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簾被兩側宮女掀開。

眾人伸長了腦袋,翹首以盼。

蕭柳等人更是激動到快要鑽進了轎子裡,恨不得能貼上去近距離圍觀。

最先印入眼簾的,是一隻黑色的靴子,輕輕踏在了地面上。

旋即少年雙手持圓扇下轎,與崇寧長公主的端美儀態截然不同,他看起來有些匆匆忙忙,後腰處的墨髮打了個旋兒,高高翹起變成一個突在後腰的髮圈。

此時崇寧長公主已經從高臺上走下,側身而過時,她不著痕跡迅速伸出手將連搖光後腰處梳理柔順,才面不改色經過。

連搖光步子一滯,繼續前進。

“是搖光仙尊?”

“是搖光仙尊!”

“是活的搖光仙尊!”

修士們吵吵嚷嚷你推我搡,興奮拍打著周圍人的肩膀。

蕭柳衝在最前面,世子拽都拽不住他,一群人圍在連搖光的前後左右各個方位,還有人好奇彎下腰從下側方往上看。

試圖看見他的臉。

“……”遠處的連星茗訕笑靜默。

熱情到有點恐怖了,這些人。

“看不見正臉啊!”

眾人焦急到抓耳撓腮,一路跟隨連搖光的腳步,亦步亦趨往前走,“傳言中搖光仙尊姿容昳麗、耀如春華,是一位讓人見了便會自慚形愧的美人。

這側臉就已經很好看了,想看正臉!!”

“別擠別擠,我年齡大我先看!”

“道友們,看完了就把左右兩邊讓出來啊,你們看見了,我們後頭的人還沒看見呢.”

連星茗扶額,深感不好意思:“……”諸位,誇張了誇張了。

正圍觀時,遠處有數道劍光掠來,銳利光芒宛若翩若驚鴻刺穿長空。

倏然間,高臺下就翩翩而至上百位身著蓬萊仙島服飾的修真者,他們大多數人都帶著斗笠,有些還用繃帶將脖頸纏繞了起來,只有小部分人才將面額盡數露出。

這群人模樣怪異,世子疑惑問:“蓬萊仙島出行是必須要戴斗笠嗎?為啥他們有些人戴了,有些人沒有戴?”

“這個蕭某知道!”

蕭柳自從進入幻象以來,便精神煥發時不時還掏出個小本子記錄著什麼,他激動道:“史冊有載,仙長攜百名門生前來佛狸挑選閉門二弟子,途徑某處村落時順手替那方村民除毒獸——他們這次帶來的小輩全都被那隻毒獸噴了滿頭滿臉的毒汁哈哈哈!”

真就是在見證歷史!他繼續道:“洗淨毒汁後那處面板一月內不得見光,否則就會瘙癢難耐。

萬般無奈之下,他們就只能弄個斗笠戴戴避光了.”

這件事連星茗有印象。

他湊近傅寄秋,抬手指了指蓬萊仙島門生中一位雙手都纏著厚厚繃帶的修士,故意調侃笑道:“阿檀,你看那個人,他兩隻手都纏得動彈不得,像不像白色的螃蟹哈哈哈哈哈……”傅寄秋轉眸看去。

一群人大多數都只是戴著斗笠,唯有站立在仙長側面的少年雙手纏成了兩塊偌大“白鐵塊”,那是十六歲時的他——當時是他衝上前誅防毒獸,因此也比其他人多染了滿手的毒液。

“像.”

傅寄秋心尖微動,也笑了。

連星茗便笑得更開懷,“我真好奇他自己是怎麼喝水的,兩隻手把杯子抱起來喝嘛.”

“……”裴子燁莫名其妙看了眼他們二人,不知道他們在笑什麼。

他又轉回視線,紅著眼眶看向前方那道身著黑金色宮服的少年背影,明明這個時候他應該衝上去,比其他所有人都要靠得更近、貼得更緊,可他卻停在原地遲遲邁不開腳步。

他又不自覺被身邊這兩人的說話聲干擾,控制不住地去在意,想弄明白他們在笑什麼。

正巧這時,被眾人環繞的連搖光持扇經過蓬萊仙島門生時,頓足偏眸,視線往下。

他的右手邊是少年傅寄秋。

少年傅寄秋靜立片刻,突然耳根微紅、一言不發地把兩隻手藏到了身後。

蒲扇後立即傳來“噗”一聲笑。

連搖光將扇面偏了半寸,一雙泛著水潤光澤的含情桃花眼探出,忍笑道:“手挺別緻.”

少年傅寄秋:“……”一眾戴斗笠的小輩門生:“……”“哈哈哈哈哈搖光仙尊好損啊!”

世子噴笑出聲,“人家兩隻手繞成鐵塊已經夠慘了,他怎麼走到一半還抽個空笑人家啊.”

“此人是誰,真是又慘又好笑.”

與崇寧長公主受封的流程差不多,連搖光走上高臺之後,不一會上面就再一次傳來了雄厚的聲音:“……南風斯玄,俊秀篤學,穎才具備。

大有乃父之風範,朕之夕影,著即冊封為——搖光!”

臺下士兵高高舉起武器,面色漲紅高呼:“搖光二皇子!搖光二皇子!!”

他們的歡呼聲變得更大,這一次他們是在為未來的佛狸皇而高呼!四面高高豎起的圍牆都擋不住這聲音,場面宛如煮沸了的鍋爐,春日的暖風送來從宮牆外飄進的楊柳葉,修士們彷彿也被這洪亮的聲音激到精神抖擻——這是搖光仙尊修仙之路的開始。

是他顛沛流離、充滿謎團的一生起點!“諸位可得睜大眼睛,我們馬上就要見證搖光仙尊的高光時刻了哈哈哈.”

不知是誰先喊出了這句話,“蓬萊仙島來佛狸挑選掌門二弟子,怎奈崇寧長公主蠢笨不堪——就是那個帶著七萬士兵都打不過敵國兩千人的禍國罪人。

相較之下搖光仙尊慧根聰穎,這還用得著挑選嗎?”

“誰來修仙根本就沒有懸念啊.”

大家紛紛跑到了高臺之下,佔據最佳觀景點,滿臉都是期待。

仙長選人,一看才能,二看品德。

才能無非舞刀弄槍,琴棋書畫。

最先考績的,是現場作畫。

宮人們紛紛退至兩側,崇寧長公主拾起毛筆,神情專注沾墨,腕部輕轉於片刻後凝重作下一幅潑墨山水畫。

黑白底色盪開壯麗河山,一輪氤氳隱沒在霧氣中的圓日冉冉升起,畫卷鋪開,其內所蘊含的意境震盪神魂。

蓬萊仙島長老見之,讚不絕口。

眾人面面相覷,“……感覺還不錯啊?”

“何止不錯,這畫的已經很好了吧。

她這樣都叫無能無才,那搖光仙尊得厲害成什麼樣.”

很快,連搖光也上前。

他神情淡定從容,單手持扇另一隻手在白卷上隨意揮灑了幾筆,道:“畫好了.”

眾人立即好奇湊上前看,紛紛呆住。

白卷上畫有一個……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幾個小圈圈湊在一起,底下好像還有隻尾巴。

長老似乎也頗覺疑惑,“你畫的是什麼?”

連搖光表情乖巧答:“小王八.”

“…………”長老忍俊不禁笑道:“畫得還挺可愛.”

第二考績的,是彎弓射箭。

崇寧長公主高舉精緻小巧的弓弦,抬手拉滿弓,“嗖”一聲厲箭呼嘯,奪得五環。

連搖光狂抖著手拉弓,“砰”一聲弓弦鬆開,箭支落在了他自己的腳下,脫靶無成績。

眾人總算是回過味來了。

“搖光仙尊這是在……做什麼?”

“他在藏鋒??”

世子疑惑拱了拱蕭柳,問:“你們不是說崇寧長公主笨死了嗎?她看起來不笨的啊.”

蕭柳同樣迷茫不解,激動埋頭苦記——今日的所見所聞,恐怕會顛覆整個修真界的認知!最後考績的,是品德。

方才兩個環節一直都是長老出面,這次則是換成了仙長。

仙長是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年模樣,鶴髮白袍仙風道骨,他走上前,語氣溫和問:“我只是問一個問題,你們不要緊張.”

“是.”

連搖光與崇寧長公主低著頭,恭敬回。

仙長笑問:“你們的理想是什麼?”

崇寧長公主依舊不敢抬頭,倒是一旁的連搖光疑惑從圓扇後抬了下眼,仙長笑著補充道:“意思是,你們日後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

眾多圍觀修士紛紛豎起耳朵,交頭接耳。

“搖光仙尊的理想?想不到誒.”

“練好琴吧?他以前不是老是要練琴嘛.”

在他們熱烈討論的時候,崇寧長公主低頭看著地面,柔和堅韌道:“我想要修仙,一劍鎮山河,護佑我國蒼生安寧.”

仙長點了點頭,沒有過多評價,他轉眼看向了連搖光,“你呢?”

連搖光想都不想,提及此話時眉眼帶著喜悅與期待,眼睛亮亮說:“我想要繼承皇位,當一個為國為民的好皇帝.”

“!!!”

這番言論對於修士們來說是巨大的衝擊,蕭柳奮筆疾書時萬般詫異抬頭:“搖光仙尊他……不想修仙?”

怎會如此。

他們這些修士踏入漫漫仙途的第一步,便是有足夠的信念、毅力,去忍耐長久的孤寂。

可以很明確的說,一個不想修仙的人若是被逼著修仙,那就代表著他要被迫背井離鄉、被迫疏遠至親好友、被迫放棄唾手可得的一切心愛事物,最後被迫一個一個看著從前相熟的知己先一步離世……這對於任何人來說,應當都是極度痛苦的。

還不等他們細想,更讓他們覺得詫異的事情發生了。

仙長沉吟片刻,抬手喚出把法琴。

“你試試.”

連搖光茫然抬頭,道:“我不會彈琴.”

仙長問:“你喜歡彈琴嗎?”

連搖光誠實回:“我不會彈我也不喜歡彈,我覺得琴音過於喧鬧,也不好聽.”

他補充:“但法琴挺好看的,不過也只是看著好看,當做收藏品不錯.”

——大驚聞,被全修仙界所有琴修們看作修仙至高榜樣的搖光仙尊,他本人不喜彈琴!眾人此時心裡頭已經不僅僅是驚愕了,他們接連被這巨大的衝擊攪和得頭暈腦脹,腦子裡像糊成了一團,根本就無法思考。

仙長抬掌按住連搖光的胳膊,往其內輸送小注靈力,命其撥弄琴絃。

連搖光聽命照做,幾乎仙長輸送了多少靈力,他的指尖就掠出多少。

仙長收起手,十分滿意點了點頭。

至此,事態清了。

蓬萊仙島眾人隨宮人去宮苑中稍作歇息,連搖光與崇寧長公主則是持扇退下。

眾人連忙跟上,行走時滿臉震撼。

“他不喜歡彈琴,他還一直練琴?往後的人生擯棄掉自己的理想,一直做一件不喜歡的事情,那他的人生不是一眼就能看到盡頭?”

“感覺像被捆住了一樣,好難受!”

“…………”連星茗舉步,低低垂著黑睫盯著地面。

不止是他,還有他皇姐。

他的皇姐叫做連玥,比他大七歲。

在今日之前的前十七年,連玥從小到大都在為成為一名修仙者而努力,她熟知修真界的每一件法寶、也向往修真界的每一件飄渺白衣裙,時而暢想御劍而行,時而期盼振劍護佑子民——這一切的夙願與訴求全部止步於今天,從今天開始,她就要割捨理想,當一個按部就班、待字閨中的亂世公主。

她的未來不過是和親,然後死在別國。

而連星茗自己呢?他從小到大都在為當一個合格的皇帝而準備,他熟讀四書五經,熟背百家兵法,一手弓箭百步穿楊。

他經常會在某一個深夜爬上城牆,激動眺望遠處河山,一直待到天明時看著百家萬戶炊煙裊裊,而後在自己的小地圖上畫上一個紅圈圈,批註該地的人情風貌,暢想著來日繼承皇位,他應該怎樣去調整稅收,讓飢寒交迫的人們溫飽,讓保守戰亂的孩子們不再恐慌。

他的畢生追求同樣也於今日破碎。

***穿過迴廊,黑金宮服伴著暖洋洋的春風飄然而起。

待周邊的宮人散盡,連玥才停下步子,撤開擋面的圓扇。

眾人一看清楚她的臉,不由紛紛一震。

連玥姿色平平,單眼皮圓眼睛,屬於扔在大街人群之中一下子便找不著了的長相。

若真論及有什麼顯眼之處,那邊是她右側眼周有一圈烏黑的胎記,讓她看起來更像一隻灰撲撲的石頭,黯淡無光。

只一雙眼澄清清澈、溫善順從,自帶一種逆來順受的婉約柔韌氣質。

她轉眼看向連搖光,眼圈瞬間紅了。

連搖光心虛地行禮:“皇姐恕罪,是弟弟來遲!讓皇姐為我擔心了.”

連玥道:“臨出宮門前我險些以為要空車遊行!最後一秒你才上馬車,你去哪兒了?”

連搖光道:“我在練武場練射箭,臨時被絆住了腳步.”

見連玥依舊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他甩開蒲扇哈哈笑道:“皇姐,你知道剛才我有多著急嗎?我連這身宮服都是在馬車上急急忙忙換的,沒有宮人幫我穿衣,這腰帶我也弄不清該往哪裡綁,甚至你上去聽封時我還在馬車裡穿鞋子,穿也穿不上,我險些以為我要衣衫不整丟個大臉了,真是嚇死!”

連玥眼圈還是通紅,默默彎唇避開視線。

連搖光道:“皇姐你笑了!”

連玥拿他沒辦法,笑著嘆氣道:“是是是,我笑了。

以後莫要再如此冒險.”

連玥問:“你方才為何要裝作射不出箭?”

連搖光答:“我自然要裝啊!若被選上去修仙,一入仙門深似海,從此王國成路人,我不如在這宮門前一頭撞死——”連玥驚嚇捂住他的嘴,“呸呸呸!說什麼死不死的?把不好的話吐掉!”

連搖光也跟著“呸呸呸”,拽下她的手繼續笑道:“我瞧那個仙長慈眉善目,應該也不傻,他不可能看不出我不想修仙的吧?”

連玥道:“所以你就畫了只烏龜?”

連搖光:“那是隻小王八.”

連玥掩唇,忍笑寵溺道:“你啊,你.”

連搖光後退一步,雙手合攏行了個大禮,調皮輕眨眼笑道:“還未恭賀皇姐今日夢想成真,即將踏上仙途了。

皇姐日後能御劍飛行時,務要忘記帶我上天一起飛飛,弟弟也想飛.”

連玥摸了摸他的腦袋,她只有這麼一個弟弟,自然要滿心歡喜地寵著,“弟弟這是在點姐姐?是皇姐的錯,還未恭賀我家星星即將夢想成真——父皇賜下搖光封號,是希望星星成為天上最明亮的那顆星。

今日之後想必星星就能夠追封王爺啦,亦能如願參政.”

兩人有說有笑,往摘星閣上走。

摘星閣是佛狸皇專門為這兩姐弟建造的遊樂場所,眾多修士一邊緊跟不捨,一邊面面相覷,臉色都複雜又唏噓。

前面的笑聲越歡快,他們的心情便越沉重,因為他們知曉誰才是最終踏上孤寂仙途的人。

“這兩姐弟關係真好.”

世子乾巴巴道:“難怪搖光仙尊借兵五十萬,轉頭崇寧長公主就能從中呼叫七萬——最後慘敗.”

“話說慘敗後他們關係應該就不太好了吧,畢竟關係再親近,崇寧長公主也是間接性的亡國罪人啊。

雖說爛泥扶不上牆的國家,滅亡了天經地義,但崇寧長公主也算加快了滅國的速度.”

“如此看來,慘敗後他們恐生齟齬.”

春風將兩側的樹梢撫弄開來,清晨的露水從上而下滴至眉間,添了一抹涼意。

慘敗後——崇寧長公主葬身火海,死無全屍。

眾人身後。

連星茗一直保持著一個不近不遠的距離,他恍然抬起眼簾盯著眼前的摘星閣,這似乎是很遙遠的記憶了,樓宇由一塊一塊木板搭建而成,最低處迎著潺潺流水,最高處聳出雲間,他到現在都記得這一天的心情。

他們其實比看起來遠遠激動許多。

皇姐的腿腳有些不便,於是連星茗那一日便牽著她的手,一步一步帶她走到最高處。

從摘星樓最上方往下看,百姓們的居所化為國土上的一個個圓點,街上的人群像螞蟻般蜂擁,有人在賣燒餅,有人在提著鳥籠唱小曲兒,人生百態盡顯。

連星茗背過身掏出一張寫滿了紅硃砂批註的地圖,連玥也從懷中掏出一方帕。

兩人轉過身時,手上都拿著東西。

愣滯後相視一笑。

連玥道:“我讓婢女在宮外給你帶了馬奶糖糕,就猜到你肯定想著這一口.”

“還是皇姐心疼我!”

連星茗大喜接過小零食一邊吃著,一邊興奮展開地圖,道:“皇姐你看,我都想好了等你修仙之後,我要在這裡開一條道,這樣百姓通行來往有便利,你回來看我也方便。

皇姐定要經常回來看我,而且這裡有條河,你以後御劍飛行還能帶我在河上飛哈哈哈哈……”連玥無奈笑:“好好好,我定十天半個月就來看看,要帶星星一起飛,除了星星誰也不帶。

除了飛,你就沒有其他想要的嗎?”

連星茗還真沒有什麼想要的,他對修真界毫無興趣,不過既然皇姐嚮往,他便也不能去貶低。

想了想,連星茗道:“我沒什麼想要的。

我只想保家衛國,護佑萬民安危.”

頓了頓,他問:“皇姐你呢?”

連玥臉色微紅,羞澀說了句。

聲音太小了,連星茗聽得不清楚,又問了一遍,結果連玥細若蚊嗡說:“我怕你笑話.”

連星茗:“笑什麼?你要是想收集幾百件白色仙裙換著穿,那我是要笑話一下的.”

連玥伸出食指彎曲,重重敲了敲連星茗的腦袋,忍俊不禁小聲道:“我是想成仙成神,蔭庇王朝長延.”

“什麼?”

連星茗裝聽不清楚。

連玥:“蔭庇王朝長延.”

連星茗:“前面那句.”

連玥:“…………”連星茗大笑出聲,轉身跑到閣樓邊緣衝下方大喊:“我皇姐想要成仙成神!”

連玥臉上爆紅,“星星!”

“下面聽不見.”

連星茗懶洋洋靠欄回頭笑,“我要護佑佛狸一時危難,皇姐蔭庇佛狸生生世世長延,就這麼說定了!”

他伸出手指,“拉勾.”

連玥看著他,眼眶湧上一陣一陣滾燙熱流,她能聽見遠方練武場守衛們的喝聲,也能看見連星茗背後那一縱遠去的黑甲騎兵,染血的國旗在風中搖曳掙扎,她想要成仙成神,用漫長的生命去看戰旗永不倒塌,去助國旗永遠升至最高。

她快步上前拉住連星茗的手,“說定了.”

又鼓起勇氣向下大聲喊:“星星想要保家衛國!”

“啊!別喊啊!”

“你不是說下面聽不見嗎?”

“皇姐想要成仙成神,蔭庇王朝長延!!!”

連星茗立即衝下面大聲喊,聲音更大。

連玥此人一直溫善順從,逆來順受,根本就喊不過他,但也還是抿唇笑著、追著喊:“星星想要保家衛國,護佑萬民安危!”

嘎吱——嘎吱——樓閣下的木梯傳來腳步聲,是宮中的太監,尖聲喊著:“兩位小主子.”

連星茗與連玥瞬時閉上嘴巴,激動對視一眼,又暗暗握緊對方的手,通紅的眼眶似是在無聲地互相道一句“恭喜”。

太監爬上樓閣,還未走上前,兩人便已經等不及地湊上去。

“蓬萊仙島何時返程?”

這是連玥問的。

連星茗則是急不可耐問:“父皇何時追封我為王爺?我是不是馬上就能夠參政了?”

太監愣愣張了張嘴:“兩位小主子,蓬萊仙島選去修仙的人定下來了,是、是……”他看著眼前兩張稚嫩,泛著夢想成真般紅潤的面頰,小聲喃喃說:“是二皇子.”

“…………”安靜。

許久之後,連星茗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絕望的顫意,“什、什麼?”

他難以置信抓緊太監的衣袖,強顏歡笑道:“公公可是弄錯了什麼.”

太監誠惶誠恐俯身,不忍回話。

連星茗便僵硬收回了手掌,轉過頭一寸一寸看向連玥,連玥也在轉面看著他,面龐像雪一般慘白。

這兩道含淚的愣滯視線在空中交匯,轟隆隆!轟隆隆!壯麗山河剎那間在眸中倒轉,他們的未來人生彷彿也在這一刻交換。

接手了對方的畢生追求,揹負上了對方的期望與理想,在一望無際的漫漫長夜回憶當初。

轟隆隆!轟隆隆!尖叫聲響起,是世子:“我怎麼感覺閣樓要歪掉了——”同時響起數道驚呼聲:“是幻象中的搖光仙尊情緒激烈心境浮動,誘引幻象崩塌,咱們無法再繼續旁觀了,現在要進被障氣汙染的第二階段!身臨其境!”

摘星閣斜斜向側方猝然傾倒,地面上的濃郁粉塵盡數被揚到了空中!木牆與木板“呲呲”突出,在視野中劃開一道凌厲的線,又倏然從樓頂墜入無邊的深淵。

地板好似一個撞上礁石後傾斜的船隻甲板,所有人控制不住往左滑去,山崩地裂之勢不過如此,連星茗猛地從那無邊無際的情緒中醒神,僵硬拽住傅寄秋的手臂。

傅寄秋牢牢回握住他。

他們所有人都在動,唯有幻象中的那三人彷彿被釘在了木板上,木板高高翹起,這幾道身影卻還是如履平地站立,仿若夢境般虛無。

連搖光的聲音在喧囂中,顯得像小貓溺水掙扎般,他嘶啞著說:“不可能.”

太監從懷中取出一物,嘆氣道:“事已成定局,二皇子您……唉!您日後自己好好想想吧,這是蓬萊仙島為您打造的掌門弟子命牌,您只需要在上面滴一滴血,從此便是蓬萊仙島中人。

您快快滴血,奴還得儘早帶回去覆命呢.”

混亂中,連星茗轉頭一看,就看見裴子燁踏著木板冒險逆行而上,鮮衣高馬尾在木板縫隙中一閃而逝。

他眉宇一挑,高聲:“裴劍尊!”

這種時候怎麼還往上衝,是不想活了嘛?又見那幻象之中的連搖光抖顫抬起手掌,咬破指尖在命牌上滴血,白玉般的命牌微微發亮,閃爍出斗大的兩個字——搖光。

連國姓都沒有,就只是搖光。

簌簌!簌簌!狂風平地而起,命牌掠出一條細弱的白光,迅速飄向連搖光的眉心。

連星茗看到這裡時就已經有一種略微不詳的預感了,右眼皮抽搐跳動數下,心道一聲不好。

他正要後退兩步避讓,突然又見命牌掠出另一道白光,快到如同極速的閃電一般,風馳電掣“嗖”一下子連上了他的眉心。

連星茗:??????!連星茗震驚:怎會如此!!!“…………”裴子燁的身形猛地凝固住,他半晌都反應不過來,順著這道突兀出現的白光一寸一寸轉回頭看,“是你?”

他嗓音嘶啞,帶著遲疑的不確定,以及細小到連他自己都尚未察覺的盼望,又懇切問了一遍:“是你嗎?”

問完後,他的眼角緩緩爬上薄紅色。

連星茗尷尬微笑,心虛將視線轉向了自己的右肩側:“……”繼鬼玉認主之後,又來了個幻象中的命牌認主——他實在是沒有想到幻象中的人鮮活,幻象中的東西竟然也如此鮮活!命牌滴血後,便能夠感知到每一名修士的方位以及生死,修士生命牌全修士死命牌碎,而這縷白光,瞬間將他的身份指認得乾淨透徹,比鬼玉還要直接!他即便是想遮掩都沒辦法遮掩了。

幾乎是在他視線轉開的那一瞬間,裴子燁瞳孔深處的遲疑徹底消失得乾乾淨淨!他立即調轉身形,赤紅著眼睛衝這邊躍來,嘶喝一句。

“是你!!!”

粉塵激起,木板橫飛。

連星茗被他嚇一跳,心下驚恐萬狀,慌忙之下視線左顧右盼,果不其然讓他看見了站立在身側的傅寄秋。

傅寄秋正偏眸看著他,似乎是在看著他的眼睛,又好似是在看向那道通向他眉心的白光。

在脾氣暴躁不好惹的裴劍尊與情緒穩定的師兄之間,那當然必定選師兄啊!連星茗想都不想抱緊傅寄秋的手臂,扯住他的衣袖仰頭急促道:“阿檀——不是!師兄!我!我——”“我是連搖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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