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過大窗,朦朦朧朧照進來。

月色下,老民警的目光直接鎖在客廳陽臺。

那條紅繩還沒燒完,他放在不鏽鋼盆兒裡,在夜色中泛著紅光。

他嘴裡叼著煙,沒出聲,手緊緊拿著槍。

忽然——

那窗簾後面出來三個人。

“都和你說了,這老狗幣絕對在窗簾後面放空易拉罐,你不信,看吧!”

“艹!二十多年了,怎麼還是這招!”

“警惕點好,當時咱們但凡再多個心眼,也不至於就他一個人孤零零活著,好歹留一個和他做伴兒啊。”

三個地上沒有影子的人,穿著便裝,就這麼大搖大擺進了屋。

甚至還朝著警惕的老民警做了個鬼臉。

“小日子可以啊,還喝上了,一個人喝有什麼意思!”

“嘖,小氣鬼,就開了一瓶兒啊。”

“連個燒雞都沒捨得買,行不行啊!”

大咧咧往沙發上一坐,三個人開始閒扯。

憶往昔,追今日,字字句句,都是當年雲滇那些事。

老民警拿著槍,僵硬的坐在沙發上,一雙眼,眼底的警覺全都消散,只剩下模糊。

大片大片的模糊。

這三個人,是他那二十三年前埋骨他鄉的戰友。

死的時候,連個屍體都沒落下。

如今埋在那邊的,也只有三個衣冠冢。

他惦惦記記這麼多年,哪怕是夢裡夢見,也沒有見過一個正臉。

現在卻猝不及防三個人就這樣坐在他旁邊。

彷彿都還活著,似乎回到當年,鮮衣怒馬奔赴戰場,嬉笑怒罵間全是一腔忠魂。

厚重的過往在老民警腦海洶湧,他扛不住這淚,抬手抹一把。

他一動作,旁邊三個人忽然聲音壓低了。

“艹,他是不是哭了?”

“不會是看見咱們了吧?”

“放屁呢,人能見鬼?沒準兒單身太久找不到媳婦大半夜急哭了。”

老民警拿出全身的演技,沒往任何一個人那邊看,叼著嘴裡的煙,拿起啟瓶器噼裡啪啦一件兒啤酒都開了。

拿出手機,開啟某團,搜一圈深夜外賣,只剩下燒烤。

這輩子花錢沒有這麼大方過。

燒烤店能送的,全都點了。

外賣小哥給力,三十分鐘熱熱乎乎全都送來了。

茶几上擺了滿滿當當一堆。

“他中彩票了?”

“丫的瘋了吧,大半夜點了這麼多?有錢這麼造?”

“今兒什麼日子?”

三個人三句話,忽然誰都不說了。

今兒什麼日子。

今兒是二十三年前,他們四個傳遞情報被發現,聯絡外面要將那幫孫子全鍋端的日子。

可惜——

只活了一個。

哥幾個生死永別的日子。

老民警抹一把淚,拿起啤酒瓶兒咣咣咣灌了剩下半瓶兒,“兄弟幾個,你們投胎轉世了吧。”

他彷彿自言自語。

旁邊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話最稠的那個,往老民警那邊挪了挪,“投胎個屁,不看著那幫孫子全都死了,怎麼安心投胎。”

旁邊兩個笑起來,“就是,死也得看著他們先進畜生道。”

老民警抹一把淚。

佯作一無所知。

“咱們當年盯著的那幫孫子,去年全都抓乾淨了,子子孫孫都給丫抓了,你們也能安心了。”

他壞嘛,這場合,不忘損兄弟兩句。

“過幾天我去領養三條狗吧,說不定其中就有你們投胎轉世的,咱們也算再續兄弟情。”

“放你孃的屁!”脾氣急的那個,立刻朝他翻個白眼,怒罵。

還是熟悉的調子。

老民警那一臉的淚,就跟水裡泡過,勝在天黑沒開燈,勝在喝酒彷彿沒拿穩酒瓶,灑了一臉酒。

“這沒良心的王八蛋,咱們三個等著他呢,他盼著咱們投胎轉世當狗呢,你丫當狗老子幾個都不能當狗。”

“就是,這要不是陰魂靠近活人給活人帶黴運,怕他出任務的時候有個閃失,老子直接給他一腳。”

老民警壓著哽咽穩著聲線。

“據說現在投胎人多,也不知道你們下去,給不給你們走個綠色通道,畢竟是立過功的,應該有照顧吧。”

話裡話外,都是那點子小心思,想要知道兄弟們在那邊如何,卻又不敢明著問。

“嗐,咱們哥幾個勞碌命。”

“歇不下來啊,剛下去的時候,是有政策優待,不過咱們一來放心不下那幫孫子,二來放心不下你這孫子,誰捨得投胎。”

“沒閒著,幹老本行呢。”

老民警皺眉。

連一腔悲痛都遲緩,要不是心理素質過硬,險些脫口而出。

老本行?

底下抓壞人?

不是。

壞鬼?

灌一口酒,老民警喃喃自語,“該不會你們捨不得我,在底下陪著我呢吧,我上面抓壞人,你們底下抓壞鬼。”

“艹!”旁邊一人蹭的從沙發上跳起來,蹦到老民警跟前,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這要不是人看不見鬼,我都以為他聽見咱們說話了。”

晃了晃手,眼見老民警沒反應,他又坐回去。

“最近抓的惡鬼在宣城附近鬧事,順便過來看看你。”

說及此,另外兩人嘆氣。

“那鬼不好抓,咱們勾魂索都勾不住。”

“是啊,聽說已經死了好幾個陰差了,甚至有兩個陰差還讓搶了帽子和勾魂索,被打的魂飛魄散。”

老民警聽著這話,眉頭皺緊,那溝壑中全都是對兄弟的惦記。

陰差都折損好幾個,他這三個兄弟會不會受傷?能不能把那惡鬼逮住?

焦慮間,一眼看見不鏽鋼盆兒裡的東西。

老民警頓時心跳如雷。

他燒的時候,這明明是燒了個紅繩。

怎麼現在紅繩變成灰的地方,不見灰,卻只有一把手銬!

這……

老民警嗓間滑動,吞嚥一口急促,忍著沒去看旁邊人,試探性的說:“也不知道你們在底下到底想不想我,別人燒紙燒個別墅,聽說底下能收到,我也不知道給你們燒個啥,燒個手銬吧。”

“啥玩意?”

“你認真的?”

“艹!”

三個人全都笑罵。

老民警將那不鏽鋼盆狀似無意的往他們三人那邊一放。

打個哈欠。

“困死了,睡去了。”

他起身往臥室走。

不是不想多坐一會兒,只是想要光明正大看兄弟一眼。

起身,三張風華正茂的臉,還是當年模樣。

可惜這仨沒看他。

全都直勾勾看著那不鏽鋼盆。

“靠!還真是手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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