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發強一走近就聽到這個,登時眉眼就拉了下來。

他就說孫家這兩口子說要回去商量商量,都幾天了還沒給他答覆。搞半天是兩頭下注,還巴上彭愛紅這個攪屎棍了。

也是唐愛軍那個二百五沒本事,挺英武個大男人,竟然叫個女人給挾制住了。但凡不是有他這個民兵隊長在那兒擋著,彭愛紅一個小小婦女主任,早就被他收拾下去了!還能叫她這般蹦躂?一個女人家管好自家那點事兒就得了,一天天的上躥下跳,這已經不只是手伸太長了,而是要上天了!

“呵呵,彭主任,林同志,你們這是在說啥子喲?”謝發強心頭越恨,面上笑容卻越溫和,外人看了第一眼也只會感覺這就是個慈祥溫和的老實人,當然,這是他不擺官架子的時候,比如此刻,他好像一個純粹好奇的鄰家大爺,“我咋聽到說推薦上高中的事兒了?我沒聽錯吧?哎呀,是林同志你家那個小女兒是不是?”

他演的像模像樣,還斂眉沉思了片刻,“啊,林同志,你家菁菁成績挺好的是不是?好像這次考試還考了第一名是不?那可真是個讀書苗子。這事兒公社是要討論的,還要投票表決,對,我想起來了,要提醒他們準備起來,這推薦人要各方面稽核,可得符合上級要求才行!”

“所以說,一切都得按流程來,林同志,我知道你們當爹媽的肯定心急,但是你們還是要注意點喲!”

他笑得無比溫和,彷彿純粹是善意的提醒,但其實那精明都斂在微微眯起的眼睛裡,偶爾洩露出一絲精光,便透出了那意有所指的威脅。

若在之前,林淑雲必然會有所顧忌,謝發強畢竟是書記,公社一把手,他的支援未必最重要,可他一旦反對給你使絆子,那就很麻煩了。關鍵孫家也確實不是那麼硬氣——就說成分,他們家給評的是富農,要不是紅旗公社又窮又偏,大家都只想努力幹活種糧食吃飽飯,他們家根本過不了什麼安生日子。

但現在林淑雲想通了,大不了就那麼回事唄,她還用怕謝發強這個不要臉的?

之前是覺得只怕沒多大機會,但剛聽了彭愛紅的話,又覺得也沒那麼可怕。萬一謝發強真在要緊關頭捅刀子,大不了就鬧唄,謝發強這幾年在公社就沒小辮子嗎?哼,他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最壞的結果也不過就是菁菁沒得高中上,經過東風公社那一出,現在哪個公社還敢瞎搞鬥爭?

越是想的如此明白,林淑雲便越是後悔,早知道又何必那麼糾結,還把菁菁氣成這樣。

再看謝發強就更不順眼了,之前因為自己也是另有算計,同樣居心叵測,雖然憤怒,倒也還能忍受,如今自己已然放棄那計劃,便覺謝發強愈發不要臉起來,他那瘸腿兒子是什麼好東西?也敢肖想她家明珠?

“謝書記只要肯按流程走,我們就謝天謝地了。”她毫不客氣回敬了一句,就急著起身,“彭主任,我真得回去找菁菁了,這死女娃子給我慣壞了,脾性大得很,又聽了些糟汙話,我怕她真出個什麼事兒。”

“噯噯,這哪至於?回去找到娃娃好好說,別太著急了。”

“要得要得。多謝你。”林淑雲想著又道,“彭主任,既然你都在這兒了,不麻煩也麻煩了,那我就麻煩你再在這裡看看嘛,要是我們菁菁後頭又來了的話,麻煩你幫我把她攔到,喊她不要急,就說之前的事兒不作數,我們當父母的也不得幫她拿主意的,都聽她的,就這麼說嘛!”

這話實在有點沒頭沒尾,彭愛紅也不太明白,但她餘光瞥到了一旁謝書記遽變的臉色,有所感覺,便也直接點頭:“要得,我就在這裡看著嘛,你只管去找,她要是來了我肯定給你把人攔到。”

兩個人旁若無人說完,林淑雲轉身就走。

一時竟是誰都沒搭理謝發強。

“彭主任現在還真是管的寬,但推薦讀高中這事怕不是婦女主任能管的。”

大家都知道公社書記和婦女主任不和,換了別的公社,大家只會覺得這個婦女主任真是好大的膽子,不想幹了是不是?但誰讓彭愛紅男人是民兵隊長,那大家就沒話說了。

偉人都說了槍桿子裡出政權,掌握了武裝力量的,到底是更有底氣的。

沒旁人,謝發強便也不用裝模作樣。他們有矛盾衝突彼此看不順眼又不是一天兩天,公社這些人其實都知道,也就對著下面的社員還裝裝面子情,總不能讓下頭人看了公社領導的笑話。

“我勸彭主任還是做事還是別太激進,什麼事該做什麼事不該做,彭主任自己掂量掂量,別惹得大家都有怨言,被群眾投票哄下臺可不好聽。”

“群眾?什麼群眾?謝書記怕不是書記當久了,沒去田間地頭看看,都不知道誰才是群眾了。”

對彭愛紅不滿的人有嗎?當然有,除了那些多年媳婦熬成婆轉過頭就下死手磋磨兒媳的中老年婦女和打老婆的沒用男人,對她最不滿的便是公社這些人了。

最直白的一點,就說這推薦讀高中,這附近哪個公社不是緊著公社自己人來,自家沒孩子,那不是還有近親嗎?都這方的人,誰家沒一串親戚要照顧了?這不就跟分豬肉似的,今年你一塊,明年我一塊,互相幫助和樂融融,多正常的好事兒啊!

偏她彭愛紅瞎鬧騰,有好處都不要,給臉不要臉的。非說這樣不行,又是徇私枉法又是貪汙受賄,一頂頂大帽子給人扣下來,這也就罷了,她自己又沒個女兒的,還鬧騰著要搞男女平等,說什麼這名額也得分一半給女娃,簡直是瞎胡鬧!

你就說吧,連婆家孃家都不待見的女人,她能是個什麼好東西?

反正謝書記一干人看來,這彭愛紅就不是個好東西,愛表現,爭著出風頭,得虧紅旗公社偏遠,天高皇帝遠的沒人盯著,否則她那麼上躥下跳,誰還睡得著覺?

要不是他兩口子確實腳底硬,像她男人唐老四,以前是真真給解放軍領過路的,打土匪的時候還中過槍,要不然能當這民兵隊長?兩口子又都是三代貧農,那是真沒什麼辮子可以抓,實在做不了一點文章,謝發強早都想法子弄他們下臺去了。哦不對,不只是下臺,還得搞鬥爭!

不過目前雖然還弄不下來,但只要彭愛紅繼續這麼作,遲早把大家都得罪了,到時候再聯合那些被她收拾過的人家,總能給她名正言順弄下去的。

謝發強覺得自己已經預料到了彭愛紅的將來,且就不遠了,也才會這般直接。

彭愛紅又不是傻子,自然聽得懂他這話中意味。

所謂群眾投票其實虛得很,本質上還是公社這些大小領導幹部投票決定,這些人可不算真正的群眾。當然,她也不懷疑,以謝發強的心機算計,只怕還有後招,譬如拉動一群人來開大會鬥她。

但不是沒到那天嗎?真到那時候,也無非就是不幹這婦女主任了而已。她可不怕人查不怕被鬥。話又說回來,那樣的婦女主任也著實沒什麼當頭了。

“這嘴皮子的功夫,我是不如彭主任。一天天能給人兩口子都給說離婚,好好的家庭都能給你這上下嘴皮子一翻就給弄散了,我是不敢跟你比。”

“謝書記也不必這麼謙虛,我看你這說長道短的嘴皮子可比我厲害多了。我頂多就是順應上級指示搞搞婦女解放,不像謝書記,看到女的都要被打死了還能說那是好好的家庭。”

彭愛紅鼻子裡哼氣:“再說,我也就是幹下本職工作,哪裡有謝書記這麼厲害喲!公社都要弄成自家的了,好本事好手段,就是不曉得這回又要送哪個侄兒去讀高中啊?”

一句話又把謝發強堵得嚴嚴實實。

“這推薦也不是哪個一人說了算,謝書記這話我也還給你,不要把群眾的事情,拿去自己搞交易了,特別是打年輕女娃娃的主意,現在澀,是不興包辦婚姻了的哈!”

謝發強的笑臉再也維持不住:“我不曉得你在打胡亂說些啥子,沒有證據沒有影兒的事,彭主任還是不要張口就來的好!”

“澀澀澀(是是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嘛!”

謝發強氣得轉身就走。

彭愛紅對著他的背影翻了個白眼,本來只是五分猜測,謝發強這反應,倒是一下子就坐實了。不免更覺惡寒起來。

不過馬上她就看向四周,也不知道那孫菁菁是不是要過來,可千萬別出事了才好。

這麼想著又有些擔心,她是很厭惡謝發財這個老東西,但也不希望像東風公社那樣付出人命為代價來讓他倒臺,不值得,女娃娃的命也是命啊!如今社會好了,婦女也能頂半邊天了,再叫這些下流胚子給逼死,那真是太不值當了!最關鍵,像如今這情況,孫菁菁真自己弄出了好歹,別人根本就不知道其中內情,那才是死了也白死。

說到底,還是宣傳不夠,這孫家看起來刺頭,沒想到還是老實人。太老實了,遇到謝發財這種,竟然沒有第一時間往上尋求幫助,還想著認了,逼得孫菁菁那麼個活潑伶俐的姑娘都要去尋死路了,實在是讓人齒寒。

而類似的事情在農村社員中只怕還不少,說到底,還是公社這幫子蛀蟲可惡,一天到晚只顧往自己手裡劃拉好處,卻是忘了什麼叫職責什麼叫本分!又只恨自己能力不夠,勢單力薄,除了開解開解那些可憐的婦女,別的竟是做不了什麼,每日看著謝書記這一干人的作派,只能是把自己氣得要死。

“她那又是怎麼了?跟謝書記吵架了?”

不遠處有公社幹部聚一起,看著彭愛紅咬牙切齒的憤怒模樣,倒是在那兒聊了起來,很有些看好戲的意味。

“她哪回不吵了?就是這麼個贊花兒【1】,一天到晚不跳兩下就過不得。你看到嘛,多半就是為了高中推薦的事。”

“就是哈,對了,剛剛那個是哪個大隊的嘛?跑公社來找女兒,真的是……”

“她你都認不到啊?那孫菁菁你曉得不嘛?就是公社初中那個第一名啊。剛那個就是她媽得嘛!紅旗五隊的啊!”

“哦哦,紅旗大隊的,是多近的哈。怪不得你說是高中推薦,硬是……未必他們想找彭主任的關係?哦喲,那懸了澀!她還管得到這個?”

“嗐,你還不曉得啊?我跟你說嘛,其實謝書記……”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也就孫家那邊還沒傳出來,謝發強這邊,他自己覺得這事兒十拿九穩,之前也是問過家裡老二的,自家人難免得意,就有藏不住事兒的,這不私底下其實已經隱隱透出了點風聲。

“還是這門子的啊?那孫家屋頭到底啥意思哦?”

“哪個曉得啊?之前謝老二顯擺的很,還當真以為要接個漂亮媳婦兒了。嘖~現在看怕是不穩當喲!”

“那謝書記怕不是氣狠了哦。”

兩人在這裡八卦,不過說了片刻,又是眼前一亮。

“你看你看,那個是不是那個?”

“哪個?”

“就那個於書彬啊,那個啊……”

於書彬的來歷,公社的人瞭解更多,畢竟很多東西寄過來都得先經一道公社,即便不能拆,但光是看那些東西,他們也能有個大致的預估。也不是沒人好奇想查一下,結果根本查不到人的底細,檔案簡單的很,簡單到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刪減隱藏。那誰還能不知道這人大有來頭啊?

越是如此,大家越是蠢蠢欲動。不說就要打什麼歪主意——其實越明白的人越不敢亂來,就只是好奇想多看那麼幾眼這種心情而已。

可惜這個於書彬也是個刺兒頭,謝書記本來還想給他在公社安排個閒職待著,住的地方也有,怎麼看都比下生產隊好得多,他卻是不肯答應,甚至都不怎麼往公社來,導致公社大家想多看幾眼跟他套套近乎都沒什麼機會。

這兩人看到人第一時間就想迎上去,還想著去叫別的人來,但還沒走近,就看到於書彬一臉的殺氣:“書記辦公室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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