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李府後,宋三郎仍有幾分不真實感,老太太僅僅是為了給睿哥兒爭取一個拜見名師的機會,尚且需要大費周張託關係走人情,怎麼到了兒子這裡,不過是吃了人家幾顆葡萄,對方就搶著給介紹名師大儒了?

宋三問兒子,“辰哥兒都同李伯伯說了些什麼,同爹說說.”

宋景辰才不跟他說實話,眨巴眨巴眼,道:“辰哥兒只顧著吃葡萄,哪裡顧得上同李伯伯說什麼,——爹你嚐嚐,葡萄可好吃了.”

說著話,宋景辰從籃子裡揪下一顆葡萄,放在他爹手心裡。

李逸山非要給孩子帶上的,宋三郎推脫不過,只好領了人家的心意,籃子裡除了葡萄,還給放了幾包精緻的糕點小食。

看著自家一天到晚眼裡只有吃的小憨貨,宋三郎也只得歸結於兒子討人喜歡,合了李老爺的眼緣,不然他也解釋不清楚人家看上辰哥兒哪點兒了。

李家離著宋家並不算遠,走路的話約莫也就不到兩刻鐘的時間。

只宋景辰有他爹跟著就必須得讓抱著,半步都不想走,小孩兒抱住他爹的大腿撒嬌,“爹,腿疼,抱.”

宋三郎不抱他,沒好氣道:“你在李伯伯府裡亂躥亂跑時怎麼不說你腿疼,害爹爹擔心.”

想到自己今日在李家的狼狽全拜這小祖宗所賜,宋三郎的氣不打一出來。

宋景辰仰著小臉兒,“辰哥兒錯了,不該讓爹擔心,下次不亂跑了,爹,抱.”

小孩兒認錯之快,讓宋三郎想揍他,彎腰抱起來,啪!啪!啪!照小屁股給了三下,他大掌收攏起來打的,聽著響,其實並不疼。

宋景辰摟住他爹的脖子,咯咯咯笑,“好疼呀,好疼呀,爹打得我好疼呀.”

“你還敢笑,爹都快被你嚇死了.”

“爹爹盡是自己嚇唬自己,辰哥兒又不是三歲小孩,我知道伯伯府裡沒有柺子,才敢四處轉轉,辰哥兒也記得爹爹的話,看見有水的地方要離遠一些,辰哥兒看到蓮蓬都忍住沒有過去摘,爹爹難道不該誇誇兒子嗎?”

宋三郎:“知道離水遠一些自然該誇,能忍住小饞蟲也是好孩子,但不告訴爹一聲就跑卻是不對,這樣的事情爹不希望再有下一次,記住了嗎?”

宋景辰心說告訴你我還能跑得了嗎?

他嘴上卻道:“辰哥兒是好孩子,最聽爹話.”

說完他還親暱地摟了宋三郎的脖子,小腦袋趴到肩膀上,表示他很乖。

宋三郎顯然招架不住小孩兒親暱的撒嬌服軟,聲音不由軟了下來,道:“說話要算話.”

一路上,宋三郎又叮囑兒子,今天的事先不要告訴家裡任何人,以免影響到哥哥。

宋景辰點頭表示知道,他才不會同家裡人說,一直都不知道才最好,他一點兒也不喜歡讀書,更不喜歡這個大儒,哪個大儒,都是管著他不讓他痛快玩兒的人,他才不稀罕。

回了家,爺兒倆剛一進屋門兒,秀娘就歡喜的跑過來,拽著宋三郎和兒子去看她新買回來的布。

“三郎,你快看,我挑的布頭兒好不好,這塊兒大的可以給咱辰哥兒做個肚兜呢,你摸摸,可軟和呢.”

拽著丈夫的大手摸完,她又把布頭貼在兒子的小臉蛋兒上,笑道:“辰哥兒舒不舒服?”

宋景辰眨著大眼睛,實話實說:“孃親,好滑呀,一點都不扎.”

“那當然,人家掌櫃的說都是富貴人家栽衣剩下的好料子呢,娘也讓我們辰哥兒穿穿富貴人家小少爺才能穿的好衣裳,辰哥兒喜歡嗎?”

聞言,宋景辰皺起了小眉頭,道:“孃親,辰哥兒為什麼要穿人家富貴人家小孩剩下不要的?”

秀娘:“……”

秀娘一腔熱情被兒子的一句話撲了個透心涼,要知道這些料子好多人都在搶,大嫂和二嫂也都搶了,她是仗著力氣大才搶到了其中最好的。

可兒子的話突然就讓她難受了。

宋景辰看到他孃的眼睛紅了,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上前抱住她娘道:“辰哥兒長大了,賺錢,給娘買好多好看的衣裳,還給娘買大金鐲子,孃親不要哭.”

秀娘抱住兒子,擰了兒子的小腮幫子一把,“就你嘴巴甜.”

宋三郎站在一旁,頭一次感覺到沒了身世的加持,他竟然也不過是凡人一個,老婆孩子都養不起的廢物老男人。

他默默上前,捏了下兒子另一邊的小腮幫子,道:“你娘是爹的女人,她的衣裳用不著你買,自有爹給她買好看的衣裳還有大金鐲子.”

“還有,什麼叫人家不要的?那衣裳料子上面還寫了誰的姓氏名字不成?既是擺在鋪子裡賣,誰買下來便是誰的,我們不偷不搶用自己賺來的銀子買回來的,有何低人一等?”

“你不要,爹要,我看這塊兒就不錯,秀娘幫我裁個帕子;嗯……這塊兒也還行,我正缺個荷包.”

“爹,你拿的那塊是娘給我的!”

“不給你,爹也喜歡.”

“大的要讓著小的.”

“孔融讓梨你不知道?”

爺兒倆在床上搶起破布頭兒來,“娘,你快管管你男人呀,他欺負你的好兒子.”

秀娘看著爺倆鬧成一團,破涕為笑,上去拽宋三郎的胳膊,“不准你欺負我兒子.”

“也是我兒子,老子欺負小子不是天經地義嗎?”

宋三郎笑道。

“壞——爹!”

“竟敢說你爹壞,看爹怎麼收拾你.”

宋三郎去撓小孩兒身上的癢癢肉。

宋景辰怕癢,咯咯笑著在床上來回打滾兒,拿腳丫子踹宋三郎。

宋三郎抓住他腳脖子,撓他小腳丫:“臭小子,小胳膊小腿兒,如何敢同爹爹囂張?”

“爹……哈哈哈——投降……哈哈哈——爹,投降.”

“三郎,你快別鬧他了,再給孩子弄岔了氣.”

秀娘心疼兒子。

宋三郎心裡有數,收了手,上前幫兒子順了順氣,又給擦擦小腦瓜上白絨絨的細汗,故意板著臉道:“以後還敢不敢跟爹放肆了?”

宋景辰喘著粗氣,“不,不敢了.”

宋三郎:“爹好還是壞?”

宋景辰:“爹最好.”

秀娘輕拍了兒子一下,道:“辰哥兒以後不准沒大沒小,你爹爹養家很辛苦,都三十歲的人了,還跟人家二十歲的幹一樣活兒,你看爹身上曬得有多黑,爹這般辛苦,都是為了給辰哥兒攢錢娶媳婦兒,辰哥兒要知道心疼你爹爹.”

宋景辰心疼地看向他爹:“不要我爹辛苦,辰哥兒自己的媳婦兒自己賺錢娶.”

宋三郎:“……”

我竟不知道,原來我的追求就是攢錢給兒子娶媳婦兒

……

五日後,永昌伯府派人來送信,同時帶來了陳大儒的一份考題,不考經史學問,卻是一道算學題目,並言明:睿哥兒若能算出此題,就算是其學生了。

宋家眾人一下傻了眼,睿哥兒自己亦是不知所措,他自三歲起,苦讀詩文,卻是從未染指過算學一道。

宋家眾人想幫忙幫不上,因為他們自己也不會,宋三郎倒能幫上卻是不能幫。

陳大儒何能精明之人,能算出此等題目,那必然是對算學一道研究頗深,陳大儒只需再隨便給睿哥兒出上幾道題目,便知睿哥兒的深淺了。

他的顧慮,其他兄弟幾人亦很快想到了,正是因為想到了,所以才喪氣憋屈,這就是開卷考試,卻叫你沒法作弊。

宋景睿緊緊攥著那道算學題,紅了眼圈兒。

老太太招呼小孫子上前,“睿哥兒,到祖母這裡來.”

宋景睿依言過去,語帶哽咽道:“孫兒讓祖母失望了.”

“傻孩子,哭什麼,俗話說得好,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孫兒已經盡力了,不是麼?”

老太太掏出帕子給小孫子擦了擦眼淚,道:“沒有張屠夫還吃不了帶毛的豬不成,沒有那陳大儒,還有李大儒,王大儒,縱然他們都看不上我孫兒,我孫兒亦可以自強不息,讓今日看你不上者,來日對你刮目相看.”

聽完祖母的話,宋景睿生生憋住了眼裡的淚珠,一字一句道:“成大事者,古有蘇秦頭懸梁錐刺股,孫兒定當效仿.”

旁邊宋景辰聽到哥哥的話,忍不住摸了一下自己的白嫩的小肉腿兒,蚊子叮一下他都嫌癢,拿錐子扎肉,那得多疼呀。

哥哥莫不是傻了?

也不想想大伯父、二伯父、大哥哥肯定都聽祖母說過同樣的話,可他們誰也沒考上舉人呀?

誰知道那個叫蘇秦的有沒有真的這樣幹過,就算真的這樣幹過,要是頭懸梁錐刺股以後,就能成為他那樣的大人物,那洛京城的錐子不得搶瘋了?

還有,祖母說話不太靠譜,她前日還說光靠哥哥自己是飛不高的,今日一見哥哥拜師不成,就馬上改口,可見大人最會騙人了——不能信!

“今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

這都是什麼破問題呀,開啟籠子數一數不就成了嗎,故意刁難人。

忽地,宋景辰小腦瓜靈機一動,大聲道:“哥哥,這題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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