦酒?辦什麼酒?”其實她第一時間就想到了孩子的滿月酒,或者是百日宴——但這都是幾十年後的事情了。上輩子她死前那幾年,村子裡才興起生小孩兒辦酒。說白了就是日子好過了,能折騰起來了。但如今才是什麼年頭?多少人家飯都還吃不飽,搞那些有的沒的做什麼?

“嗐,我想著你又叫外婆家,又叫那邊的,不如定個時間,也不說辦酒,就一家人聚一起搓一頓嘛!”

她說的也有道理,但楊妙華只是略微想想就搖頭:“哪有那個條件?你看我們家這樣,都得多虧大姐你還有林大娘,大姐也就算了,總不好到時候再讓林大娘來幫忙。”

楊招娣暗暗鬆口氣:“那就只是帶個口信嘛,我找找人,我看——”

“算了,我讓趙福安去。”楊妙華覺得還是自己家有個人去更好。

敲定了這件事,她轉而和大姐說起另一件事,那就是於書彬要回城了,她想給他拿點東西帶走,卻不知道該準備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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