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要避人耳目,杜若一身小廝的裝扮,從角門回到千歲府。

死士陳陽一直將她送到後院門口,停下腳步,看著翠鶯將她迎進亮著廳的廳門內,這才輕手輕腳地退下。

任由翠鶯幫著她卸下臉上身上的偽裝,換上在家裡裝的寬鬆衣袍,杜若轉過臉:“千歲呢?”

“在書房。”

“他什麼時候回來了?”

“晚餐之後不久。”

“那……可吃了晚飯?”

翠鶯搖頭:“婢子問過沉九,說是沒在宮裡吃飯,婢子讓廚房裡做好吃食送過來,千歲也一口沒動。”

杜若擰眉,抬手按住翠鶯為她梳頭髮的手指,起身走出寢室。

穿過廊院,來到沉芳洲的書房門外,她隔著紗窗看了看。

燈下,沉芳洲一手握筆,正緩緩在紙上書寫著什麼。

她邁步進門,來到他身側。

一大卷宣紙已經寫完大半,隨意地堆在桌邊,她探臉看看紙上的字。

“……凡為天下國家有九經,曰:修身也,尊賢也……”

原來,他在默寫的是《中庸》。

杜若一怔,看這樣子,也不像在練字,怎麼突然想起默書了?

伸手扶住他書寫的右臂,她輕聲詢問:“出了什麼事?”

“沒事。”沉芳洲停下書寫的動作,看她一眼,取過椅子上搭著的薄氅披在她肩頭,語氣溫柔,“你去休息吧,我把書默完。”

重新站到桌邊,他再次提過毛筆。

“芳洲。”杜若走過來,扶住他的左臂,“我們是夫妻,你這個樣子,我怎麼放心?”

沉芳洲擰了擰眉,一把將手中還提著筆丟在紙上。

“是他不要我這個學生,我為何還要他這個先生?”

男人的語氣中,有憤怒,更多的是難過。

他與韓景儒與普通的先生學生不同,他是真的三叩九跪拜過師的。

當初,母親要他拜韓景儒為師時,沉芳洲原是不肯的。

那時他年紀尚幼,自幼天資出眾,自然也有幾分年少輕狂。

在心下,對這位傳說中的名儒並不怎麼認同。

直到他親入京城,來到韓景儒位於國子監的家中,站在他簡陋的小院子裡問他。

“論文,我熟讀諸子百家;論武,我戰場所向披靡。夫子又能教我什麼?”

名滿天下的一代名儒,當時已經官拜為相的韓景儒,絲毫沒有因為他是個孩子而輕視,也沒有因為他的年少輕狂而嘲諷,而是認真地轉過臉,遞給他一張紙。

“不如這樣,我們每人給對方出三個問題,若是誰答不上來,便拜對方為師。”

後來,韓景儒回答了他的問題,他卻沒有答上對方的問題,心服氣服地拜他為師。

對於年少的沉芳洲,這天下除了父親和母親,韓景儒是他最配服的人。

失去沉家之後,韓景儒就是他唯一的念想,可是那個人卻毫不客氣地將他也推開了。

後來,沉芳洲自然也查明當年真相。

知道是韓景儒救他,知道韓景儒為救他從此殘疾,丟掉相國之位只能淪為國子監的一個小小教書祭酒……

韓景儒還有家人、族人,他保護他們也是情理之中。

這些道理沉芳洲都懂,可是懂是一回事,接受是另一回事。

那麼在意的人狠心將他推開,對於一個失去一切的孩子來說何等殘忍,又豈能輕易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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