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五嬸兒一狠心，指指自己的眼睛：“那個，你現在…額……可能不好給人看到的……”
楊妙華先還沒懂，等反應過來摸上自己的眼睛，感覺是有些腫起來，她才後知後覺想起來，然後整個人瞬間就不好了。只感覺一股熱氣好像從胸腔裡噴湧上來，直衝面門，腦袋都感覺熱的冒煙兒了。
“啊？啊……我……”頭回遇到這種事兒，真語無倫次了就是說。
到底還是彭五嬸兒有經驗，反應快也靈活：“這麼嘛，你屋兩個妹崽都在孫家那邊是不是？我去幫你接回來嘛。”
楊妙華感覺腦袋熱熱的，現在只想找個鏡子看看自己這臉到底是有多見不得人，聽到這話差點就直接點頭了，但幸好還有理智：“不用不用，這樣嘛，五嬸兒，你幫我走一趟就是，跟林大娘說娃娃我先不接了，麻煩多照看一會兒。”
“要得要得。”彭五嬸兒走出去兩步，又倒回來，壓低了聲音，“你拿兩個雞蛋煮熟了滾兩下，消得快。”
楊妙華麻木的應了。她上輩子看的電視劇不少，當然知道這辦法，然後心裡更絕望了，她這兩眼到底是有多腫啊？
其實要說她有感覺沒有，是有一點點感覺的，但那不是被彭五嬸兒完全給帶偏了嗎？腦子裡都想別的事兒去了。
關鍵她自己也不知道她還是這種體質。說真的她覺得自己也沒哭多久吧？雖然真要算起來，兩輩子好像也是頭一回哭這麼久——她楊妙華是個啥樣人？那是打小就知道眼淚沒用。小時候被別家娃娃些一起欺負了，那時候也哭啊，可越哭越是被人嘲笑和欺負，而且哭起來還消耗精神和體力，純純就是拖累。就上輩子有那麼多辛苦煎熬的時候，她也不過就是流兩滴淚，然後繼續幹活。沒辦法呀，根本沒時間給你傷心浪費，甚至你傷心流淚在別人眼裡都是一場好戲。哪能叫人看笑話的？有那功夫不如咬咬牙繼續幹活。
想到這裡，楊妙華也覺得現在的自己還是怪矯情的。真是日子好了。
等真從水缸裡看到自己那紅腫的雙眼，楊妙華都想給自己臉上直接來兩下了。媽呀，真是丟人。就這麼一張臉她剛還跟五嬸兒坐了那麼久……也不知道彭五嬸兒那嘴到底嚴不嚴實，這要出去到處跟人擺……算了算了，由她吧。反正自己跟大姐吵架氣著回家的事情估計都傳開了。那要看笑話喜歡看人笑話講人八卦的沒有發生的他也能給你編出來，還在乎這一點半點的？
想到村裡人無孔不入的八卦，楊妙華直接擺爛了。隨便了，愛咋咋地。她甚至有個衝動現在直接出門去，但臨到出門到底還是要臉。她可不想被人當面指指點點，只要沒被人看到，等過後有人問她可以否認的嘛！
只是讓她沒想到的是，這倆腫眼泡還真沒那麼容易消，搞得她下午也沒出去上工。
倒是半下午的時候，林大娘過來了。
“噯，大娘你啷個來了？”
她以為對方是給送倆娃回來的，卻沒看到那倆孩子的身影。
楊妙華還有些驚奇，又有些不好意思，低著頭不想讓人看到。
林淑雲沒回答，倒是盯了她兩眼：“你這在屋裡又不出去，見不著人，那我不得過來看看？”
頓了一會兒：“沒事兒吧？”
楊妙華把人請進屋去：“沒事兒，大娘你都聽誰說了？是不是五嬸兒說了什麼？其實沒什麼，也不是她說的那樣。”
她後頭也回過味兒來了，彭五嬸估摸著老早就來了，她在屋裡哭人在外頭都不知道聽了多久。這其實也不算什麼，反正她那會兒哭也沒念叨什麼不該說的，這人哪，傷心到極致只想哭出來的時候，是沒那麼多哭天搶地的，心裡的委屈難受根本說不出來，全都在眼淚裡了。
讓她比較難為情的是，彭五嬸兒似乎完全誤會了，嗯，可能村裡人都誤會了，以為她就是幫彭家說話為了維護彭家才跟自己姐姐吵起來，還氣成這個樣子。
“大娘，生產隊現在都啷個說的嘛？哎呀，反正不管啷個說的，都不是那樣的。是有別的原因。”楊妙華苦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
好在林淑雲從來就不是個尋根究底的人，或者說，她永遠都是那麼的有分寸，看出楊妙華不是很想說，也沒多問，只是順著說道：“是，我曉得，這個姊妹家的，有些事情是不好說的，但是你這樣，真的沒問題嘛？沒得事嘛？要是有啥子不痛快的，要幫忙的話，你就跟大娘說。”
“嗯，謝謝大娘。不過我現在是真沒事了。”
雖然想起來還是會有點揪心的難過，但不至於像之前那般，哪怕嘴裡灑脫硬氣，卻總覺得身上揹著個包袱，說什麼問心無愧，卻總忍不住反思自己是否真的太過無情。現在她就像甩開了包袱，又像卸下了枷鎖，整個人都輕鬆的，這才真正有了種重生煥然一新的感覺。
想想她也覺得自己還是有點卑劣的，雖然發現這個事實很讓人痛心，但另一方面，她又是從心底裡為這件事感覺解脫的——終於找到了大姐對不起她的地方，那麼她就不必再揹負內心的不安了。
當然，她也並不想把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扯出來說，沒意思。理智上她還是清楚的，大姐畢竟也只是個小女孩，哪怕當初比她大比她成熟有心眼兒，可面對如同豺狼虎豹的所謂宗族長輩，她又能分了多少好處？計較這些就真的是完全不顧一絲絲情分了。而且，過去的事，自己瞭解了也就罷了，追問和向別人訴說都沒什麼意義。
“真的啊？”林淑雲還是有些擔心的，畢竟一個咬緊牙關過日子幾乎從來不流淚示弱的人，一下子把眼睛都給哭腫了，這誰看了心裡不得咯噔兩下？
她盯著楊妙華眼睛對視了片刻，終於放下心來：“好，你沒事兒就行，不過這眼睛都這樣了，啷個也不敷一下？”
說到這個楊妙華也無語：“我也不曉得啷們的，就成了這個樣子，哎呀，就是丟人現眼的。所以我這都沒敢出門。”
“啥子丟人現眼？那也不至於。就是你這也哭太狠了，我跟你說也不是這麼哭的，眼睛遭不住，哭久了人也遭不住，這流眼淚也是傷身體的哈！”林淑雲拍拍她肩膀，“二天可不能這麼幹了。”
楊妙華笑道：“沒有了，二天不會了。再說哭一回嘛，哭出來了其實有些事情也就過了，我現在還覺得挺好的，就這個眼睛不爭氣。”
“那也是，有事情不能憋在心裡，難受的時候哭兩下，發洩出來就對了，一直憋著也不行。”林淑雲說著忍不住又數落，“你說你這娃娃，要不就都憋著，要不就冷不丁地來這麼個大招，你這要嚇到人的啊！”
“嘿嘿，那不是就這樣了嘛，我也不想的…再說也沒事兒，你看我都敷著了。”
林大娘接過雞蛋：“對，是得好好敷兩下，這麼都不消，來，我來給你敷。”
然而就這麼折騰了許久，等到了晚上趙福安回來的時候，楊妙華那眼睛還是能看出來有點紅腫，雖然比起之前好了很多，但其實還是挺明顯的。
“你咋又跟大姐吵起來了？”趙福安一進門就忍不住開口，這根本不是問詢，是在發火。
顯然，他在外面也已經聽了一耳朵的各種八卦傳聞了。
楊妙華心道，風雲人物也不是那麼好當的，上輩子她受那麼多委屈，也有跟人幹仗的時候，啥時候引起過這麼大的風浪啊？這輩子還沒賺啥大錢呢，就因為到處蹦躂混了個人模狗樣了，倒是有點屁事兒風吹草動的就一大堆人在那兒叭叭叭，真是煩死了。
她也沒好氣：“我吵啥子嘛吵？有啥子好吵的？還不就是以前那樣。”
“你咋個了？”說話間趙福安看到她的臉，一下子愣住了，然後就幾步跨近，“你這咋子了？啷個弄得？”
楊妙華沒想到他還能問出這種問題來，又愚蠢又搞笑是怎麼回事？
“還能咋子，滴馬尿了，看不出來啊？”說完憤憤甩開趙福安的手，頭扭向一邊，“你去看看蘭珍蘭珠回來沒有，洗洗手準備吃飯了。”
趙福安愣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來娣這是彆扭上了。一時是又好氣又好笑，這還有人說自己“滴馬尿”的？然後又是心酸和心疼：“咋子了嘛？大姐也不能這樣嘛，我們也沒有啥子對不起她的嘛，她要弄事情弄嘛，你莫那麼啥子都放心上——”
“行了行了，事兒都過了，你嫑說這些來招我哈！”
趙福安被打斷，只能點頭：“要的，你要是有啥子就想想我嘛，想想蘭珍和蘭珠。”
不過出門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嘀咕：“這個大姐又說啥子了嘛？硬是要把人整得……”
不一會兒蘭珍和蘭珠也回來了，蘭珍先跑到楊妙華身前，有些小心翼翼：“媽媽，你咋子了嘛？別個都說你哭了。你不要哭哈媽媽~”
楊妙華：“……”她就知道彭五嬸兒那嘴根本關不住。
“沒事兒，媽媽不哭了，你看媽媽現在都好好的。”
蘭珠也伸出手求抱抱：“媽媽不哭。”
楊妙華順手撈起來，發現這娃竟然還有點沉了，看著小小的一坨，好傢伙，還是個實心丸子。
不過沉的好，這輩子蘭珠就不像上輩子老是生病，到現在都健健康康，能吃能睡的，挺好。
楊妙華手上掂著老二，小傢伙卻直起身子往前湊，輕輕呼口氣在她臉上：“呼呼，不疼了，呼~”
“對，我也給媽媽吹吹，不疼了，媽媽不哭。”蘭珍也跟著上前，往楊妙華眼睛上吹氣，“媽媽眼睛紅紅的，是不是很疼啊？”
這孩子氣的暖心舉動把楊妙華真給暖到了，被“夾擊”呼氣，眼睛都有點睜不開，又不忍心拒絕女兒們，她閉上眼睛：“好好，不疼，媽媽不疼，不吹了，不吹了。你們洗手沒有？快洗手，我們吃飯了。”
到飯桌上，蘭珍還在問：“媽媽，你真的沒事嗷？”
“沒事兒。都好了。”
又過了片刻，蘭珠都吃完飯了，蘭珍還在磨磨蹭蹭：“那媽媽，你還去不去縣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