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燁的面龐彷彿被冰霜凍住,眼角通紅泛著血絲,心臟猶如被剜裂一個會鑽冷風的大口子。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本命劍摔入泥濘之中,只緊緊咬著牙盯著鬼玉。

在這一瞬之前,他還抱有幻想——大婚當日連搖光放過了他,連搖光明明放過了他!“……”沒有一個人說話。

連星茗抿唇看他幾秒鐘,終於還是良心上過意不去,鬆開了緊攥傅寄秋袖擺的手。

他感覺傅寄秋好似轉眸看了過來,眼神凝滯,不過他還是抬步越過傅寄秋,緩步走向了裴子燁。

“你的劍.”

連星茗彎腰拾起長虹,入手沉甸甸。

連星茗接觸過的劍並不多,傅寄秋的絳河是其中之一,絳河劍身若寒冰透涼,揮動間彷彿能夠抖落一地霜雪,是一把謫仙清透的劍。

重量尤其輕,他身體力行實踐過,割喉毫不費力。

比起絳河的空靈皎潔,長虹則是由黑鐵鍛造而成,劍面泛著黝黑精光,劍身寬大粗獷,中添一道豎直紅色紋路,它比正常的劍要寬上兩倍。

連星茗單隻手拿起有些吃力,只得改用雙手去抬,因此身形也稍稍向前一晃——早在他彎腰去碰長虹的那一刻,傅寄秋的臉色瞬間就變了,像恐懼著什麼一般下意識上前一步,又強忍剋制住。

隻眼睛一瞬不瞬緊盯著他觸碰劍的手掌,身形繃緊蓄勢待發。

直到連星茗做出“雙手遞劍”這個動作,傅寄秋緊繃的肩膀才稍稍松下,卻還是不敢大意。

“……”裴子燁紅著眼看了鬼玉許久,方才如夢初醒般,眉頭緊皺轉向連星茗。

他單手接過劍,頭一次認真審視眼前人。

眼前的人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一襲青衣宛若薄煙,五官都流露著芙蓉玉水般的靈動與甜美,在他抿起淡粉色唇角含上笑意的時候,這份甜美便猶如小溪暢流過眼角眉梢,為他整個人平添蜜水般的甜味,讓人都想伸手去捏一捏他軟軟的白皙面頰——連搖光心虛時便會這樣笑,他往往不會直視著人,而是抿起唇瓣,一邊笑著一邊將視線轉向他自己的右肩側附近。

裴子燁手腕一旋將長虹倒豎在身後,眉峰壓下沉聲問:“你叫什麼?”

“……”這個名字都已經和裴子燁說過好多次了,怎麼到現在都沒印象?連星茗不知他的目的是什麼,謹慎答:“蕭子秋.”

“好,我記住你了.”

連星茗:“……”你還是記不得比較好!裴子燁又問:“年齡.”

“十七.”

“籍貫.”

“呃……修仙者,四海為家.”

裴子燁的眉頭頓時皺得更緊,還不得他問更多,腳步聲傳來。

傅寄秋抬步,走到了連星茗的後側方。

裴子燁的頭皮“轟”一下子炸開,脈搏加快血管充血,明明傅寄秋什麼都沒有做,可他的存在就讓裴子燁危機感暴漲,並非生命危機,而是一種更加隱晦的危機感。

這種感覺他只在很久很久以前才體會過——而今已經證實鬼玉不僅能夠奔主,那麼這位叫做蕭子秋的琴修便不是他心底的那個人。

明明道理都說得通,可裴子燁理智上與情感上全部都存有偌大疑慮。

他沒有任何證據,可他就是覺得不對勁。

傅寄秋的態度實在是太反常了!他甚至將連搖光珍愛的法琴都贈予了這位琴修,這在裴子燁看來簡直是不可理喻、莫名其妙!!可如果這位琴修就是連搖光本人呢?裴子燁依舊找不到證據,可自從這個驚心動魄的念頭浮現起來,就難以從他的腦海裡抹去,促使他喉嚨發緊心跳響如擂鼓。

他思緒混亂,除了憤怒與暴躁、猜忌之外,心裡頭還有一種連他自己也沒有發覺的,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濃烈期許感。

他在期許著某件事成真,又唯恐希望落空。

…………障氣瀰漫時,府邸內的下人們都膽戰心驚縮在屋中,不敢邁出一步。

待隔著窄窄的窗縫見著這處院落恢復平靜,他們才敢謹小慎微步出房門。

郡守夫人趕來,哆哆嗦嗦問:“仙人們,現在是已經除完了障妖嗎?為何平洲城內的各個新娘子們還是沒有恢復神志?”

“……”安靜。

眾人都伸著腦袋看著連星茗那個方向,大弟子仿若突然回神,“喔”了一聲道:“夫人莫急,今日恐不能將障妖拿下.”

郡守夫人又問:“您看見郡守了嗎?”

大弟子:“……”郡守都已經涼了幾個時辰啦!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一具面朝上的屍體斜躺在臺階之上,猩紅血跡順著階梯蜿蜒而下。

郡守被“阿箏”殺死前,還驚恐萬狀抬著手臂妄圖阻止那根扎向他脖頸的木髮簪。

之前他們不知道為何阿箏暴露後第一反應不是逃跑,而是冒險也要殺死郡守。

現在他們總算是反應過來了,因為阿箏心底埋怨過郡守。

障妖最會放大人們心底的“惡”,可想而知,若阿箏的父親母親也在場,這兩個人恐怕死得比郡守還要更快一些。

郡守夫人愣看許久後,突然抬起雙手將臉埋了進去,小聲啜泣起來。

連星茗等了一會兒,旁邊兩個人動都沒動。

“???”

他唇角微微抽搐。

他雖從來沒有參與過除障,但年幼時出師門歷練也是常有的事情。

除了護佑凡人安危,硝煙瀰漫過後的安撫受害者情緒也著實重要。

他旁邊兩個人,一個是封城除障的裴子燁裴大劍尊,還有一個是監管仙門百家的堂堂仙長——他們動都不帶動的,甚至連視線都沒往那邊轉一下!連星茗只得自己上前,嘆氣安撫道:“夫人節哀順變,務要哭傷了自己的身……”郡守夫人喜極而泣道:“我太高興了!”

連星茗的氣嘆到一半,緊緊閉上了嘴巴。

郡守夫人從手掌中抬起面頰,前幾日連星茗見到她時,她都是一幅心事重重面黃鬱悶的模樣,可現在她容光煥發,眼角充斥著巨大的喜意,高興到連掩飾居然都懶得掩飾了。

她轉頭招呼婢女去撤府內喜綢,轉而讓她們儘快掛上喪事白綢。

又著急忙慌吩咐侍衛去棺材鋪裡訂一口棺材——做完這一切後,她才轉過身衝連星茗伏地一拜。

連星茗一愣,忙攙扶:“夫人這是作何?”

郡守夫人感激不盡道:“我與這老不死的成婚二十餘年,他每年都納數名小妾,叫滿城百姓都在看我的笑話。

阿笙死後,他竟還讓我跪拜阿笙的屍體,口口聲聲說我因怨憎會被障妖上身,讓仙人們處死我!當日若不是您安撫,我只怕當夜回房便會尋根梁將自己吊死……”她細細數來。

連星茗隱隱記得自己的確安撫過郡守夫人,事後還被裴子燁罵“虛偽”來著。

他笑道:“夫人言重.”

說著,他抱著那種“看吧,傻子,安撫也很重要”的心態轉頭瞥向裴子燁,卻優先對上了傅寄秋的眸,他愣滯一瞬彎唇笑了笑。

便沒再看裴子燁了。

郡守夫人道:“還得多謝仙人替人世間除去這個老不死的禍害.”

連星茗悚然回頭:“不是我殺的啊.”

郡守夫人改口:“那就多謝其他仙人除……”不等她感謝完,四面八方頓時一片音量飆升的“不不不”“我可沒動手啊”“跟我沒關係”。

郡守夫人一愣,“這……究竟是何人所做?”

人群散開,露出結界內的阿箏。

郡守夫人有些跟不上形勢變化,疑惑:“她是?”

連星茗道:“阿笙的妹妹,阿箏。

她才是真正被障妖上身的人.”

郡守夫人:“現在是要除去她嗎?”

連星茗沒說話了。

正巧這時阿箏悠悠轉醒,她的記憶還停留在障氣四起之時,完全不記得這中間發生的所有事情。

睜開眼只看見迷霧般的結界,她看不見外面,驚恐站起身走到結界旁邊,小聲對外喊:“有人嗎?”

“……”“放我出去!為何要將我鎖起來?”

阿笙試圖拍打結界,凡人如何修仙者佈下的結界?無論她使出多大的力氣,結界都紋絲不動,阿笙拍了會兒,應該是累了,便走回去紅著眼眶茫然坐到地上,兩隻手掌擱在身前無意識攪動著,看模樣像在習慣性重複編簍子的機械動作。

眾人面露不忍,紛紛偏開了視線。

除障之時,事主往往會與障妖同時死亡,迄今為止鮮少有人能夠活下來。

這個小女孩怕是活不了幾天了。

“那接下來該怎麼辦?”

郡守夫人問。

她問的是裴子燁,可裴子燁現下心不在焉,許久都未回話。

蕭柳上前道:“如今我等已經弄清楚了阿箏的執念——”想帶姐姐逃離這個家,卻總是被鎖住,就連心心念唸的新房子,也不過是另一座看不見生路的牢籠罷了。

四苦之一分別為愛別離、怨憎會,這兩種明顯不符合阿箏的執念。

剩下來便是求不得,以及五陰熾盛。

五陰熾盛指的是追尋不屬於自己的事物,導致迷失了自己,做出許多與性格不相符的事情。

求不得則是心底有迫切想要的,卻苦追不到,被這執念日益折磨,又畫地為牢難以釋懷。

“是求不得。

只需要在泥土中添水,便能夠設下除去障妖的陣法.”

蕭柳道:“可是在除障之前,我們還需要將她與鬼玉的聯絡斬斷.”

連星茗偏眸看去。

在阿箏與鬼玉之間有一條不細看難以發覺的黑霧線,緊緊將他們相連線。

這是“假性認主”,障妖恐怕是使了什麼法子,讓鬼玉誤以為阿箏就是它的主人。

按理來說“假性認主”在連星茗這個真正的鬼玉之主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他抬手便能輕輕鬆鬆毀斷這條霧線,叫鬼玉物歸原主。

但他現在不能這樣做啊!裴子燁就在旁邊,師兄也在旁邊,附近還有許多人,連星茗問:“你們可有什麼好辦法?”

他心中暗道:“若你們束手無策,大不了我今晚便偷偷趁夜深人靜時收走鬼玉.”

“辦法自然是有的.”

蕭柳遲疑看向裴子燁。

其他人也看向了裴子燁。

裴子燁眉心一跳,面色漆黑忍怒道:“都想死?你們最好給我歇掉這個念頭!”

眾人彷彿被人提起後領子般,連忙驚恐避開視線,又暗戳戳地悄悄再看。

“……”什麼念頭?連星茗再一次看向了蕭柳。

蕭柳掩唇小聲道:“障妖能讓鬼玉假性認主,我們亦可效仿讓鬼玉再將別人誤認作它的主人。

再加上鬼玉有奔敵之能,由裴劍尊出面,最為合適.”

說到底,不過是騙一下鬼玉而已。

誰與搖光仙尊的關係更近,誰騙到鬼玉的機率就更大——假性認主的方法有很多,最簡單的便是模擬出搖光仙尊飽含殺意那天的天氣,用以矇蔽鬼玉,再讓裴子燁滴出指尖血。

如此,也能騙個鬼玉三四天。

三四天的時間除障,完全來得及。

裴子燁也知曉如今平州城內受害者眾多,一日拖一日,不進油水者皆會接連渴死、餓死。

他深深閉了一下眼睛,寒聲吩咐:“去準備井水與泥土,明日除障.”

再睜開眼時,他眼底的紅血絲更甚,一寸一寸僵硬地轉向連星茗,聲音嘶啞皮笑肉不笑道:“既然他的主人對我起過殺意,那就不能白費了這份殺意。

你說對嗎?”

“……啊?”

連星茗心虛後退半步,彎唇笑著視線悄悄偏向了自己的右肩側。

別慌別慌,裴子燁只是在詐他而已。

連星茗的表情滴水不漏,面色敬佩拱手回:“裴劍尊深明大義願身先士卒,實在是俠義之士!”

裴子燁緩緩眯起了眼睛。

“那明日就由我來將鬼玉假性認主,”三片鬼玉碎片形狀各不相同,他能夠認出這一枚應當就是曾經被冼劍宗看管的那一枚。

而後在血洗婚禮的當日,連搖光大開殺戒之後,闖入冼劍宗奪走了這枚鬼玉,這人就這麼想得到鬼玉嗎?裴子燁語氣森涼,目帶審視緩緩道:“反正也是當年被連搖光發瘋搶走的東西,如今換我來當它的主人,也算是撥亂髮正。

你說對吧?”

連星茗毫不動搖,微笑道:“算算算!自然算是撥亂反正!”

裴子燁心頭梗住,面色漆黑看著他。

連星茗還是微笑,仿若疑惑歪了歪頭,表情十分純善,看起來毫不在意鬼玉。

裴子燁鬆口之後,大家方才鬆了一口氣——搖光仙尊曾經對他抱有殺意,這麼扎心的事情。

他們還以為劍尊前輩要氣到除障都不想除了,要跑到深山老林裡砍一片樹洩憤呢!大弟子在眾人暗暗慫恿之下,斗膽上前問:“明日該用靈力模擬出怎樣的天氣?”

這個問題過於敏感。

這幾乎就是在問——裴劍尊您好好想想您大婚那天慘敗又失戀痛徹心扉時,天氣是什麼樣的。

裴子燁並沒有看大弟子,他一直緊盯著著連星茗,冷笑時劍眉星目彷彿覆蓋上一層血霜。

他道:“那天下雪了,你說對嗎?”

“……”你為什麼老是要問我啊!裴子燁這幅審視試探的模樣,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可能還要好一些。

可連星茗本就有些心虛,他生怕露出錯漏,開口時無比謹慎:“話本里好像是這樣寫的,說大雪冰封山脈,腥血三日不化。

但具體情況還是該由裴劍尊您自己的記憶為準。

子秋年歲尚小,對這些知之甚少.”

“……”一眾冼劍宗弟子的悚然欽佩視線轉來。

怎會有人敢提及此事啊!血洗婚禮之事在冼劍宗裡幾乎成為眾所皆知的禁語,無論裴劍尊在不在,他們都不敢提。

即便是萬不得已之時,也只會像大弟子方才那樣含含糊糊地省略大部分內容,問出口。

可裴子燁並沒有發怒,他道:“那明日便模擬出雪天之景吧.”

“……”連星茗點了點頭。

又後知後覺猛地抬頭。

等等……什麼?他終於反應過來好像有什麼地方弄錯了,這些人怎麼會如此順理成章地認為,他是在大婚當日對裴子燁起了殺意的?根本就不是啊!連星茗欲言又止,乾巴巴道:“裴劍尊要不您再好好想想?”

“哦?”

裴子燁眉心驟然擰起,探究的眼神幾乎是瞬間轉了過來。

連星茗心中暗驚,連忙道:“子秋只是認為,若搖光仙尊是在那日對您起了殺意的話,便不會放過您.”

裴子燁呼吸加快,“你很瞭解他?”

連星茗:“…………”他們二人話趕著話,有來有往交鋒,狀似熟稔。

傅寄秋一直沒有開口,心魔悄聲笑道:“阿檀,你已經要出局啦.”

“我早就勸過你,從一開始就應該將師弟帶走囚起來,就算他發現你不似當初又怎樣?他以前本就不喜歡你,你又何必假作好人.”

“明明你認識他的時間更長,明明你才是第一個與他相交的人,明明是你最先來!可相愛從不看認識的時間長短,而是看緣分有多深——裴子燁與師弟是指腹為婚,兩國聯姻。

又有國仇家恨,你不覺得他們更像是天生一對嗎?”

“你呢?你和師弟之間什麼深刻的故事都沒有,就只是一場讓你自己沉淪掙扎的無望暗戀,以及明明嫉妒到要瘋了,卻還是隱忍、隱忍。

從前你礙於婚約不肯插足,礙於他的態度不敢表露心意,現在你還想要再一次錯過他嗎?”

傅寄秋抿唇,垂在身側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的面上還帶著溫文爾雅的笑,舌尖卻已經品嚐到辛辣的血腥味。

“他不喜歡你,就算了.”

心魔徐徐道:“心不在你這裡,只要人在你這裡就可以.”

“……”“聽我的.”

心魔笑著慫恿說:“阿檀現在還不插足,是打算等到何時再插足?”

傅寄秋眉心重重一跳,扯動步子走上前。

連星茗聽見腳步聲,疑惑往回看。

微微愣住。

傅寄秋的臉上雖然帶著笑,是那種名門正派的彎唇淺笑,寬容又高山仰止,仿若高高坐落於雲端之上的仙人般對世間萬物一視同仁。

可他的眼角分明染上了一絲戰慄的薄紅。

他是不是心情不好?他為什麼心情不好?連星茗擔憂觀察著他的表情,一直看他走到了自己的身邊,偏眸衝自己彎唇。

“若他不確定,不如由我來假性認主?”

連星茗立即要含蓄否決,一旁的裴子燁卻好似突然遭受了莫大的挑釁,怒道:“你來什麼來?就是雪天!明日擬造出雪景——”他的聲音巨大,連星茗都被他驚著了,心道你兇我就算了怎麼還兇我師兄。

反應過來他剛剛說了什麼以後,連星茗頓感萬般心麻。

“……”帶不動,還是晚上偷偷來收鬼玉吧。

傅寄秋便道:“想回去休息嗎?”

連星茗左看右看,覺得這裡應該沒有自己能幫上忙的地方了,就點頭說:“好.”

裴子燁:“!!!”

現在已經不僅僅是不對勁了!比傅寄秋送琴一事更讓他覺得怪異的是,昨夜傅寄秋和這名小琴修歇在了一處!這簡直——這簡直——他都說不上來,要麼就是傅寄秋瘋了,要麼就是他瘋了!眼看著這兩人就要轉身走出庭院,裴子燁額角青筋跳起,大步上前猛地攥住連星茗的手腕。

“……”圍觀眾人心驚膽戰,唰唰低頭。

眼觀鼻,鼻觀心。

風止樹靜,鳥雀驚飛。

傅寄秋先於連星茗幾秒鐘,偏頭看了過來,黑睫猝然壓下,瞳孔深處凝聚有幾近按捺不住的戾氣。

裴子燁卻沒看他,只是直勾勾盯著連星茗的眼睛,道:“桃核.”

連星茗:“?”

初次見面之時,連星茗假裝成難民,一通胡言亂語把裴子燁弄得暈頭轉向,最後還贈給了裴子燁一半桃子,說桃核長出桃樹苗苗後,戰亂就會平息。

——他孃的,簡直狗屁不通!現在想起來裴子燁都快要氣炸了,他心跳加快,眼眶裡湧現一陣又一陣的熱流,只緊緊盯著連星茗的臉,不放過他的任何一絲表情變化。

連星茗根本沒有表情變化。

這種事情他怎可能記得。

裴子燁深吸一口氣,又嘶聲道:“九節風.”

這是他送了四十八次的藥,一瓶都沒開封。

連星茗:“??”

連星茗抬頭看了眼天,沒颳風啊。

裴子燁手下用勁,攥得更緊,連星茗面色微變吃痛要縮手,裴子燁卻不放開。

他一字一頓道:“更、深、露、重.”

“更深露重,裴少俠路上小心啊!”

這是連星茗下過四十多次的逐客令,講話的語氣有多開朗和煦,話語背後所含的冰冷寓意就有多傷人。

裴子燁就不相信,若此人真的就是連搖光,他會一點兒反應都沒有!連星茗這次確實有點反應了,他“嘶”了一聲,面色微白扭了扭手腕。

裴子燁這個人缺根弦,下了死手根本就沒有顧及到他這幅小身板能不能承受得住。

眼下他的手腕轉瞬間就紅了一大片,像起了疹子一般在白皙的手腕上覆上了一層驚心動魄的紅色薄紗。

傅寄秋眼底微沉,探出手攥住裴子燁的手腕,掌下有“咔擦咔擦”的骨骼聲。

他一點一點將裴子燁的手捏松,又提起,面上不露聲色地淡淡笑了笑,道:“更深露重,那你就多穿點衣服.”

說罷,他摟住連星茗的肩膀,攜著後者揚長而去。

裴子燁欲跟上,又遭到冼劍宗一眾弟子阻攔。

“裴劍尊,這泥您得過目啊.”

“還有造雪術!”

弟子們也不是真的要拿這些去煩裴子燁,他們只是覺得裴子燁又雙叒叕認錯了人!以前認錯人都是他們來收拾爛攤子,可傅寄秋看起來可不好得罪。

裴子燁轉面看泥,下意識抬手捏了捏泥土,試了下泥土的鬆軟度。

“加兩升井水,明日以‘求不得’的執念來除障……”裴子燁說完,猛地反應過來一把將泥甩回去——現在都沒搞清楚那琴修是不是連搖光,他怎麼還有空在這裡玩泥巴?!裴子燁轉臉,面色沉沉問:“他倆今夜歇息的客房在哪兒?”

“……”弟子們額間滲出冷汗,臉上的笑容險些掛不住了。

“……您問這個做什麼?”

裴子燁冷酷道:“去準備幾壇酒,要最烈的!能把人灌死灌醉灌到能把他自己的祖宗十八代數出來的那種!今晚我要帶著酒,去他們房中徹夜密聊除障事宜.”

“…………”眾人簡直要給他跪下,欲哭無淚。

大晚上的,您這樣真的好嗎?…………回去的路上,天色尚且明朗。

明日裴子燁若造出雪景用以讓鬼玉假性認主,必定不會成功。

說不定還會驚擾了障妖,若這一次再被障氣汙染,沒準他們就會墜入連星茗當年的執念之中——連星茗不敢冒這個險。

一方面,一大群人來圍觀他修仙之初一哭二鬧三上吊吵著要回佛狸,著實讓他面上無光。

另一方面,過於危險。

他們這次窺視到阿箏執念後能夠安全出來,還得多虧了傅寄秋與裴子燁二人修為強大。

除此之外,這兩人都未被阿箏的情緒影響到,也是他們能夠脫困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若換作了他的執念……不敢細想。

“看來今夜我得等師兄睡著了以後,偷偷前往院子裡收鬼玉.”

連星茗心中這樣想著,右手捏住左手的手腕,左手則無意識扭轉。

傅寄秋的腳步停了。

他偏眸看來,掌心覆上了連星茗的手腕。

溫熱的靈力流淌過。

靈力並不能治病消災,但多多少少是可以緩解疼痛感的。

連星茗彎唇感激,“多謝你方才替我解圍,”他忍不住又哀嘆吐槽了數句,分享欲十足:“裴劍尊這個人,真是個奇人。

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搖光仙尊大婚當日沒有殺他,那就不可能在那一天對他起了殺意啊——當時周遭又無人能攔,那還不是想殺就殺,怎可能會放過他。

而且起殺心這不就是一瞬間的事情,我就不相信他沒對搖光仙尊起過殺心,最後的結果是沒殺不就行了……裴劍尊這個腦子還除障呢,他小心哪天除著除著最後自己被障妖給上身了.”

他的淡粉色薄唇一張一合,泛著水潤的光澤,時而說地逗笑了自己,便會抿唇笑數聲,才繼續提起這個名字“裴子燁”。

這些聲音彷彿變得十分遙遠,心魔的陰鬱呢喃聲蓋過了一切,“師弟在對著你笑時,心裡、眼裡全都是裴子燁,他是因為裴子燁才會笑.”

“阿檀,心裡若覺著酸楚,這便是妒忌。

妒忌並不可怕,你明明有實力強迫師弟,還能讓其他人敢怒不敢言——繼續這樣溫水煮青蛙,你照樣永遠也得不到師弟的心!不若強取豪奪,將人搶走,日日夜夜耳鬢廝磨,他的笑容他的哭泣、他的撒嬌他的依偎、他的□□聲求饒聲,這些全都會是你的,唯獨是你一個人能看見聽見的——”傅寄秋眼睫重顫,眼尾那一絲戰慄的薄紅擴充套件更甚,促使他有些口乾舌燥。

他的步伐隱隱加快。

“……”連星茗察覺不對,住了口。

之前果然沒有看錯,師兄絕對是心情不好。

可他不知道問題出在了哪裡。

少年時期與傅寄秋一起出行歷練時,連星茗也會像方才那樣絮絮叨叨吐槽許多話,他當時可比現在要嬌氣多了,眼睛就差長在頭頂上,提及的事情也更加雞毛蒜皮。

例如途徑某地大江東去處,各地船家見他們二人看起來年歲不大,便會敲竹槓般狠狠敲上他們一筆。

連星茗下船後走出好遠才得知自己被敲竹槓了,損失了一大筆錢財,這種事情他至少能生十天的悶氣,倒也不是因為損失的錢財而傷心——在他們佛狸國絕不會發生這種事情!堂堂佛狸二皇子跑到敵國去送錢,多送出去的錢能多打造幾件戰甲?從前提及這些小事的時候,也沒見傅寄秋心情不好啊,還聽得特別認真。

連星茗小步靠近,食指輕輕勾住了他的小拇指,小心翼翼勾住了傅寄秋。

又輕輕往回扯了扯。

“你走得太快了,慢一點.”

傅寄秋的步伐猛地頓住,身體也僵硬,凝滯的視線轉了過來,喉結也上下滾動。

心魔悄無聲息地偃旗息鼓,再無聲響。

郡守府邸建得空曠,他似乎都能過聽見迴廊的風颳過楊柳,將楊柳樹梢靜悄悄撩起來的聲音。

那些飄落的柳絮似紛紛揚揚的小雪,在他們周圍湧動著、飛舞著,無比雀躍。

連星茗有些擔心地看著他,小聲問:“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傅寄秋僵硬到渾身動彈不得,嗓音暗啞:“……沒有.”

連星茗道:“之前你捂住我的眼睛時,我發覺你的手很涼.”

這一點其實很奇怪,劍修都陽氣旺盛,渾身精力沒處發洩,暖得和火爐似的,一般來說只有魔修的手才會格外冰涼。

或者是受了內傷。

連星茗覺得後面這種可能性更大,以他現在的修為根本看不出來傅寄秋有沒有受內傷,即便看出來了,他也無法輸送靈力幫襯一二,他這身修為對於傅寄秋來說只能說是九牛一毛。

想來想去好似也沒有緩解的辦法,連星茗便靠近傅寄秋,暖洋洋的雙手包住後者的手心與手背。

肌膚相接,冷熱相撞。

傅寄秋是拿劍的人,他的無名指偏右處有粗糙的厚繭,拇指下側也硬邦邦。

因此有柔軟貼上來時,便能明顯感覺到差異,像碰到了易碎的豆腐。

他的心跳聲快到彷彿能夠刺穿耳膜,竭力抑制住掌心的抖顫,裝作若無其事低頭一看。

入眼便是連星茗腕上的大片桃紅色,以及纖細的、彷彿生下來後便從未乾過重活的白皙手掌。

一隻食指探出,似是好奇般用指腹輕輕按了按他掌心的老繭,“我母……咳!我娘說過,即便當了修仙的人,也得照顧好自己的身體。

手足冰涼就會導致心情也變得抑鬱.”

連星茗的神態十分自然,明明沒有在撒嬌,卻讓傅寄秋方才妒忌酸楚到瘋魔的心情奇蹟般好轉,可隨之而來的,是癢到連骨髓都酥麻的、抽絲剝縷般的不堪慾念,在幽暗到看不見光的地方猙獰破土而出。

他看見連星茗踮起腳尖,便心神微動俯身去聽,耳側有溫熱的氣息染上來。

連星茗笑著左看右看,湊近用很小的聲音對他說:“四下無人,要不我給你捂一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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