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公社小學開學的時候,生產隊大整頓總算結束了。各生產隊也從原本的暗流洶湧給消停下來。

楊妙華給蘭珍報了名回來,剛進了五隊,就遇到在路上瞎溜達的隊長楊東林。

對了,他果然在這一波清查中安然無恙,那些個上竄亂跳甚至跑公社去走關係的,誰都沒贏。唯獨楊東林這段時間消消停停安安分分,在大家都覺得他是心虛怕了遲早下臺的時候,最後來了個悶聲發大財。

沒錯,他不僅沒被撤換沒遭殃,反而還被表揚了,就因為這兩年的賬目清楚,記分公平——你要說絕對的清楚公平那肯定也是扯淡,環境如此,人的劣根性也在,能夠完全的自制那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手上有點權力了,多多少少都能摳出點好處來。區別也無非就是多少而已。在一眾生產隊長中,楊東林這樣的就算不錯了。別的生產隊基本都是楊妙華監督整改前的紅旗五隊的樣子,甚至鬧得還更厲害的都有。

如果楊東林說實話的話,那肯定就是,他也不敢不整清楚啊,沒辦法,有個楊來娣在那裡盯著呢,手裡捏著把柄,他敢再跟從前一樣隨心所欲麼?

現在得了嘉獎拿到了獎勵物品搪瓷盅的楊東林心裡美啊,這簡直就是意外之喜,本來能保住隊長之位他就謝天謝地了,誰能想到還會有嘉獎呢(主要沒想到別的生產隊長都比他還能瞎搞),而想想這嘉獎原因,他就更是感謝楊妙華了。

這不,遠遠地看到楊妙華回來了,楊東林就笑著迎了上去:“回來了啊?給你們老大報完名了?要去讀書了啊?好事兒,好事兒。”

那一臉的喜氣洋洋,楊妙華也知道原因,立刻就說:“恭喜啊隊長,恭喜恭喜。”

“哎呀,還是多謝了你。幸虧你跟我說了。”楊東林想到大會上被批評的那幾人,上躥下跳那麼厲害,這回真遭殃了,新書記那是啥子人?沒在新書記面前落個好反而被訓了一通,嘖嘖嘖,他都替那些人臊得慌。而且啊,想也知道,有這麼個前科在,就是等到再選小隊長的時候,那些人也都直接出局了——他倒沒想著要繼續連任幹多久的隊長,純粹就是被這次這些人的舉動給氣著了。既然一個個都巴望著他倒臺,那他回敬一下,詛咒這些人以後也不能如願以償不算過分吧?

楊妙華擺擺手,對此並不居功:“隊長你說的啥子話了?我就隨便那麼一分析,主要還是隊長你個人幹得好,都是你該的。”

“嗐~”楊東林一臉的又得意又不好直接認下,點頭又搖頭的,“還叫啥子隊長,喊二爺!來娣啊,二爺以前辦了些糊塗事,你不要放心上,經了這回,二爺感謝你,也信你,你是個有本事的,能幹~”

也不知道他到底想說什麼,看旁邊有人往這邊看了,楊妙華也不想在這外面跟他說太多,主要他這滿口的感謝和誇讚,讓外人聽了本沒什麼,就怕有人想多了,覺得她真知道公社啥內情甚至能左右公社決定,那就離譜了。

於是她趕緊道:“二爺,你也莫說這些了,那些都過去了,現在我們都過得好了就行了嘛,人要往前走的。對了,我還要回去趕鴨子出門,就不說了哈。”

“要得要得。”楊東林看她有事兒,也讓開,等她走過去了,才又想起了追上來,“對了,今早上我去公社割了肉,晚上你二孃炒肉,你們一家都過來吃飯哈。”

“一定要過來哈,我這會兒就跟你說了,到時候不來我要去你家喊的哈。”

“要得要得,我曉得了,二爺我先回去了,晚上再說。”

要是別人邀請吃飯,楊妙華還真不好直接答應,但是開口的人是楊東林,她就沒什麼心理負擔了。這不是單說楊東林是隊長他家不缺東西,吃大戶沒負擔,最主要還是人情往來嘛,就得這麼有來有往的。沒聽人家都說了,要把過去一筆勾銷呢嘛,你要瞎客氣不答應去人家裡吃飯,說不定人心裡就認為你是不是還存著什麼不滿啥的,這心裡有疙瘩,能利於以後的合作嗎?

對,楊妙華也勢利著呢,上輩子這個時間段沒有這一出清查生產隊撤換隊長的風波,所以大多數生產隊長都是再過幾年後才慢慢撤換的。但現在有了這一回清查,以農村裡不喜歡變動的習慣來看,這隊長啥的要變換,再怎麼也得過個七八年,而且楊東林年紀也還不是特別大,不說幹到老,那起碼還能幹十年。那不就得趕上土地下戶嗎?上輩子姓方的運氣好,土地下戶方家佔了多少便宜啊,這輩子不說跟著楊東林佔便宜吧,但肯定能比上輩子好。

傍晚一家四口都去了楊東林家裡,楊妙華更是早早就帶了兩個孩子去,蘭珍帶著蘭珠,就跟楊東林家的孫子孫女玩,她自己則是很主動進了灶屋幫忙。

除了炒肉,蒸了香腸臘肉,要不說還得是隊長家裡日子好呢,居然還有臘排骨。這可是日子講究的人家才有的好東西。不講究的這時候都喜歡吃肥肉,那是油啊,排骨這種又是骨頭又是沒二兩肉的,說真的這年頭窮人可不喜歡這個,不划算。

上輩子外孫女周晴就喜歡吃臘排骨,不過那時候楊妙華是個偏心眼兒,滿心裡除了就在自己身邊的老大家的,就是老三家的,老二嫁的女婿沒出息,老二還總要帶著孩子回孃家打秋風,她就不喜歡,甚至有些厭煩。哪怕知道老二家孩子喜歡吃臘排也從來不做。周晴十歲的時候,有次說起爺爺奶奶家的一個親戚做了好多臘排骨,說得一臉的羨慕饞樣,她聽著氣不順罵周晴眼皮子淺,嘮叨上頭又細數她爸的過錯,後來是把這孫女說的眼淚汪汪出門了,從那之後這個外孫女就不跟她親近了。事後她其實也後悔了,孩子眼皮子淺那還不是大人給委屈出來的?再說二女婿的那些過錯是真的,她沒說謊,但那關孩子啥事兒?而且那也畢竟是外孫女親爹,她毫不留情數落人親爹,孩子心裡能舒服嗎?她臨死前,除了老大家的么女當時就在公社讀小學,第一個趕回來的就是周晴,但她當時滿心滿眼兒都是外甥老六老七,自己女娃子都不惦記,哪裡還在乎孫女?再後來人死了成了一縷魂兒了,到處飄來蕩去,看著老二家來墳前祭祀是最多的,也曾在周晴身邊待過看過,這娃娃倒是個重情的,只可惜遇上那麼對父母……唉,這輩子她是決計不會再讓兩個女兒都走上輩子的老路了,周晴…上輩子那些外孫女,怕是都得沒有了。

想到那些事兒,明明這飯吃的很熱鬧,飯桌上大家擺龍門陣啥的都說得很開心,可散了席回家路上,楊妙華還是忍不住長吁短嘆起來。

之前都只想著往好的發展和改變,卻忘了一旦改變了開頭,那麼結局自然也會大不一樣。哪怕她對上輩子的三個女婿都不滿意,也打定主意既然重來了絕不會再讓女兒跳進同樣的坑裡,可想到那些孫女,她忽然還是感到了一些不捨和難過。

“緊到嘆氣咋子?不要哈兒又哎一聲哈兒又哎一聲的,是啥子好事嗎?”要走攏家門口了,趙福安終於忍無可忍,“現在日子又不差,你莫在這兒找些事情出來哈!”

本地人認為,經常唉聲嘆氣是不吉利的,甚至一個好好的人要是有事沒事兒就唉聲嘆氣容易沾染晦氣,本來有的好運氣也要給嘆沒了。

楊妙華本來也完全是無意識嘆氣,這會兒被提醒,也沒回應趙福安,卻是猛地一抬頭:“今天是好久了?”

“安?”

“今天幾月間?好多號了?”

趙福安一臉的莫名其妙加無語:“蘭珍都讀書了,你說這是幾月間了?”

對啊,蘭珍都讀書了,暑假都過了,都入秋了。

楊妙華摸著肚子,忽然一扭頭就往外面走。

“咋子了?等會兒,你咋子了?”

趙福安都開門了,被嚇了一跳。

楊妙華臉色比他更難看:“你先回去,我還有事,我出去一趟。”

“等哈兒,天都黑了,你走哪兒去?”

雖然現在天黑的也還沒那麼快,但他們在楊東林家吃飯了幫忙洗了碗還坐了那麼好一會兒,吹牛都吹了好久,也是趁著還有月色才回來這麼晚的,但這也畢竟不是夏季那種明亮的月夜了,她還一個人出去,真是……關鍵都這個點兒了,別家也都睡了呀!

趙福安一把拉住了她:“有啥子事嘛,你給我說。”

楊妙華:“……”

她能怎麼說呢?難道要她說,他們本來應該有個兒子,就在這年的臘月初出生。雖然那個孩子上輩子夭折了,但她這輩子肯定能養活的。可這孩子怎麼就根本不來了呢?

是的,就在剛剛的失落中,楊妙華總算想起自己忘了什麼。不是上輩子還很遙遠的孫女外孫女,而是她夭折了的第二個兒子。

儘管出於自我保護機制,人對於痛苦總是會選擇性淡忘,前世後半輩子她很少想起這兩個過於早逝的兒子,也從來都不會提起這兩個夭折的兒子,孫女們甚至沒有一個知道她們本來還有兩個舅舅的。但是她畢竟是母親,是她十月懷胎是她一朝分娩,又怎麼會真的忘記孩子的出生?

她只是沒想到,上輩子孩子是生下來夭折了,而這輩子,這孩子根本就不來了。

就是不來了。不只是因為肚子還沒隆起,而是她清楚的記得前面幾個月的月事,沒有一次落下。這哪裡像懷孕?

之前怎麼就沒想起呢?明明之前她都還想過的,大兒子錯過了已經夭折了沒辦法,但是這個兒子她一定能保住了,可怎麼就根本不來了呢?

而這種失落,她又如何能告訴趙福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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