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珍低著頭,聽到話抬頭,楊妙華才看到她竟然小嘴撅得老高了。

好傢伙,這是跟父母生著悶氣呢?

楊妙華倒沒被氣著,就是覺得有點新鮮。

哪怕知道重生之後一件事變了必然會引發後續很多事情的改變,但是對於上輩子蘭珍的印象實在是太深了,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改變的。不說上輩子,就剛重生那會兒,蘭珍也是乖乖巧巧甚至有些瑟縮的,別說主動提要求了,更不可能對父母生氣,那是生活教會的從小就會看大人的眼色,被困苦的生活磨得幾乎是只會溫順聽話。

這麼想想,蘭珍能改變也是件好事,她便又生出難得的耐心。

“過來,好好跟媽媽說說,你個小娃娃怎麼想起要去縣城的,還挺有志向。”

她笑著說的,輕鬆的語氣讓蘭珍也放鬆下來。

偏偏趙福安在一旁又沒好氣:“你還誇她,這娃娃就不能慣。都啥子毛病,以為大人是去縣城玩兒呢,一點都不懂事,不挨兩聲濤就不曉得好撇。”

看蘭珍剛剛邁動的的小步伐又縮了回去,楊妙華怪不落忍的,皺眉也說趙福安:“行了你啊,還有完沒完了?你讓我跟老大說說,咋老插話呢你?看把娃娃給嚇的。”

“這就嚇到了?她能嚇得懂事點倒好了。我還沒打她呢,一天天吃好很了耍好很了,點兒都不曉得體諒媽老漢兒……”

他說著真還揚起巴掌對著蘭珍揮了兩下:“黃荊條下出好人,這娃兒我還沒打,說幾句你就護到,我看你才是要把她慣事了。”

“一天天就想打娃娃,你是沒事兒幹啊?”

楊妙華以前還真沒覺得教育孩子是個事兒,畢竟窮了,顧不上思考這些,只要娃兒聽話就行,不聽話就打唄。也就是跟趙福安說的一樣。反正山裡人教娃娃,那基本就是打罵出來的。不被打罵的娃,通常只有被慣事被寵壞的那種。

可現在聽趙福安這麼說,她卻覺得不痛快起來。因為她忽然意識到,或許以前的自己也是這樣,打罵孩子,純粹是貧賤家庭百事哀的,生活不順心遇事不如意,孩子就成了出氣筒,沒有溝通沒有講道理,簡單粗暴就是揍,揍到娃娃聽話了,長記性了就行了。這樣打出來的娃娃,當然就只會順從聽話,又怎麼能去怪她們不出息呢?

想通了這事實讓她有點兒惱羞成怒,對著還在喋喋不休的趙福安就發了出來:“娃兒跟我說呢,你不愛聽你出去,還沒說什麼對錯呢,你擱這兒先給訓上了。”

或許是她語氣難得強硬,趙福安聽出了她的堅持,無奈:“你就慣著她吧,還有一個孫么妹兒,林大娘也是,你們幾個女的加一堆,硬是要把她們兩個慣壞。”

“慣壞了總比打壞了的好!”楊妙華咬牙。

趙福安這回總算安靜了,不過因為他沒出去,還是杵在那裡,估計也有點威懾作用,趙蘭珍說話的聲音都小小的,彷彿是被嚇到了,但楊妙華卻分明有種感覺,這小女娃是跟她爹較著勁呢,故意說這麼小聲表達不滿和慪氣的。

要擱上輩子,自家娃娃敢對自己使這種小心眼小手段,楊妙華早就生氣了,這回卻覺得蠻可愛的。這讓她有種成就感,這也是好日子裡才能養出來的性子。上輩子之所以見不得,大概就是因為生活困苦,在外受氣,回到家兒女再稍有一點點不順眼,可不就是火上澆油,那能有什麼好臉色?現在嘛,日子到底好過些了,對外別人背地裡不管咋說,明面上總得客客氣氣,自己到處倒騰雖不說掙到大錢,但也勉強在公社啊十里八鄉的算個風雲人物了,有了成就感,心態也更從容,面對兒女的一些不那麼乖順的小表現,也怎麼看怎麼可愛。

不,應該說,生活變了,心態變了,她現在對女兒的要求也不再是純粹的乖順。

都不去對比別家了,單說上輩子自家那三個,老大老二就屬於乖順老實過頭的,老三因為是么女,年紀最小最受寵愛,老大習慣付出也就後頭上了年紀才會抱怨幾句,老二卻是性子倔,人老實沒心眼兒所以總愛說些不愛聽的實話,特別是成家後就老是抱怨父母偏心,總拿小時候三妹有新衣新鞋她們沒有來說事,惹得她心裡有點惱羞成怒的不痛快,平心而論,誰能說自己就真的一碗水能端平呢?人心本就是偏的,人也會對更符合自己偏好的更加耐心包容,老三嘴甜會哄人,她對這個么女自然多疼愛幾分。

可說實話,老大老二難道沒有嘴甜的時候?只不過那時候實在太窮,做父母的都沒有給過孩子什麼好臉色,孩子便是想要討好都無處下手,只能循規蹈矩不惹父母生氣招致打罵就不錯了。老三呢,是75年出生的,那時候家裡雖然也苦,可慢慢的日子總是越來越好過的,他們身為父母也從老大老二身上多多少少汲取了一些經驗,而且老三出生後沒兩年趙福安就被拉去結紮了,知道以後再不會有孩子,更別說兒子了,他們兩口子一心的疼愛和希望都給了這個么女,但凡家裡有條件買件新衣買雙新鞋,那就只有給老三的。相比較老大老二,老三本來就是更受寵愛的,自然而然她的膽子也要比老大老二大,更嘴甜更有心眼更會哄人。同樣是討好,老大老二就只會老老實實聽話做事,只有老三喜歡插科打諢,活不一定幹得多,但嘴上話卻是說得最漂亮的。她難道不清楚這一點嗎?可人啊,大概就真是這麼個劣根性,她楊妙華就愛聽好聽話,就偏心……

現在想想,孩子的性格都是父母培養出來的,孩子與父母之間也是雙向的。不想讓孩子太老實不會說話,你就得給她空間讓她有發揮的時候;不想讓孩子蠢笨沒心眼兒,你就不能總是打罵規訓,得容忍她一些小心思。只要無傷大雅沒什麼原則性問題,多寵孩子一點多給他們一些自由和空間也是好事。

想通了這點,楊妙華更是要讓蘭珍自己來說清楚了。多稀奇呢,仔細算算這也是蘭珍第一次提要求呢。

不要以為小孩子真的什麼都不懂,其實小孩子也精著呢,楊妙華這態度表現出來,哪怕沒有明說,但蘭珍其實還是感覺到了這點縱容,說話也就直接起來,最後還直接抱著楊妙華的胳膊搖晃:“媽媽,媽媽,你就帶我去吧,我肯定聽話的,而且以後我肯定也會努力讀書的。”

不只撒嬌,這話還有點威逼利誘那味道了。

楊妙華心裡第一個想法都是:咋的,不帶你去縣城,你還就不努力讀書了咋的?

但她剋制住了這股沒來由的惱意,雖然,聽蘭珍小嘴叭叭說了一通,她大概也明白了,小女娃能有什麼志向,她也不懂去縣城真正意味著什麼又有什麼困難,她純粹就是好奇了,聽人說了城裡怎麼怎麼的,知道自己媽媽經常去,這不就來纏上了嗎?

趙福安說的也沒錯,還真就是有點寵壞了,要上天了。話裡話外都只把去縣城當成一件好玩兒的事。小女娃還有點虛榮了,也想進城去看看。

她聽著心裡稍微是有那麼一點不舒服的。誠如趙福安所說,她去縣城真不是什麼享受的事兒,怎麼在孩子嘴裡說得這麼輕描淡寫純好像就是為了出風頭似的。

但她按捺住了這股不爽,因為她意識到,這的確是小孩子,她又不懂那些。

說白了,要是在村子裡,她每天都跟著父母一起幹活,看著父母多麼辛苦,身受自然感同,她肯定能明白父母有多辛苦。但是楊妙華經常往外跑,還是去城裡,小孩子又沒經歷過,總是聽村裡人說城裡多好,進城是件多厲害的事兒,再被人捧著,微微飄了一點,自然就想當然了。

“去去去,你哪裡都想去,都跟你說了——”趙福安已經忍不住又開始訓斥了。

楊妙華趕緊打住了:“你別說了,空口說這些有啥意思?那娃娃沒經歷她能懂?”

冷臉豎眉懟了趙福安,楊妙華低頭再看向蘭珍又換了柔和臉色:“好,蘭珍想去縣城是吧?那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嗎?”蘭珍那沮喪的小臉立刻煥發出新的光彩。

“真的。”楊妙華點頭,神色嚴肅鄭重,“不過媽媽要跟你說明白,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你得都明白了,答應媽媽能吃苦能堅持媽媽才能帶你去。”

“我聽話的,我都答應,我肯定能吃苦的。”小女娃立刻挺起了胸脯。

楊妙華好笑:“先別急,聽我說完。”

“縣城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我們呢,要很早起床,然後走很遠的路,走好幾個小時呢。”

想到現在都沒鐘錶,小孩子對幾個小時也沒啥概念,她又解釋道:“就是我們天剛微微亮,太陽都還沒出來的時候就得起床出發,然後要等到吃晌午了才會抵達縣城。中間要走很久,蘭珍你真的想去嗎?”

估計是被她這臉色有點嚇住了,蘭珍不自覺咬起了指甲。

楊妙華把她小手扯開:“現在跟媽媽說,你還想去嗎?到時候兩條腿都會走得很累很痛的哦。記得上次去老外婆家吧?縣城比那裡還要遠很多呢!”

這形容更具體了,楊妙華瞬間感覺蘭珍的眼睛好像都瞪大了,小嘴也張開了:“那麼遠嗎?”

顯然,那次去老外婆家給小女娃還是留下了深刻印象的。

“對啊,比那還遠,媽媽不騙人的。媽媽也是不想蘭珍吃苦啊,所以蘭珍——”

“可是有車車吧?”蘭珍歪頭,忽然冒了這麼一句出來,“孫二叔都說了,去縣城可以坐車車呢!媽媽,我們坐車車。”

眼睛又開始閃閃發亮,顯然,坐車對娃娃來說也是個極大的誘惑。

楊妙華嘆口氣:“是可以坐車,可是那也要走很遠,我們呢,先要走到公社,然後坐驢車……”楊妙華把一路行程交代了,並且反覆強調,“你也看到了,到處都是山坡,就是坐驢車,中途肯定也有地方要下來走兩步的,到時候蘭珍就要喊腳杆痛了,要掉金豆豆了。”

蘭珍茫然了一瞬,又點頭堅持:“可是後頭有車車坐啊,有車車坐就不累了,對,有車車,我還是能堅持的。”

顯然,坐車車,去縣城,對孩子來說真是極大的願望,讓她愈發割捨不下,甚至願意為此吃些苦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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