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何青荷不說話。

供應商不安地問:“何先生?”

何青荷平靜地說:“我明白了, 謝謝你告訴我。今天不用送食材了,下次吧。”

說完,他掛了電話。

何青荷從衛生間走回排戲的房間, 傅琛坐在原地翻看劇本, 抬頭問:“怎麼去了那麼久。”

何青荷態度自然地坐到他身邊,正好攝像師也去吃飯了, 何青荷笑著對傅琛說:“你不喜歡吃鴨子。”

他的語氣稀鬆平常,悠閒地像在討論天氣。

傅琛頓住。

何青荷笑眯眯:“不喜歡吃, 還不想讓我發現, 偷偷摸摸不讓別人送鴨子到家裡, 真是辛苦你了。”

傅琛沒想到從一隻鴨子身上,能發散出這麼多東西,他跟何青荷生活一年,沒發現他如此會上升。

何青荷:“……”

何青荷點頭。

傅琛推眼鏡,說:“我照顧你的情緒,不告訴你鴨子的事,也沒有錯。”

他頓了頓,繼續說:“如果硬要挑錯,你先入為主地認為我喜歡鴨子,從沒觀察過我的反應,每天做鴨子,這不就是你之前討厭的程式化?”

傅琛說:“你不要這樣陰陽怪氣地說話,不適合你。”

傅琛的臉色不是很好,說:“那是他自己喜歡,按在我頭上。秦啟帆平時吊兒郎當,他的話不能全信。”

何青荷氣笑了:“行行行,我們都沒錯。”

兩個人同時沉默,說到底,陰錯陽差。

傅琛對任何食物都沒有好惡, 硬生生被何青荷逼得討厭鴨子。

兩個人你來我往,句子越說越長,內容越說越離譜,完全忘記說好了要休戰。

何青荷不自覺又拉高聲音:“不是我們的錯,那是鴨子的錯咯?”

傅琛抬了抬眼鏡, 說:“也不是不喜歡,本來普普通通, 但有段時間你天天做, 每天的餐桌上都有鴨子,我必須吃完, 時間久了,我就不想吃了。”

認為這樣是對對方好,就一意孤行,這不就是何青荷抨擊的憑經驗過日子。

何青荷驚呆了,傅琛居然反過來指控他:“你還倒打一耙,難道我想做你喜歡的食物還有錯嗎?”

傅琛冷冷地說:“如果甩鍋給鴨子能讓你滿意,也不是不可以。”

何青荷這才收起笑容, 露出疲憊的神情, 不解地問傅琛:“你怎麼不說呢?”

但何青荷依舊不解:“我搞錯了,你為什麼不吭聲?”一句話的事,傅琛偏偏不解釋,“而且我也沒逼著你非要吃完啊。”

攝像師見他看過來,饒有興致地說:“你們繼續啊。”正拍得起勁呢,“繼續說鴨子。”

何青荷還想跟傅琛繼續拉扯拉扯,什麼東西的反光突然掠過他的眼角。

何青荷:“……”

所以一直是他好心辦壞事嗎。

何青荷深吸一口氣,說:“看,這就是我們之間的問題,小小的一個誤會持續這麼長的時間,你說一句吃膩了,我不會傷心得要死要活,可你硬是不說,拖到現在,無限放大,你不開心,我也不開心。”

就是因為傅琛平時對什麼食物都沒興趣,他才想,好不容易傅琛喜歡鴨子,那必然是非常愛吃的,所以他才頻繁買鴨子。

其實何青荷屬於想法超多的那類人,他發呆的時候、沉默的時候,心裡都在想東想西,只是平時傅琛不知道,如今他選擇坦白給傅琛看而已。

就是因為傅琛每次都吃完了,何青荷認為他愛吃,於是下次做得更多,如此往復,惡性迴圈,傅琛就更討厭鴨子。

傅琛問:“你為什麼會認為我喜歡。”他從沒說過喜歡鴨子的話。

何青荷抿抿嘴唇,說:“你外甥告訴我的。”

這回輪到何青荷頓住,他說:“我以為你喜歡。”

傅琛:“……”

傅琛板著臉,問:“秦啟帆?”

傅琛說:“我不是說了,為了照顧你的情緒。這不過是小事而已,不用想得那麼複雜。”

何青荷本能地扭頭,看到攝像師正舉著攝像機,用鏡頭對準他們。

傅琛說:“你專門為我做飯,是一番心意,我不能潑你的冷水。”

何青荷經常對傅琛說辛苦了, 通常都是真心實意地心疼傅琛, 用作諷刺還是第一次。

可傅琛不習慣。

比起當面說吃膩了,背後避開鴨子做的飯菜,暗地裡叮囑供應商不要送貨,這些行為更讓他難受。

不吃一種食物而已,又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跟他打聲招呼, 他不做就是了, 需要這樣揹著他折騰嗎?

傅琛說:“我本來就這樣覺得,是你總是不滿意。”

何青荷說:“寧願迂迴,也不願意溝通,你還覺得這樣是正確的嗎。”

那時候他剛跟傅琛結婚,傅琛對什麼都平平淡淡,何青荷超級琛的喜好,於是在傅家的聚會上向與傅琛一起長大的外甥秦啟帆打聽,秦啟帆告訴他,傅琛喜歡吃鴨子。

何青荷動動嘴唇,問:“你什麼時候在這裡的。”

攝像師想了想,回答:“從你質問傅總為什麼不說開始。”

何青荷:“……”

那不是一開始就在了嗎。

何青荷有氣無力地問:“可以把這一段刪掉嗎。”

攝像師笑:“這個需要導演定奪。”

徐導肯定不會刪,何青荷放棄了,反正他們在網友眼裡已經是極地夫夫了,用不著顧及形象了。

何青荷不說話,傅琛也不吭聲,攝像師提醒他們:“你們的排戲進度很落後。”

何青荷這才想起正事,重新拿起劇本,對傅琛說:“我們還是先想想怎麼演戲吧。”

鴨子什麼的,隨便吧,從今天開始,他也不喜歡吃鴨子了。

傅琛表示同意。

可兩個人經過中午的爭執,越發沒有心情,乾巴巴地念著臺詞,沒有一點起伏。

下午的時候,何亦竹終於輪轉到他們這裡,他一進屋就說:“讓我來檢查檢查你們的進度。”

何青荷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何亦竹讓兩個人對臺詞讓他聽聽,何青荷與傅琛唸了一遍臺詞,何亦竹呆住,震驚地問:“你們這是毫無進度啊,這麼長時間幹什麼去了。”

早上看了一場電影,中午吵了一架,其他一點正事都沒幹。

何亦竹打量兩個人,邪氣地勾了勾嘴唇,說:“我來調教你們。”

他給何青荷與傅琛一句一句地摳臺詞,對傅琛尤其嚴格。

“能不能念臺詞的時候有點起伏,小學的時候沒參加過詩朗誦嗎?”

“你是皇帝,拿出皇帝的威嚴來,不用客客氣氣。”

“總裁當多了吧,對面是你心愛的人,你這麼兇幹嘛。”

一會要威嚴,一會又不能太兇,連何青荷都聽不下去,不得不出聲阻止:“小竹!”

何亦竹撇撇嘴,說:“沒見過像你們演技這麼爛的。”

他放下手裡的劇本,指揮哥哥和哥哥的老公:“你們兩個試著演一演。”

臺詞都念不清楚,怎麼演得出來。

何亦竹催促:“快啊,今天不演,後天在臺上也得演。”

何青荷看向傅琛,傅琛點點頭。

傅琛不會跟小孩子一般見識,但何亦竹說的對,他們不能一點進展都沒有,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了。

兩個人拿著劇本站到房間中央。

排練的房間給出了足夠的空間,旁邊甚至還有一些道具。

這是兩位主角在寢宮的拉扯戲,一開始甘寂發現只有自己獨活悲痛欲絕,然後皇帝出現,甘寂質問,與皇帝對峙,接著皇帝想強迫甘寂,甘寂徹底瘋魔。

情緒一層一層遞進,最後鬧得不可開交,每一幕感情都有昇華與變化。

開場,何青荷唸了幾句臺詞,何亦竹搖頭:“不夠痛徹心扉。”

甘寂本來抱著赴死的決心,突然發現自己獨活,一時半會接受不了。

何亦竹臉上的笑容收了收,他看向何青荷,說:“失去親人的悲痛,你應該明白。”

何青荷抿抿嘴唇,垂下眼眸,用眼睫遮去他眼裡的情緒。

等他再次抬起眼時,臺詞貼合了不少。

何亦竹勉強點頭:“還行吧,湊合過了。”

接著皇帝登場,甘寂衝上去質問,兩個人發生激烈的衝突。

何亦竹看了兩個人的表演,表情困惑:“你們沒吵過架嗎?”

兩人同時沉默。

攝像師心想,他們中午剛吵過架呢,不過可溫柔了,除了語速快了點,如果不聽他們談話的內容,基本看不出來在爭執。

何亦竹自然惡補過之前的綜藝,知道極地夫夫名號的由來,也知道兩個人相敬如冰,他嘲諷地笑了一聲,說:“算了,就這樣吧,沒有經歷過的事,無法有代入感,怎麼也演不出來。”

新人想要迅速提高演技,最快捷的方法就是代入替換,回憶自己相似的經歷,喚醒情緒,剛才何青荷演甘寂悲痛的那一幕就是用的這種方法。

而這一幕,皇帝與甘寂的思想與行為發生激烈碰撞,沒有吵過架的極地夫夫無法理解,還是算了。

“接著演。”何亦竹抱著胸,用審視的目光看著臺上的兩人,活像真在拍戲的導演。

憤怒總是與慾望互相伴生,甘寂大聲斥責皇帝,挑戰皇帝的威嚴,皇帝又無法殺了甘寂,只能透過慾望上的征服,展示自己的地位與權威。

皇帝抱住甘寂,想把他壓倒。

換到傅琛這邊,就是扶住何青荷的胳臂,拜託他躺下。

何亦竹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說:“您這是扶老太太過馬路呢?生怕他摔著了?”

傅琛:“……”

何亦竹抹了一把臉,耐著性子說:“這個時候,你很生氣,同時又對他充滿慾望,你要征服他,你得表現出強勢的一面。”

傅琛皺起眉頭。

大多數情況下,傅琛都是紳士有禮的,對何青荷做過最強勢的事,大概就是把他攬進懷裡,強迫他睡覺。

在傅琛的眼裡,皇帝的這種行為不是強x麼,他做不到。

“再來一遍。”何大導演發話。

傅琛只好重來。

他拉住何青荷的胳臂,手上用力,想把何青荷拽過來。

何青荷感覺小臂像被鐵鉗夾住,一時吃痛,下意識“嘶”了一聲。

傅琛立刻鬆開他,拉起他的胳臂檢視:“你沒事吧,疼不疼。”

何亦竹:“……”

沒救了,真的。

他在來綜藝之前,還對極地夫夫這個稱號不以為然,如今親眼所見,這兩個人比起傳聞,簡直有有過之而無不及。

一想到他哥哥的婚姻成了這種樣子,何亦竹就窩火。

犧牲二哥的婚姻最後換來什麼,不過是何家人的面子罷了。

何亦竹邁開步伐走到兩人中間,說:“我示範一次,看好了。”

他轉向何青荷,突然換了一副表情,臉上的玩世不恭蕩然無存,唇角不再帶著笑容,而是繃緊唇線,目光沉沉地望著何青荷。

說話欠扁的何亦竹不見了,取而代之站在這裡的是皇帝。

皇帝深不見底的眼眸裡,有著濃重的陰鬱,彷彿壓城的黑雲,籠罩著天空大地。

深深的黑色裡又帶著一抹豔麗的紅,那是皇帝再也無法隱藏的慾望。

他死死盯著甘寂,如果眼神能殺人,他恨不得讓甘寂死無葬身之地。

但他做不到讓甘寂死。

他只能掠奪。

皇帝拉住甘寂的手臂,粗暴地把他拽進自己的懷裡,胳臂禁錮著他的腰身,幾乎要將懷裡細瘦的腰肢折斷。

皇帝說:“你恨朕,朕何嘗不恨你。”

大掌抵住顫唞的後背,幾乎要陷入皮肉,直接觸碰身體深處的臟器。

這個身體的每一條血脈,每一根骨骼都是他的。

“你是我的。”帝王低語。

何青荷被何亦竹的演技震住了。

本來按照劇本,甘寂應該反抗皇帝,撕咬皇帝的手掌,但他深陷何亦竹的演技,一時間忘記做出反應。

他這個三弟弟,平時隨心所欲,只知道惹大哥生氣,沒想到業務水平竟然這麼好。

就在何青荷愣神的時候,傅琛走上前,一把拉開何亦竹圈在何青荷腰上的手,攬住何青荷的肩膀,把他從何亦竹懷裡換到自己懷裡。

何亦竹一直在針對自己,傅琛不是沒有察覺。

從他跟何青荷結婚起,這位小舅子始終對他有敵意。

傅琛把何亦竹的這種行為,歸結為小孩子討厭自己的東西被搶走,由著他胡鬧,不跟他計較。

但當著自己的面抱住何青荷,手擱在何青荷的細腰上,一直摸到後背,傅琛忍不了。

哪怕是在演戲也不行,哪怕是親弟弟也不行。

傅琛摟著何青荷,手指一寸一寸撫過他的腰背,似乎想以此檢查他的情況。

何青荷剛才被何亦竹摸了一把,只覺得何亦竹演技驚人,沒有在意別的。現在傅琛的手也在他的後背徘徊,何青荷瘋狂起雞皮疙瘩,後腰一軟,差點直接跌下去,只能攀住傅琛的胳臂維持平衡。

傅琛見何青荷沒什麼問題,這才抬眼看向何亦竹,他的眸光銳利,如同寒霜,連眼鏡都不能中和他眼中的戾氣。

如果說皇帝的目光是黑雲壓城,傅琛的眼神就是風雪肆虐,冰天雪地,寸草不生。

何亦竹愣了愣,繼而迸發出一聲大笑,說:“這個狀態非常不錯,就按照這種感覺演。”

他瀟灑地說:“我還得去看別的嘉賓。”

說完,他就大搖大擺地走出房間。

何青荷搞不清楚狀況,愣了一會,突然意識到旁邊還有攝像機,紅著臉從傅琛的懷裡退出來,尷尬地說:“你這是做什麼。”

傅琛不說話。

傅琛理智上明白剛才何亦竹只是在施展演技,但自己的身體脫離理智的掌控,生生打斷了何家兩兄弟對戲。

失控的情況日漸頻繁,傅琛卻不討厭。

何青荷見傅琛若有所思,重新拿起劇本,生硬地轉移話題:“我們還是繼續練吧。”

還別說,何亦竹這樣一番折騰,他們找到點演戲的感覺了,總算不像無頭蒼蠅。

傅琛低頭去看劇本,從心底排斥何亦竹的那種演法。

一是他做不到,二是他終歸跟劇本里的皇帝不是一類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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