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媽媽，我得第一名了！”
蘭珍喜滋滋跑回家，手裡拿著個乾淨的新本子。
楊妙華還以為會有獎狀，看到一個本子愣了一下。
“媽媽媽媽，你說的考得好給我燒排骨，是不是真的？我要吃洋芋燒排骨！”
雖然沒有獎狀，想想這年頭好像是還沒這些花頭，楊妙華就也沒失望：“好好好，都給你做。這本子是新的？”
“對啊，媽媽，這是老師獎勵我的，新本子，只有第一名才有！”蘭珍得意的挺起了小胸脯，就像只鬥贏了的大公雞，得意洋洋的模樣讓人忍俊不禁。
楊妙華看著這樣的老大，笑著笑著眼角還有些溼潤起來。
以前家裡窮，蘭珍從出生就跟著父母挨人白眼兒受人訓斥還總被呼來喝去的，最知道老實聽話，也是最懂事的。總是習慣了默默無聞的在一旁做事，老實到可說是木訥，自我誇耀這種事，在她身上從來都看不到。上輩子她就是這樣老實了一輩子，還以為這輩子會很難改變她，但實際情況卻是，他們只不過是稍微對孩子好些，讓她去讀書，她就能考第一名，就能露出這樣自信中帶著炫耀的光彩神情。
哪怕早就料到了現在，畢竟一來現在的公社小學教的其實沒有那麼多那麼難，二來蘭珍啟蒙多早啊，她又靜得下心去學，孫菁菁都不知道誇過多少次了，這一學期有時間楊妙華也跑去公社小學看過，知道蘭珍是受老師表揚的那種學得快的好孩子。可真的聽她說得了第一名，還拿了獎勵，關鍵露出這種從未有過的神情，那種從沒有過的自信的光芒，好像從她身上發出來直接照進了楊妙華心底，讓她覺得耀眼的同時，心裡也忍不住酸酸的又暖暖的。
這麼好的孩子，上輩子她怎麼就覺得她笨呢？她怎麼就捨得讓她做了大半輩子的文盲呢？哪怕後來會寫自己的名字認識一些簡單的字，可稍微複雜點就不知道了，提起來也都是連小學文憑都沒有的文盲，檢查孫子的作業還要被嘲笑……從來沒有哪一刻，楊妙華這麼清楚地意識到自己上輩子都做了什麼蠢事。
哪怕其實供養外甥都是十年後的事了，但只要一想想外甥她都給供讀書了，自己的女兒卻是文盲，她心裡就跟刀子似的難受。她真是傻啊，這年頭，對於他們這些農村社員來說，只有讀書才是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她怎麼就寧願幫外甥都不幫自己女兒呢？這一刻，她甚至都釋然了，上輩子老三那麼恨她也是該的。雖然她覺得作為父母他們對她已經比對兩個姐姐好多了，可是人都是會比較的，她不供老二復讀也不願花錢花精力培養老三讓她們自己借錢讀書還逼著她們出去打工還學費，老三心裡能不恨她嗎？
“我們蘭珍好凶！第一名！”種種情緒閃過，最終全都化為了喜悅。後悔自責那都是上輩子的事了，這輩子能對女兒們好就對她們好，那才是她真正應該做的。
嘴裡誇讚者，楊妙華還一把抱起了蘭珍，小孩兒大了，也是很久都沒被媽媽這麼抱過了，兩手掛在媽媽脖子上，滿臉都是幸福，並且發出了豪言壯語：“我以後都要考第一名！”
“對對對，要努力學習，考第一名。”她順著就說道。
對這個第一名啥的她其實也沒多上心，只要女兒肯學、學得進去就行，名次什麼的都是其次，也不至於說什麼考第一名就怎麼怎麼厲害了。畢竟雖然說讀書是改變命運的機會，但這也太小了，這時候學的也簡單，在公社這種地方考第一名根本都不算什麼。
母女倆抱著歡樂，引來蘭珠也扒著楊妙華的大腿求抱抱。
“哎喲，這可不行，我得先抱抱我們蘭珍，老二你等一下啊！”
“哼哼！”蘭珍也難得露出個傲嬌的小表情，摟緊了楊妙華的脖子不放手，“媽媽抱我，不抱小珠珠！”
蘭珠因為這個名字，兩輩子都逃不脫諧音外號。也不知道現在蘭珍叫的是小珠珠還是小豬豬，好在都還挺可愛的。
想著楊妙華又開始有點擔心，上輩子蘭珠是因為長得好看也不胖，這輩子看她現在就比較肉乎乎的，以後大了要是還這樣，那長胖點，別人不知道怎麼起外號呢？估計會比上輩子那些難聽多了。要不然，把這名字改了？
腦子放空了瞬間，蘭珍已經鬆手要下去了。
“媽媽抱得動，再抱抱。”楊妙華使把勁兒往上掂住了。
剛剛老大滿心的依戀她是能體會到的，也感覺到自打有了老二，抱老大的時候就少了，以後孩子越來越大，能抱的機會也是越來越少。楊妙華也想多抱一會兒。說實話，娃現在也還真不算重。
“不了不了，小珠珠都要哭了。”楊妙華一看，蘭珠果然撅著個嘴，那烏溜溜的圓眼睛此刻巴巴向上看著，好像已經有淚珠兒開始蓄積打轉了。
她一下子心軟了，想鬆手，但馬上又皺起了眉頭。
“給我收回去，就是抱會兒姐姐你就這樣。”
蘭珠那淚珠兒也是說收就收，反而是蘭珍看不下去，掙著下去自己把她抱住了。
她倒是想把人抱起來，奈何她也不過六歲，現在長了一頭，其實也還小，而相比於她，蘭珠更是個實心糰子，她哪抱得動啊？但就是這樣，她也半抱半拖地把蘭珠放到了小凳子上，蘭珠也是，有了姐姐的關注，立刻眉開眼笑跟姐姐玩起來。
姐妹倆親親熱熱的，直接把楊妙華這個親媽扔一邊了。
楊妙華對著空空的兩手，好氣又好笑，直接進灶屋做飯去了。
沒一會兒，楊妙華聽到外面有孩子過來找兩姐妹玩兒，嘻嘻鬧鬧的也挺好耍的。楊妙華燒飯的同時還支著個耳朵聽外面的動靜，就聽到又沒聲兒了，往外看了一下原來是那些孩子們都跑了，蘭珍也牽著蘭珠往外面去了，她趕緊喊了一聲：“耍哈兒就回來吃飯哈，不要走太遠了！”
“曉得了！”蘭珍回應一句，楊妙華也沒管，專心做飯，結果下一刻，蘭珍就噔噔噔跑了回來，明明跑得很急，都氣喘吁吁的，結果到了灶前面對楊妙華又變得期期艾艾。
楊妙華看她：“咋子嘛？有啥子事就說撒。”
“那個、媽媽，你要給我買髮卡的噶？說好了的……”
現在提要求是越來越順了。
楊妙華心裡想著，覺得小孩子還真是最容易改變的。
像她這樣活了一輩子的人，哪怕重生回來，已經養成的性格也沒辦法改變，就是知道自己很多缺陷，已經努力克服了，很多時候還是忍不住就飄一下。反倒是小孩子，完完全全是一張白紙，他們經歷的還很少，全看外界是怎麼對他們的，在這張白紙上如何書寫如何塑造，慢慢地他們就會長出全新的模樣來。
她還是很高興的，之前還以為要改變孩子們的命運可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現在看來，也未必那麼難。
家裡窮的時候，自然是煩孩子提要求，因為不僅無法滿足，還會暴露自己的無能，轉而訓斥呵斥孩子，久而久之，孩子就不敢提要求了，甚至不敢表達了。這其實是很不好的，楊妙華都不是從自己女兒們身上總結出來的，而是外孫女考公上岸後，看到她在單位裡完全是個透明人兒才慢慢意識到的。從小都拘著孩子，又怎麼可能讓孩子學會表達學會來事兒呢？
當然，楊妙華也清楚，因為見過別人家是怎麼慣孩子把孩子給慣壞的，所以對孩子不能一味的縱容完全的有求必應。可是蘭珍又不是驕縱的孩子，提要求提的也不是什麼過分的事兒，甚至仔細想想都不是提要求，還是她自己曾經承諾過的事兒，那又為什麼不滿足？
“說好了的肯定要給啊，媽媽給你買了的，你等著啊！”
楊妙華擦擦手讓她盯著灶裡的火，就起身進了臥房。很快就拿了東西出來。
這髮卡真沒什麼新意，和後世五顏六色各種風格的髮卡相比，現在的髮卡既沒有什麼鮮亮的顏色，也不存在什麼精緻的造型，說穿了就是一個黑色的塑膠圈。是的，這甚至都還不是鐵的。但就這麼一個小東西，還賣得挺貴，公社供銷社都沒有，畢竟山裡人窮得連肥皂這樣的日用品都捨不得買，更別說這種完全無用的東西了。
這東西還是楊妙華從縣裡買回來的，還是跑了幾個供銷社才找到的。之所以會買這個東西，也是蘭珍在公社小學裡有同學買了，人家是屬於家境富裕的，買了之後就炫耀，蘭珍這樣不是公社圈子又成績好年紀小的，因為是個女娃娃有些老師都會不喜歡，更別說這些被她比下去的同學了。小娃兒也有江湖，也有攀比，哪怕是在這艱苦樸素的年代，人心人性如此，大人都會各種攀比，小孩子自然也不能倖免，於是就有人拿來激趙蘭珍，說她買不起啥啥的。
小孩兒受了氣回來說了就過了，楊妙華當時卻給記在了心上，哪怕不能立刻給孩子買來讓她拿去炫耀，畢竟這樣也確實不好，容易把孩子慣壞，但能力範圍內能做到的，她現在也不想讓自己的孩子受委屈，所以就趁著去縣城的時候順便買了一個，想著大不了過年的時候當新年禮物給孩子。
結果之前聽到孩子說期末考，為了鼓勵她，順口就說了個考得好有獎勵，蘭珍當時就提出能不能買髮卡。哎喲，那小表情把楊妙華都給看心疼了，原來娃其實心裡還記著的。
這會兒拿出來，蘭珍也是一看到就兩眼放光：“謝謝媽媽。媽媽你真的太好了！我可以現在就戴出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