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口子在家裡又哭又吵的鬧了一通，實際上並沒花多少時間。
楊妙華到底是拽著趙福安到了孫家。
果然她預料的不錯，孫大山這時還沒出門。
孫傢伙食開得好，楊妙華私心揣測，怕是隊長楊東林家裡都沒他家吃得好。也是因為吃得好，油水足，自然不像楊妙華一家三口，隨便煮點紅苕拌個野藠頭就完事兒。人家煮飯吃飯一頓操作下來，那時間可花的長多了。
楊妙華過來的時候，人差不多才剛吃完，孫大山婆娘林淑雲帶著兒媳婦在屋子裡收揀碗筷，孫大山坐在門檻上抽葉子菸。
“大山叔。”楊妙華拽著瑟縮的趙福安上前打了個招呼，又向門檻裡喊了一聲，“林大娘。”
“噯！是來娣啊？”林淑雲比孫大山熱情，往外看一眼就分外熱情走出來，“還有小趙啊，吃晌午了沒？哎喲，快坐。”
“老二老三，給楊二姐搬凳子來。”
“不用不用。”楊妙華趕緊擺手，“我們吃了晌午的，就是過來有點事兒。”
兩輩子算起來這都是第一次主動跑孫家來，楊妙華也有些緊張，想到自己的目的更有些赧然，但也就是片刻。
要什麼臉面，太要臉的人活不好，最後還不是面子裡子都沒了。
何況如今本就是求人，求人還講自尊講臉面，那才是不要臉。
“林大娘，是這麼的，你們也知道，這不明兒知青就到我們家吃飯了。我們傢什麼情況大家都知道，按著我們那囫圇著過日子的，就招待不好知青同志。”楊妙華一口氣說了出來，“我們尋思著，只能厚著臉皮出來蹭點光了。”
她給趙福安使了好幾個眼色，奈何這男人雖然過來了，那一聲不吭的就像個木頭人似的，只會搖頭點頭，她也知道逼不出來，只頓了一會兒便在林大娘寬和的笑容中繼續道：“讓你們見笑了，我家這個趙福安就是這麼個性子，本來讓上午就跟大山叔提一下的，這人木得很，硬是沒說。這不也只能我過來說了。”
“啊？”林淑雲有些疑惑，她還以為楊來娣是來借糧的。
就連一直悶頭抽葉子菸的孫大山都抬起了頭，直接看向了趙福安。
“什麼事？”他把煙桿在門檻邊嗑了嗑，問得好像漫不經心卻又一針見血，“你想進山？”
“啊，是，是，那個……”在孫大山的目光逼視下，趙福安更加手足無措，連和人對視都不敢。
楊妙華看得慪氣，卻還是不得不主動開口：“對，大山叔，你看趙福安他就這個性子，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您別跟他計較。他也不會說話，我就是想問問您，帶他進山這方便不？”
“他雖然不會說話，但是做事兒還是沒得說的，也聽話，保準是你們說什麼他就做什麼。儘量不會添麻煩。是不是，趙福安？”
楊妙華極力推銷著，還伸手拽了一下趙福安讓他表態。
“是，做什麼都行。”難說出口的都讓楊妙華說了，趙福安當下連連點頭。
“這事兒啊……”孫大山又抽了一口煙，吐出個眼圈，“也不是不行，不過我也得跟你們先說清楚，我們進山也不是都有收穫的，多數時候沒有東西。”
孫家大兒媳也走了出來：“就是，他們進山多數時候都是去下套子，到時候去拿就是了。這麼逮是基本逮不到的。”
下套子就是挖陷阱，拉繩索竹筐啥的，還會用上捕獸夾，當然這也是最有用的——生產隊也只有孫家有這東西，人家也有能耐，大鍊鋼鐵那幾年都把這些東西給護住了，也是因為有這東西，人家進山才能多有收穫。
這話說的是事實，其實也就是委婉的嫌棄了。
她甚至還嫌不夠直接：“他們今兒個進山，也是之前下好了套子，現在就是去看去取東西的。也沒什麼活兒要幹。說真的趙福安去了也學不了什麼。”
他們這附近雖有山林，但也不算什麼真正的深山老林，以前在老輩人口中還有些野豬野羊之類的大型動物，建國這麼些年，經過各種人類活動，土改的時候很多亂葬崗乃至於有名有姓的墳墓群全都開成了土地，樹更是砍了不少，人類也儘可能捕殺山裡動物來改善生活，如今山裡基本沒什麼大型動物了，自然用不上很多人去搞圍獵那套。
如今山裡的野物也多是山雞鳥雀野兔之流，要捉這些東西，最重要的就是下套子。
來之前楊妙華還真沒想到這茬，或者說是沒深想，如今被人一句話點到了，明白了話中之意，當下便臊得臉上通紅。
天地良心，她就是想讓趙福安跟這邊走動走動，拉進一下關係，也好方便她接下來的安排，甚至都沒想真從孫大山這裡學什麼下套子的本事。
結果人家直接嘲諷他們是來打秋風的了。
“這樣啊，是我們沒搞清楚。那算了，算了。”楊妙華多要強啊，她上輩子就沒跟孫家打過交道，這回也是鼓起了兩輩子的勇氣上門求人，被人這麼堵回來，那口心氣兒就又噌一下子上來了，拉著趙福安幾乎是落荒而逃。
“你爸都沒說話，你插什麼嘴？”林淑雲反應也快，輕叱了大兒媳，趕緊就來拉楊妙華，“來娣，你等一下，別急。”
“就是，這個事還是可以商量的。”孫大山也發話了，“我看趙福安還是多有運氣的，說不定又找到兔子窩呢？反正去看嘛，到時候再說。”
他還真不怕別人偷學——要那麼容易，看看就能學會的話，這附近十里八鄉的也不會就他一個靠山吃飯的獵人了。當然更不用擔心趙福安跟他搶獵物，這小兩口雖然比從前看起來膽子是大了點，但不至於那麼大，而且就算要搶也得搶得過啊！
他都這麼說了，楊妙華哪怕心裡不上不下怪難受的，也不好就這麼氣沖沖走了。否則之前下了那麼多決心做了那麼多打算就全都泡湯了，說不得還會又得罪孫家人，這不是找事兒嗎？
最重要的是，之後那事兒還只能指望孫大山，只有他有這個能力，還能鎮得住別人。對，她也不是白來求人，到時候兩家人都能得利的，不要被說幾句就受不了。
做了番心理建設，楊妙華尷尬的臉上又擠出了笑容：“唉，我也是這麼想的，多個人多份力量嘛。但也不能給你們添麻煩，要是大山叔你說能去那我們就厚著臉皮去了。趙福安肯定仔細觀察好好辦事的。”
“對，對。”趙福安只覺得難堪極了，以往這種時候他從來都是躲到一邊的，哪有這麼在旁邊被拉著走不脫的。
來娣也是，她自己能說好，他只管做就是了嘛，非要把他拉來，他也說不出口啊，他又不擅長做這些……
楊妙華看他又在神遊天外，心頭暗恨，手上也用力掐了他一把，趁他嘶聲的時候又趕緊問道：“大山叔你們這是歇會兒還是馬上走？得準備點什麼工具不？我回去給趙福安拿上。”
“不用。”孫大山擺手，“我們用的那些，你們這會兒也沒有。真要準備還是等以後再說吧。今天就先去看看。”
林淑雲這時候又從屋子裡出來了，剛剛她出言挽留了一句就進了房屋，現在出來一手提了一個布口袋。
“來娣，來，這個給你們，知青同志來了，生活還是開好點，你們就先拿回去，等糧食下來了，再還就是了。”
她把布口袋直接往楊妙華手裡塞，一點不容拒絕，“別跟大娘客氣哈，你們來都來了，也喊一聲大娘的，我們雖不富裕，但是還是能勻點出來的。你就不要見外了哈。”
楊妙華上手就知道這布袋子裡是大米，這分量起碼有三斤。
林淑雲接著把另一個布袋子疊上來：“拿回去摻著點煮，他們知青同志吃得精細一些，你拿回去費點勁兒，自己再磨一下，弄細點，捏成坨坨蒸到飯裡，他們還是要吃的。”
這袋子就是苞穀粉了，也不少，起碼都是五斤。
楊妙華頓時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實在是對她而言這太新奇了——不管是借糧還是用細糧跟人換粗糧，她都得挖空心思說盡好話去求人辦事，甚至有時候嘴唇都說幹了，人家到最後仍舊不同意出借反把她再奚落一頓。還從來沒有這般她只說了一句，甚至還沒提要借糧，人家就自動拿出來的。這麼爽快，這麼的不為難。
她手都有些抖，但又緊緊用力抓住了。
她倒是不想借，這人情可不好欠，但又不敢輕易推拒，這可都是好東西，撒了倒了那都得天打雷劈的。
“唉，大娘，我不是…多謝你，可我……”
“哎呀，你就拿著吧，可小心點，這上面我還沒繫繩子呢。”
楊妙華更緊張了，也實在是難以拒絕：“好，好，那我就拿回去，等糧食下來了我再還。”
反正都要打交道，還缺這多一筆少一筆的嗎？
楊妙華心一橫，倒也穩了下來：“真的是不好意思了，大山叔，林大娘，那我就厚著臉皮拿回去了。真的是多謝你們了。哦，趙福安，你就在這裡，等會兒跟孫叔一起，要聽話，喊你做啥就做啥。”
“曉得曉得。”
林淑雲又叫住她：“慢點兒，來娣，你慢點，我們這兒還要歇一會兒，不急的。趙福安，你跟來娣一起回去，到時候背個背篼來，不管逮不逮的到東西，背兩把柴回來也可以嘛，是不是？”
“對，大娘你說得對。那我們等會兒就過來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