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一個成熟的官員來說,殺人是最下等的手段,這種事情幹多了,敵人會變少,可是呢,朋友也會變少。

因此上,數之不盡的刺客對上李義府之後,主要殺的是目標就是李義府的從人,破壞他的馬車,阻撓他的行程,這也是溫柔的目的所在。

一萬貫錢可以收買很多很多的刺客,這些刺客的身份可以是各種各樣的,從流浪在大唐的吐蕃娃子一直到家道中落,生活難以為繼計程車人。

就像充斥在長安,洛陽任何大街小巷裡的流鶯,從龜茲來的舞女再到昔日的名門仕女都有一樣,屬於變化迅速的大唐社會的一份子。

這就是盛世中陽光照耀不到的地方,盛世的高樓越高,陰影就越大。

李治整個人已經變得有些臃腫了,自從風疾發作之後,他的活動時間就大量的減少了,越是缺少活動,缺少好的心情,他就越發的不愛動彈了。

巨熊比他還要肥胖。

李治不愛動彈,巨熊就更加的不愛動彈了。

秋日的清晨是李治最喜愛的光景,沐浴在微涼的陽光下,李治有一搭沒一搭的往巨熊嘴裡的喂梨子,有時候自己也啃一口。

他的視力已經大不如前,看遠處的時候有些模湖,不過,不論是風疾還是肥胖,抑或是視力不好,都不影響他當皇帝。

李義府就跪在毯子外邊,將頭杵在地上一言不發。

以前的時候啊,宰相見皇帝無需大禮跪拜,拱手一揖就可盡顯宰相尊貴。

現在不成了,李治覺得還是讓宰相們跪拜一下比較好,免得這些人恃寵生驕。

李治將咬了一口的梨子塞進巨熊的嘴巴,看著巨熊把梨子吞沒,就澹然的道:“你說你遇到了刺殺?”

李義府連忙道:“一日遇險六次。”

李治莞爾一笑,指著李義府道:“呀呀呀,你該是多招人恨啊,才會有這麼多的人想要殺你。”

李義府抬頭看著皇帝道:“自從陛下下令,命微臣監管長安之後,微臣就成了人人得爾誅之的人。”

李治瞅著李義府道:“雲初已經離開長安了吧?”

李義府道:“長安參與此次盛典之人,已經盡數離開了長安。”

李治又道:“如此,你一日六次遇刺,應當與雲初無關。”

李義府愣了一下道:“陛下,微臣之所以會被刺殺,就是在那道接手長安的詔令釋出之後,除過雲初,微臣想不出還有何人會想著致微臣與死地。”

李治笑著擺擺手道:“雲初若是想要你的性命,你早就死了,別忘了,他曾經是一名優秀的統帥,像他這種人,不動則已,一動必定會行雷霆一擊,不給你任何活命的機會。

你這些年得罪人不少,有人想要取你性命,朕絲毫不感到奇怪,小心從事吧。”

李治的話讓李義府憷然一驚,皇帝說的一點都不差,出身軍方的雲初,若是真的想要他的性命,絕對不會派遣一些喬裝成馬伕,路人的刺客來殺他。

雲初麾下有的是願意為他捨命的軍中勐士,這些人一旦出手,斷然沒有半途而廢的事情。

自己直到現在還活著,應該不是出自雲初之手。

李治費力地站起身,將手安在李義府的肩頭道:“雲初比你想的還要強大,他也就是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長安城上,沒有跟你們爭權奪利的想法,這是你們的運氣,也是朕的運氣。

李敬玄,魏東城回來說,雲初初心不改,長安城依舊是大唐的都城,除過百姓,官府變得富裕了,其餘的都沒有大的改變。

去吧,多找一些護衛早日離開洛陽,替朕去看看長安,看看那裡到底富裕到了何等程度。”

李義府抬頭看看皇帝,還想說話,卻看到皇帝重新坐下來將身體靠在巨熊的身上,神情倦怠的似乎又要入眠,就沒有再說心中的疑惑,拱手倒退著離開了紫薇宮。

李治眯縫著眼睛休憩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對站立在不遠處的左春道:“李義府為何會被刺殺?”

左春拱手道:“聽聞,有人在洛陽行會中釋出了一萬貫的賞格取李義府的命,老奴追查許久也沒有查出到底是誰釋出的暗花。

不過,這道暗花與眾不同,就算沒有殺掉李義府,僅僅是傷到了,也有錢拿。

老奴想……”

李治點點頭道:“知道從哪裡領錢,就能繼續追查是吧?如果可行,就去做。”

左春聞言心頭一凜,他實在是沒有想到皇帝將然會同意他故意提出來的荒唐想法。

要知道李義府此時已經是大唐的宰相,授任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廣平縣侯。

為了查驗一些刺客,也能在如此尊貴的人身上下刀子嗎?

李治見左春有些猶豫,就輕聲問道:“你在擔憂什麼?”

左春匍匐在地上道:“老奴在思量如何按照陛下的佈置去做事。”

李治澹漠的道:“你以前都不思量的。”

左春長嘆一聲,匍匐在地上道:“請陛下憐惜。”

李治將雙手插在袖子裡瞅著遠方的邙山輕聲道:“你老了,就留在宮中養老,給朕推薦一個人上來代替你。”

左春很想推薦百騎司在長安,洛陽兩地的都督,話到嘴邊卻變成了站在紫薇殿另一邊的宦官瑞春。

李治朝瑞春招招手示意他過來,等這個中年宦官過來之後,李治就笑道:“你師傅推薦你當百騎司的大都督,你能升任嗎?”

瑞春皺眉看看左春跪在地上道:“願以死以報陛下。”

李治點點頭,表示讚賞,而後就再一次回到巨熊睡覺的地方,將頭靠在巨熊的脖子上,再一次閉上了眼睛。

瑞春站起身,來到左春身邊,緩緩地抽出橫刀道:“徒兒送師傅一程。”

左春想要爭辯兩句,忽然想起被自己監視著自殺的漢王李元景,吳王李恪,巴陵公主,還有被自己親自監視著燒成灰的王皇后和蕭淑妃,以及長孫無忌臨死前向皇帝發出的那些詛咒。

最終還是伸長了脖子好方便自己的徒弟下刀。

瑞春的武功很好,一刀下去就斬斷了左春的脖子,不等人頭落地,就用一隻皮口袋兜住了腦袋,至於左春斷裂的脖子上,已經被另一個宦官用厚厚的桑皮紙湖住,紫微殿外的金磚上,並沒有流淌出多少血。

巨熊嗅到了濃烈的血腥味,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被李治一巴掌抽在鼻子上,巨熊立刻聽話的躺好,還把自己柔軟的肚皮亮出來,好讓李治靠的更加舒服一些。

李治明顯已經睡著了,打著酣,雖然總有槐葉落在他的身上,卻無人膽敢上前為他蓋上一襲毯子。

好在,巨熊的身體很熱,肥胖的身體也能很好的為李治擋住秋日裡微涼的風。

李弘是在半個時辰之後才知曉左春死掉的訊息,他只是微微愣了片刻,就繼續等著太醫為裴婉瑩診脈,這幾日裡裴婉瑩的身體燥熱,掌心,腳心潮熱,入睡極為困難,似乎有了懷孕的跡象。

太醫的手從裴婉瑩手腕上拿開,想了片刻才對李弘道:“啟稟太子殿下,太子妃只是脾胃不調,並非孕像。”

李弘點點頭道:“孤王知曉了。”

送走了太醫,李弘就對一臉失望的裴婉瑩道:“也好,若是有了身孕,你就沒辦法去泰山了。”

裴婉瑩道:“我寧可這一次不去泰山。”

李弘笑道:“多看看,多聽聽總是好的。”

裴婉瑩驕傲的道:“我寧願等殿下去泰山封禪。”

李弘笑著擺擺手道:“我不會去搞什麼泰山封禪的,徒廢無功的事情罷了。”

說完話,李弘就把裴婉瑩扶到床榻上,撫摸著她的臉道:“好好休息,我去處理一些事情。”

看著李弘的背影,裴婉瑩很想叫住,話在嘴邊終究還是忍住了。

這是一個幾乎完美的丈夫人選,英俊,高大,溫柔,權勢滔天,除過不愛她之外,沒有什麼好挑剔的。

許敬宗最近偶感風寒,把自己關在一間密不透風的屋子裡誰都不見。

李弘過來開啟大門跟門窗,對臥倒在床榻上的許敬宗道:“保持敞亮,通風,多飲用熱水,才是治療風寒的最好辦法。”

許敬宗被小妾攙扶著坐起,咳嗽一聲道:“誰說的?”

李弘道:“孫神仙說的。”

許敬宗笑道:“如此,咱就依法施為。最近老夫在靜室調息,不知外邊可有什麼熱鬧事?”

李弘找了一個靠近窗戶的椅子坐了下來,對許敬宗道:“李義府一日六次遇險。”

許敬宗想都不想道:“雲初乾的。”

李弘皺眉道:“若是師傅乾的,我們這個時候應該在參加李義府的葬禮。

別的不說,在刺殺這一道上,師傅有獨步天下的本事。”

許敬宗呵呵笑道:“本著誰收益,誰的嫌疑就最大的原則來看,雲初他們的收益最大,所以,就一定是他們安排人乾的。”

李弘皺眉道:“我說過,李義府活得好好的。”

許敬宗道:“老夫也說過,就是雲初他們乾的,毫無迴旋的餘地。

還有,雲初不殺李義府才說明他年紀輕輕的已經有幾分老謀深算的模樣了。

太子莫要忘記,李義府僅僅是暫代長安留守之職位,按照時間來算,總體上有八個月到十個月的時間,只要拖過這段時間,他們就贏了,殺死李義府只會讓你父皇,母后狂怒,對他好處不多,所以不殺才是真智慧。”

李弘聽了許敬宗的解說之後道:“如果換成是李敬玄如何?”

許敬宗搖頭道:“李敬玄的女婿如今就在長安任職,聽說入職的僅僅是最爾小吏,可是,雲初卻沒有給他安排任何固定的差事,只是讓他從頭做起,這可不是一般的安排了,算得上是耳提面命一樣的情誼了。

我們知道,陛下自然也知道,所以,在應對雲初的事情上,李敬玄不可靠。

殿下,既然雲初開了長安的官吏口子,東宮所屬也應該有人去長安任職。”

李弘果決的搖頭道:“不用,長安所有人,都任由孤調遣。”

許敬宗神色難明的瞅著李弘道:“這可不是殿下該說的話,信任,終究是有一個限度的。”

李弘瞅著許敬宗嘆口氣道:“三刻之前,父皇殺了左春。”

許敬宗勐地掀開被子坐起來,神色緊張的瞅著李弘道:“殿下,莫要說笑。”

李弘道:“身首分離,死的不能再死了。”

“陛下為何會殺左春?”

“據說是父皇命左春派人去刺傷李義府,左春猶豫了一下,而後就被父皇斬首了。”

許敬宗面色大變,對李弘道:“請殿下立刻斬斷跟李義府的所有勾連。”

李弘皺眉道:“李義府是母后的心腹,父皇一向對他優容有加。”

許敬宗大聲道;“安知不是忌憚有加?”

李弘點點頭道:“再有十天,師傅就會抵達洛陽,到時候孤會親自詢問。”

許敬宗有些失落的道:“殿下,無論如何先斬斷我們跟李義府做的那些交易再說,如果晚了,老臣擔心,會引起陛下的不滿。

這一次陛下連左春都殺了,可見,蘊藏在陛下胸中的憤怒已經到了無法遏制的地步了。

殿下是太子,萬萬不可因小失大,為了區區一些利益,就引發陛下對太子的不滿。”

李弘猶豫片刻,最終還是不捨的對許敬宗道:“好,就如卿家所言,該捨棄的就捨棄掉算了,反正孤還年輕,有的是時間重新佈置。”

許敬宗長吁一口氣,用手摩挲著自己的胸口道:“殿下,此次去泰山,殿下最好居住在雲初統領的軍營內,無事萬萬莫要離開。”

李弘攤攤手道:“這又是為何?”

許敬宗來到窗前,看著飄落的槐樹葉子低聲道:“說不準,老臣的心中很不安,非常的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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