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

這個想法出現的一瞬,肖囂忽然驚醒了過來,嚇的渾身冷汗。

他幾乎是生平第一次最遲鈍,卻也在反應過來之後最慌亂的進入了思維爆炸狀態,迅速對自己如今的精神與心理進行了一次分析,然後愈發的震驚:“我為什麼會忽然生出了這樣的念頭?就這麼自然而然,忽然就有了一種,或許死掉才能解決一切問題的想法……”

心情已經灰暗到了極點,居然覺得,死亡成為了惟一還有色彩的事情。

“我正受到某種影響?”

“正是這種影響,讓我產生了如今情緒上的變化?”

“這是一種可以讓我失去所有的開心、活潑、愉悅感,只剩灰暗心情的力量?”

“……”

肖囂心裡快速的分析著,甚至猶豫了一下,要不要繼續向前。

也就在這時,自己的手機忽然叮的一聲響起,他幾乎需要鼓起很大的動力,才願意把手機拿起來,就好像明知道這時手機裡傳來的資訊很重要,但自己卻懶得去看一樣,因為感覺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需要自己去關心,或在意的事物:“你已進入輻射範圍,請謹慎行事。”

“必要的時候,可以退出。”

“……”

肖囂這時才注意到,周圍兩側的病房裡,已經沒有任何活人了。

似乎也正是因此,業先生無法藉助於其他人的嘴巴與自己交流,只能傳送資訊。

“要退出麼?”

肖囂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向前走去。

他也確定了這種輻射力量的恐怖,但思維爆炸的能力,可以幫自己稍稍緩解。

這種情緒輻射的力量,就像是在汙染一張白紙。

很早之前肖囂就發現,自己的思維爆炸,就像無盡的拉長這張白紙,使它不被徹底覆蓋。

於是他繃緊了心神,一步一步的深入,清晰感受著情緒墮入無盡深淵。

漸漸的,哪怕自己已經反應了過來,已經開始有意的對抗這種無形的汙染,但他還是覺得心情越來越壓抑,自己可以感知到的一切,都變得灰暗而蒼白,一切都索然無味,反而堆積成了一種厚實的,恐怖的雲層,隔絕了一切的陽光與雨露,只剩了陰沉沉的灰暗壓在心頭。

死亡,成為了惟一的誘惑。

就像被關在了密不透風的黑屋子裡,每一秒都變得如十年百年般長久。

死亡是離開這間黑屋子的惟一鑰匙。

他走出幾步之後,甚至又倒退,將自己身上的銀色手槍,匕首,都解了下來,放在牆角。

不敢帶著這些東西繼續前進,生怕這死亡的渴望會讓自己給自己來上一槍。

就這樣,他忍受著無窮無盡的壓抑感,對抗著已經成為了真實且惟一慾望的“死亡渴望”,一點一點走向走廊盡頭,在此之前,他甚至難以理解,原來“死亡”也可以變得像“飢渴”與“性慾”一樣,如此強烈,佔據了自己靈魂最重要的位置,彷彿形成了“救贖”般的意義。

那種積壓在了心頭的灰暗,已經變成了徹頭徹尾的黑暗。

他甚至感覺每動一下,都如此的艱難,感覺身體已經被黑暗接管,僵硬而冰冷。

連身體都已經渴望著死亡了,精神卻還在痛苦而煎熬的支撐著……

鼻血緩緩流了出來。

這是肖囂連思維爆炸的能力都運用到了極點的現象。

如果不是思維爆炸的能力,他不知道自己能撐到什麼時候,或許早就已經向著自己開槍。

但也就在這超出了極限的時候,他終於來到了走廊盡頭。

僵硬的轉身,就看到了左邊一個空蕩蕩的房間裡,正中央的椅子上坐著一個人。

病房的門沒有開啟,或者說,是被拆掉了。

就這麼敞開著,而空無一物的房間裡,只有一張塑膠椅子,那個人影安靜的坐在上面。

他穿著一件黑色的裙子,但奇異的是,肖囂確定,他是一個男人。

他纖細的雙臂,放在膝蓋之上,上面滿滿都是刀割的痕跡。

【禁忌事物:死亡卷顧者】

【危險等級:A級】

【說明:在灰暗且枯燥的世界上,死亡成為了惟一甜美的糖果】

【……】

“A級?”

肖囂心裡,都不由得稍稍震驚。

他這還是第一次見到A級的特殊物品。

不對,不是第一次,好像之前見到的腐爛王國的小女孩,也是A級。

但對肖囂而言,當時見到那個小女孩時,因為不瞭解,所以恐懼不足,當時她帶給自己的衝擊感,遠遠比不上眼前這個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深深的壓抑,與灰暗的絕望感。

“這就是你說的女人?可他明明是個男人……”

他自言自語,詢問業先生。

也就在這時,手機響了起來,位於這個女人身邊,手機鈴聲都顯得異常沉悶而遲鈍,彷彿是隔著一片海聽到這個鈴聲,肖囂用笨拙的肢體拿起了電話,才聽到了業先生的話:

“是的,就是她,這個稱呼沒有錯。”

“他是黑門城近幾年來,惟一出現卻又沒有被清理掉的,A級畸變生物。”

“……”

“A級畸變生物?”

肖囂更驚訝了:“就連腐爛王國,也只是B級畸變事物。”

“是的。”

話筒明明貼在耳邊,業先生的聲音卻像是從天邊傳來:“我與老會長很早之前就發現了她,但是並沒有清理掉她,因為一些特殊的情況,她控制住了自己,沒有釋放畸變影響,但也因此,她變成了整個黑門城最大的威脅,不僅會威脅到我們,當然也可以威脅到地獄組織。”

“只是,她太不可控,所以,我也沒有能力利用她的這份威脅。”

“……”

肖囂深深吁了口氣,道:“所以,你想讓我試試?”

業先生道:“你是會長,有資格決定究竟是利用她,還是清理掉她。”

肖囂微微沉默,腦海裡快速閃過了無數的念頭,然後在極短的時間裡做下了決定。

沉默不語,只是三隻洞察者之眼,快速的向那個男人看了過去。

洞察者的能力,在這一刻展露無疑,隨著三隻眼睛的觀察,然後重疊,他看到了這個男人身上那龐大的情緒輻射之下,釋放出來的些許精神力量,然後開始對這種精神力量進行解析,如同在這個男人身上,開始了空間與時間的雙重流轉,只是,又不會有那麼大的壓力。

正常情況下,肖囂在現實,或者說在城市層面,施展這種能力,會有極大的負荷與壓力,那是因為,他正在回朔整個城市的時間與空間,但針對單獨一個人,負荷與壓力卻少了很多。

洞察者第三階段的能力之一,或許可以稱之為:精神側寫?

城市層面的回朔,自己是在側寫這個城市級別的精神力量,如今,則是側寫個人的。

……

……

周圍的一切忽然變得虛幻,肖囂看到了一段一段的人生:

這間設施已經顯得有些落後的療養院裡,經常會送來一些特殊的病人,有總是可以聽到幻想與幻聽的中年男人,有總是控制不住自己脾氣的女人,但作為這家醫院裡的護工,他們都已經習慣,尤其是一個總是愛笑,渾身上下似乎沐浴著陽光的女孩,對他們最有耐心。

這個女孩總是笑著面對所有人,尤其是對那個還年輕的男孩。

不知什麼原因,男孩陷入了深度抑鬱,他因為屢次的割腕或是吞食安眠藥,被家屬送來了這裡,醫院的責任,就是看好他,治好他,避免有一天,他真的成功完成了自殺。

年輕的女護工很照顧他,陪他聊天,給他帶小禮物,跟他聊電影。

男孩知道,她是想勾起自己求生的慾望,他也很平靜的向女孩解釋,解釋自己一直以來灰暗的精神世界,解釋這個世界上,早已沒有任何值得自己關心的事情,不是矯情,而是真的只能感受到這種灰暗的東西,用盡了一切的辦法,就是無法讓自己開心起來,就是沮喪。

“太痛苦了,我只是想結束而已。”

他很平靜的解釋著這一切,甚至不求她可以明白。

“我明白的。”

女孩笑著回答:“抑鬱症嘛,就是這樣的,你只要按時服藥,總是可以治好自己的,治好了自己之後,你就可以再次感受到開心了,這些灰暗的情緒,絕望的潮水,都會消失的。”

男孩保持沉默,並不抱有希望。

因為他哪怕來到了醫院,也有過數次自殺的嘗試,所以院裡也把他當成了刺頭,時時刻刻盯著他,所以女孩在勸了他幾次之後,也只能對他使出了殺手鐧,她可憐兮兮的握著他的手掌,道:“現在你歸我管啦,你可不能害我呀,你要是死了,我升職加薪的希望就毀啦。”

男孩默默的閉上了眼睛,他確實不忍心毀掉她的前途。

因為這個陽光的女孩,對她的人生有著清晰的規劃,要上班,要賺錢,將來要嫁一個特別英俊的老公,生三個孩子,還要養一條狗,養一隻貓,要活成最幸福美好的樣子……

他羨慕著這種溫暖明媚的人生,也不忍心毀掉。

所以他也在忍著,哪怕那種對死亡的渴望,總是悄無聲息從腦海裡鑽出來,也忍著。

不能對不起這個女孩啊,她確實一直對自己很好。

可是,這種忍耐是無力的,世界愈來愈灰暗,灰暗到讓自己總是喘不過氣來,灰暗一點點的沉澱,甚至開始變成了黑暗,濃烈的化不開的黑暗,控制住了自己的身體,如此的僵硬,麻木,彷彿連呼吸都成了奢侈,彷彿每一秒鐘的絕望,都足有一噸重,且在不停的積累。

死亡成為了惟一甜美的糖果。

那種誘惑,漸漸壓倒了一切,還是讓他想要迫不及待的去追逐。

又一次嘗試,他幾乎要陷入安穩的睡眠,卻還是被發現,搶救了回來。

躺在病床上時,他又見到了女孩,女孩換了便裝,一件黑色的小裙子,臉色顯得非常蒼白,他都是在見到了這個女孩之後,才意識到,自己好像很久沒有見到她了,她變瘦了。

“為什麼又要尋死呢?”

她握著他的手掌,帶著生氣的表情:“那麼多人都想活著,你為什麼一定要尋死呢?”

他無力解釋,因為失去了解釋的慾望。

然後女孩看著他這副表情,忽然伸手摘下了自己的頭髮。

原本有著濃密漂亮的頭髮的她,此時居然變成了一個光頭,她紅彤彤的眼睛裡湧出了淚花:“我是想活著的,我還沒有嫁人,還沒有自己的小孩,我每天只知道加班,工作,我甚至還沒有養過一隻自己的小狗,但我要死啦,醫生說我的病已經治不好了,我要死掉了……”

他很久沒有震驚的感覺了,情緒像一湖死水,永無波瀾。

但這時,卻不受控制的出現了一絲漣漪,難以置信的欠起身體,看著女孩。

“我多想活著啊……”

女孩握著他的手掌,害怕的眼淚從眼眶裡流了出來:“可是我沒有機會再活下去了。”

“你有活下去的機會,但為什麼卻偏偏不肯呢?”

“這是我最後一次過來看你了,你答應我好不好?”

“不要再尋死了,就當是,替我把那份想活的願望,完成了,好不好?”

“……”

“……”

他從那之後,再也沒有見過女孩。

向其他的護工詢問過,但看到的卻只有惋惜的表情。

可是每當夜晚洶湧的絕望湧來,他總是可以看到女孩那雙發紅的眼睛,看到她哭著哀求自己,要讓自己把她的那份生命活下來,於是他感覺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只能撐著。

活著是痛苦的,但自己沒有權力結束這份痛苦了。

因為自己答應了那個女孩,所以只能遵守著諾言,替她活在這個世界上。

這個療養院,發現了轉機:“院裡最難纏的那個,就是動不動就想著自殺,彷彿活著就是為了自殺的傢伙,現在好像變乖了,以前他每隔一段時間,總是要鬧事,搞得大家防不勝防,但現在好了,他向醫生要了一件黑色的小裙子,每次犯病的時候,都會穿上這件裙子。”

“然後他就不會再鬧自殺了,只是安靜的坐在那裡,等待死亡的衝動過去。”

“那件小裙子,比約束帶都有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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