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裡，陳翰和莊雲鵬，正在一邊吃著晚飯，一邊喝上了點小酒。
“別提了，M2號墓被盜的那叫一個乾淨！”
莊雲鵬那叫一個鬱悶，往嘴裡大口灌了一瓶啤酒。
【隨州文峰塔曾侯墓地】發掘專案已經進行一個月了。
發掘進度一切順利，但是收穫卻很是讓人失望。
和鳳凰山漢墓群那樣天天充滿驚喜的發掘不同。
在文峰塔這裡，社科院考古所的大家，每天都在唉聲嘆氣的，互相見面開口第一句都是先罵一罵盜墓賊。
太狠了，真的太狠了。
陳翰原本以為，他經手的M1號墓已經夠慘了。
但是當他從莊雲鵬嘴中聽到了M2號墓的情況後，才知道沒有最慘，只有更慘。
M1號墓好歹還留下了2個鼎，而且最近一週，陸續也清理出了2件鬲（gé），一件銅缶。
鬲是一種口圓、三足中空的器具，和鼎一樣，也是一種煮飯用的炊器。
銅缶則是一種圓腹、也有方形的，有蓋、身上有環耳的盛具，可以用來裝水或者裝酒。
曾侯乙墓曾經出土的青銅冰鑑缶，就是一件堪稱鎮國之寶的青銅缶，體型巨大、製作精美，是公元前藝術巔峰之作。
缶在春秋戰國時可是重要的禮器。
只有少數大型的墓葬中才出土青銅缶。
而且缶還有樂器的功能，戰國時期澠池之會上，藺相如就曾逼著秦王擊缶。
08年奧運會開幕式上，數千人擊缶而歌的宏偉場面震撼人心，演奏所用的缶就是以此銅冰鑑缶為原型製作的。
當然，文峰塔M1號墓的封土中清理出來的這個銅缶沒那麼精美，同樣殘壞嚴重，鏽蝕嚴重，僅存上腹部殘片，高度不到12厘米。
應該只有原件的四分之一大。
不過陳翰很有樂觀精神。
如果這個銅缶是完好的，那早就被盜墓賊一起盜走了，也不會留在M1號墓裡，給後來的考古者們，這個一睹真容的機會。
“師弟，知足吧，至少你們還能找到青銅器，就算是殘破嚴重的，那也是正兒八經的珍貴禮器啊！”
莊雲鵬苦澀的拍了拍陳翰胸口：“你知道我們在M2號墓裡，發現的最有價值的東西是什麼嗎？”
“說出來都好笑，是一顆綠松石珠子！”
“除了這個之外，剩下的都是啥？”
“13個銅鏃，也就是銅箭頭。”
“15個車馬器的銅構件，大小和螺母也差不了多少。”
“6個車飾件，一個銅環，兩個銅插銷，幾個零散的骨器，一個鹿角！”
“然後就沒了！五米長五米寬的大槨室裡，一共就剩下了這麼點東西！”
“原本應該塞滿槨室的青銅禮器，簋、鬲、斛、爵、編鐘、車馬全都被盜光了！”
“那些盜墓賊，甚至連成套的車馬器都沒落下，只給我們留了點邊邊角角的零部件！”
莊雲鵬長嘆一口氣，語氣好笑又好氣的說道：“反倒是兩個殉葬棺，沒被盜墓賊看上，裡頭的屍體沒有被盜擾，隨葬品也儲存完好。”
“但是給貴族殉葬的人殉，能有啥貴重物品啊，兩個殉葬棺內裝的就是幾個陶鼎、陶盂、陶壺。”
“你知道的，同樣的器物，用青銅做的是禮器，陶做的就不是了。”
青銅做的鼎，可以說是象徵國家權力，是禮器。
但是陶做的鼎，那就真的只是一個用來烹飪的炊器而已，沒有被賦予任何特殊色彩。
畢竟大禹是用青銅鑄造的九鼎，又不是用陶鑄造的。
在商周時期，貴族用青銅，奴隸和底層平民用陶，階級非常分明。
“不過，奴隸社會用人殉葬，真的太殘忍了。”莊雲鵬勐灌了一口酒，表情十分複雜。
“兩個殉葬棺，東棺裡的遺骸還算完整，四肢長骨殘段較纖細，肌肉附麗線處發育較弱，坐骨大切跡較寬而淺。”
“透過齒齡和骨骼特徵綜合判斷，是一具年齡在25-30歲的年輕女性。”
“西棺內的遺骨骼腐蝕嚴重，骨盆以上部分缺失了，已經無法判斷性別了，不過也可以透過齒齡確定，殉葬時的年紀在25歲左右。”
陳翰很有同感，自嘲的笑了笑：“我們如果生活在商周時期，這個年紀八成就是要當人殉的。”
“記得安陽殷墟商王陵墓區裡，有一座大墓，一共殉葬奴隸三百六十多人，其中大多數都是不滿二十歲的青少年，甚至有大量幼童。”
“春秋戰國時期，雖然在史書上是一段燦爛的時代，是一段文化和藝術爆炸的時代。”
“但是不可否認的是，那也同樣是一個可怖的奴隸制時代。”
“貴族們不僅享受著大量特權，而且地位高高在上，兩軍交戰貴族就算被俘虜了，也要被善待，交了贖金就可以禮送回國。”
“而非貴族的戰俘、奴隸、農奴、野人的地位卻極低，只是為了取樂，都可以隨意殺害。”
“說起來，歐洲中世紀貴族們玩的那套，華夏三千年前就這麼玩了。”
“是啊。”莊雲鵬晃了晃腦袋，語氣惆悵的說道：“那可是一個，王侯將相確實有種的年代。”
“公卿的兒子以後還是公卿，一切權利都會被世襲繼承，世卿世祿。”
“貴族的後代永遠都會是貴族。”
“奴隸和農奴的後代，永遠都只會是奴隸和農奴。”
“要等到商君出現，才打破了這個現狀啊。”
很多人都以為，是陳勝吳廣的出現，大澤鄉畔的那句震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才打破了華夏傳承了幾千年的貴族有種的時代，讓平民有了攪動風雲，打破階級固化，擁有了成為貴族的可能。
但是實際上，終結了華夏世卿世祿體系，為平民開啟了一條上升道路，讓永世的貴族跌落雲端的，其實是商君。
是商鞅變法，終結了西周的世卿世祿制。
也是商鞅制定的軍功爵祿制度，讓大字不識一個的平民，甚至奴隸，都有了一個成為貴族，改變命運的機會。
秦始皇統一天下的班底，有半數都是從平民裡爬上來的精英！
在陳勝吳廣之前，李斯這位“沒種”的平民，就已經憑著自己的努力，成為了秦國的丞相！
“商君啊，確實是一位超越了時代侷限性的英才啊。”陳翰感嘆的點點頭。
要說整個戰國時期，他最佩服誰。
不是那些攪動天下風雲的諸子百家巨頭，也不是那些一戰攻克幾十城，英勇無敵的絕世將才。
正是這位親手終結了一箇舊時代，為華夏文明推開了新時代大門的商君。
“鼕鼕冬……”
一陣突兀的敲門聲，打斷了陳翰和莊雲鵬的酒後胡侃，也打斷了陳翰那亂飛的思緒。
宿舍門被從外面急躁的開啟。
張健波匆忙的走了進來，不顧陳翰和莊雲鵬正在吃飯呢，一把拉起陳翰便往外走。
“陳師弟，M1號墓的填土堆裡，發現了一組編鐘！”
“李教授讓我來找你，一起去鑑別一下編鐘上的銘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