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何豐啟扯了扯唇角笑笑:“你大哥挺樂在其中。”

何軒柏何嘗不知道父親利用他處理一些麻煩事, 可他也從中獲取了利益,何豐啟需要一個繼承人,何軒柏想要繼承公司, 不過是願打願挨的關係罷了。

何青荷說:“他一定不是一開始就有這個想法, 他最初的驅動力不是利益,而是希望做一個值得爸爸驕傲的好兒子。”

何軒柏是老大, 從小到大都優秀,人人稱讚, 何青荷還記得小時候哥哥拿著獎狀從學校回到家, 眼睛裡有著驕傲與喜悅。

那個正直而自傲的大哥在父親利益引誘中被磋磨了, 變成了現在這個心思深沉, 時刻提防所有人的何家下一任家主。

何豐啟顯然不想跟何青荷討論這個話題, 說:“你來就是為了教我怎麼當一個父親?”

何青荷望著熟悉又陌生的何豐啟,說:“我來是通知一下爸爸, 我想正式跟你們分家, 優塔這個小公司我就拿走了。”

何豐啟聽了以後沒有什麼反應,說:“這是小事, 你自己看著辦。”

優塔畢竟是何家的子公司, 何軒柏可能會象徵性地阻攔一下, 但不至於動真格。

何青荷繼續說:“我名下的股份也會變成現金處理掉, 我只帶走媽媽留給我的不動產。”

涉及何家公司的利益,何豐啟終於上心了, 他轉過頭嚴厲地看著何青荷,說:“至於到這種地步?”

何豐啟說:“總之我走以後,只剩你們三兄弟,一定要做到那種絕情的地步麼。”

何豐啟皺起眉頭:“什麼意思。”

何豐啟繼續當沒聽到這句話,說:“那你跟你大哥商量一下,把手上的股份轉到他或者他的人那裡。”

何青荷聽父親提到媽媽,垂下眼睛。

何青荷說:“那得看他出多少了。”

他像任何一個叮囑孩子的父親一樣,語重心長地說:“你大哥沒有你想得那麼壞,就像你說的,因為我的問題,他沒有安全感,下意識防備你,但是他不會害你。”

何青荷平和地說:“誰給的價格好,我就出給誰,既然都要分家了,肯定要爭取利益最大化。”

何氏內部也不是那麼風平浪靜,不少人覬覦著董事會里的席位,手上的股份越多,話語權越大,何青荷要拋售股份的訊息放出,一定會引來不少有心人。

何家三兄弟早已成年,卻從沒劃分過財產, 何青荷與何亦竹雖然不參與公司的運營, 但手裡都有何氏的股份。

何青荷慢吞吞地說:“原來爸爸也知道對我有虧欠,擔心我報復。”

何青荷說:“既然要分家, 自然要做得徹底。”

何青荷從頭到尾都很平靜:“我是經過深思熟慮才決定的。”他笑笑,“反正我的退路也不會是這個家。”

何豐啟老薑一顆,不會輕易被何青荷繞進去,說:“你用不著這麼說,是你不顧情分,要跟家裡人對著幹。”

他看向遠方,渾濁的眼睛一片晦暗:“你媽媽走後,我的人生就沒了樂趣,我的身體也越來越差,馬上可以去陪她了。”

何豐啟把扶手拍得啪啪響,衰老的臉上終於有了情緒:“你就是故意的,故意跑來通知我,就是為了報復。”

他說完,靠在椅子上喘了一口氣,語氣變得緩和:“我知道這麼多年,你有很多委屈,但自始至終,你都姓何,怎麼能胳膊肘往外拐。”

何豐啟猛地抬手拍躺椅的扶手,說:“你不幫著自己的親大哥,難道還想把股份賣給其他人不成!”

何豐啟生氣的時候很有威嚴,和藹的時候又讓人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和氣的老人,他對何青荷說:“我知道你記恨我,可我又活得了多久。”

何豐啟說:“你可要想好,這麼做就沒有退路了。”

何青荷站在書房的中央,脊背挺得筆直,面容精緻,氣質沉靜,他還是那句話:“價高者得。”

何豐啟說:“我是過來人,我告訴你,關鍵時刻能給你支援的,還是隻有家人,所以我希望你們兄弟能團結。”

“一定要拋售股份嗎,一定要分得那麼清楚嗎,不一定吧。”

何青荷望著自己的父親。

他終於知道大哥那一套漂亮的話術是像誰學的,怪不得父親最倚重大哥,因為何軒柏完全得到了何豐啟的真傳。

何青荷說:“小時候,我什麼都不懂,被這些話術一次又一次迷惑,幻想著這個家還能變回媽媽在時的那樣。”

所以他一直無法下定決心徹底逃離。

可他長大了,連何亦竹都看清了自己家人的性格,他更是清楚明白。

他不會再被騙了。

何青荷接著說:“爸爸,你的心裡只有你自己,你希望有個人能繼承公司,所以你培養大哥,你希望公司能穩定不出亂子,所以剛才跟我說那樣的話。”

“一開始我跟你說要分家,你並沒放在心上,我說要把股份賣給別人,你才急了。”

“你的核心思想就是讓我繼續忍讓。”

“你從沒站在我的角度,替我想過。”

何豐啟說:“我怎麼沒考慮,你又沒有吃虧。”

何青荷平時總是笑著,現在的臉色一片沉鬱,籠罩著一層淡淡的烏雲。

他問何豐啟:“你捫心自問,我真的沒吃虧麼。”

何豐啟不回答。

何青荷陰沉地說:“在你心裡,反正我和大哥三弟變成什麼樣都無所謂,只要能達成你的目的就行了。”

“我們只是工具人。”

“甚至我比工具人還不如,因為你討厭我,你怨恨我當時沒能救下媽媽。”

終於提到當年那件事。

這是所有人解不開的心結,何青荷把它擺上檯面。

何豐啟繃緊嘴唇,死死盯著何青荷。

何青荷側過自己的臉,讓何豐啟看清他的容貌:“我長得像媽媽,你每次見到我是不是很難受。”

何豐啟再次拍擊扶手,比剛才還大聲:“你胡說八道什麼!”

何青荷心平氣和:“別裝了,爸爸。我已經沒有幻想了,你也用不著勉強自己。”

他說著:“我今天來,不是跟你商量,而是通知,我要分家,我要賣股份,我不會讓自己錢權兩空。”

不再有幻想,就要多考慮自己。

他之前的時光已經葬送在這個家了,他不能搭上自己以後的生活。

何豐啟震怒,罵道:“逆子!”

何青荷望著父親,說:“爸爸,你老了。”

剛才何豐啟說自己身體不好,不是假話,任何人都能看到。

“你壯年的時候,我年少的時候,最美好的時光,卻沒能體驗到父慈子孝,真是遺憾。”

以後也不會有了。

何豐啟聽見何青荷這樣說,反而迅速冷靜下來。

他知道何青荷已經下了決心,不會更改想法,於是再次回到之前的冷淡漠視,擺擺手,說:“你結婚了,有了新靠山,可以跟父親大哥叫板了,說什麼也沒用,你走吧。”

何青荷奇怪:“當初傅琛要跟我結婚的時候,你們不是比我還高興嗎?”

何豐啟當沒有聽見何青荷的嘲諷,扭過頭,看向窗外,不再理會二兒子。

何青荷知道何豐啟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他也渡過了那段渴望家人關注的時期,乾脆說:“反正爸爸也不想再看到我,分完家以後,我不會再回來。”

“不過,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他頓了頓,問何豐啟,“爸爸,你沒想過如果媽媽在天之靈看到你這樣對待我們,她會怎麼想。”

何豐啟猛地轉頭,看著何青荷。

何青荷的臉上重新掛上微笑,笑容溫柔和煦,猛地一看,真與他的母親有幾分相似。

這是何夫人生前最寵愛的孩子,卻被何豐啟故意冷暴力這麼多年。

何青荷笑著說:“我每年掃墓的時候,都會向她告狀。”

何豐啟自己說馬上就要去陪夫人,可夫人若是在九泉之下見到他,不知道會不會責怪。

何豐啟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一直以來何夫人都是他的逆鱗,沒人敢在他面前提亡妻。

今天何青荷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用何夫人刺激何豐啟。

他抬起手,顫顫巍巍地指著書房的大門,瞪著何青荷。

何青荷發現這是何豐啟第一次正眼看他,他笑了笑,說:“你心虛了,爸爸。”

接著他起身,直接走出書房。

*

何青荷離開何家,走向傅琛的車。

他坐進車裡,傅琛說:“你再不出來,我又要衝進去找你了。”

何青荷笑:“不至於,沒說幾句話。”

他說完,定定地看著傅琛。

傅琛問:“怎麼了,在裡面發生什麼事了麼。”

何青荷搖搖頭,突然身體向傅琛傾斜,整個人倒下去。

傅琛連忙接住他。

何青荷將頭靠在傅琛的肩膀上,說:“好累啊。”

傅琛由著他靠著,垂下眼睛:“後面的事交給我。”

何青荷將自己的計劃跟傅琛說過,傅琛是運作資本的,最擅長處理這類事務,能保證何青荷從何家全身而退,並且扒下何軒柏一層皮。

何青荷想,父親說得對,因為他有傅琛當靠山,所以才能在何家有恃無恐。

想想有點悲哀,一味忍讓只能換來更嚴重的打壓,自身硬氣了才有大聲說話的資本。

家人之間竟然也要遵循這種殘酷的社會規則,毫無親情。

何青荷幾乎把所有的重量壓在傅琛身上,喃喃地說:“我沒有家了。”

或許應該說,在媽媽去世的時候開始,他就沒有家了。

傅琛握住他的手,說:“不,你有家。”

何青荷怔了怔,繼而笑起來。

與另一個人建立一個新的家庭,婚姻的意義大概就是如此。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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