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元宮裡，韋太后微闔雙目，靠在喜鵲登枝的紫金羅漢榻上小憩。
一位小宮女站在身後，幫她打著扇子。
大太監郭籟躡手躡腳走進來，張了張嘴卻沒出聲，轉身剛要走，卻被叫住了。
“回來。”
韋氏的聲音隱著怒氣。
郭籟訕訕轉身，噗通一聲跪倒，求饒道：“太后娘娘饒命，奴才……請不動萬歲爺呀。”
韋氏立時睜大了雙眼，蹭一下坐起來，抄起高几上的茶盞，朝著郭籟的腦袋便砸了過去。
郭籟不敢躲，任茶盞砸得腦瓜子嗡嗡作響，還在不停磕頭求饒。
“哀家不管你用什麼法子，現在立刻馬上，就算抬也要把他給我抬過來。
翅膀硬了，膽子大了，敢不把哀家放在眼裡了！我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奴才……奴才遵命。”
郭籟顫顫巍巍爬著退了出去，起身朝皇帝的坤元殿奔去。
一邊跑一邊在心裡暗罵，韋氏為老不尊，越發嬌狂，竟把魔爪伸向……
他嘆口氣，心道：這天下果真沒有白得的好處，哪怕是九五之尊也是一樣。平白得了人家的江山，到頭來須用其他法子還回去。
這皇帝當的也是夠憋屈。
郭籟正絮絮叨叨悶著頭走路，不成想前頭有人攔住了去路。
抬頭一看，卻是慶王。
…
皇帝黑著臉，不理郭籟的催促，在門口深吸了好幾口氣，方才抬步邁過慈元宮的門檻。
韋太后像無事發生一樣，笑著衝他擺手，“過來坐，這是新進貢的荔枝，哀家讓人拿冰鎮著，就等你來嚐個鮮兒。”
皇帝面無表情，機械似的拱了拱手，“皇兒見過太后娘娘。”
“哎呀，沒有外人，咱們何須外道。”韋氏硬把人拉過來，按坐在自己身旁，捏起一顆荔枝，殷勤遞到皇帝嘴邊。
皇帝嫌棄地躲了兩下，終究沒躲開，這才張開了嘴。
韋太后衝郭籟等人遞個眼色，眾奴才紛紛退了出去。
不等房門關上，韋氏撲了上去，皇帝麻木地倒在了榻上。
…
一刻鐘之後，皇帝迅速穿好龍袍，假裝漫不經心道：“選秀的單子已經擬好，只消您蓋上鳳印便可施行。”
“不著急。”
韋氏身著中衣，起身走到梳妝鏡前梳頭，盯著鏡子看了會兒，湊近了把頭頂的一根白髮拔了下來。
皇帝聲音冰冷：“後位空懸，於中宮不利。”
韋氏扭頭看向年輕的皇帝，噗嗤一聲笑出來，“我在這皇宮裡待了二十多年，有我在何須其他人。”
她半眯著眼睛，對眼前的年輕男人越發滿意。
這可是她精挑細選的人，怎會甘心拱手讓給別的女人。
還有，這皇宮之中歷來都是自己說了算，哪怕現在已經坐上太后的寶座，也須如此。
一個女孩子，憑著年輕貌美，便想要執掌中宮，做夢去吧。
愛情這玩意，歷來都是強者對弱者的施捨，他越是想方設法躲她，她偏要把他給壓制住。
興許再過個三五年，到時自己老了，對他沒什麼興趣兒了，那就放開他，娶妻生子，再不糾纏。
總歸，他也不吃虧，白得了天下，萬萬人之上，多少人羨慕不來。
韋氏剛想再說些什麼，扭頭一看，皇帝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偷偷溜走了。
這人越發沒規矩，回頭須好好敲打一番才行。
韋氏忽覺疲累，打了個哈欠，移到內室補眠去了。
她這幾年荒誕無忌，祖宗律法全都不放在眼裡。
連皇帝都須對她聽之任之，這天下，還有誰敢跟她做對？
…
不幾日之後的早朝，皇帝正率領百官在勤政殿裡議朝政，忽聞門外響起了登聞鼓的聲音。
“何人擊鼓？”皇帝詢問。
“啟稟萬歲爺，一年輕女子擊鼓鳴冤，她要狀告……”
“狀告何人？”
通傳太監跑得滿頭大汗，噗通跪地，心虛地朝珠簾後望了一眼，“……狀告太后娘娘”。
大殿內一片譁然。
慶王和宋星橋互相遞個眼色，雙雙垂眸，裝做不知情的樣子。
旁人竊竊私語，韋氏全不放在眼裡，漫不經心道：“何方妖女竟敢狀告哀家，簡直無稽之談，拖出去杖斃。”
這些年她一手遮天，喜怒無常，尋常人的死活在她眼裡，如草芥一般。
皇帝卻哎了一聲，提議道：“太后娘娘賢良美名天下皆知，那女子定是誣告。若就此杖斃，不知內情的人只道咱們皇家以勢欺人，有損聲譽。不如請她進來細說一二，到時駁斥了她的話，讓她心服口服之後，再行杖斃不遲。”
皇帝嘴上如此說著，心裡恨不得韋氏立刻去死。
慶王上前一步，高聲道：“臣附議。太后娘娘無端受人誣陷，實在是委屈。自該當場揭穿那女子的謊言，還您公道。若她口中罪狀無所依據，莫說是太后娘娘，到時臣也不依。”
宋星橋上前一步，高聲道：“臣附議。萬歲爺英明，慶王殿下此話有理。”
頃刻間，附議聲此起彼伏，朝堂之上跪倒一大片。
韋氏疑惑地看向臺下眾人，雖覺得奇怪，卻又挑不出什麼理來。
百官口口聲聲為了她的聲譽著想，若再推辭，倒真像自己心虛，不敢讓那女子示人一樣。
她心裡也有些好奇，暗自猜測那女子到底是何許人也，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韋氏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那就把人帶進來吧，我倒要看看，是誰誣告本宮。”
姚雲熙一身素衣，脂粉未施，跟著引路太監急匆匆穿過殿前寬闊的空地，登上漢白玉的臺階，來到金殿門口。
領事太監攔住她，搜身盤查。
“姑娘，你可想清楚了，邁過這個門檻，你要是敢說一句瞎話，誣告太后娘娘，那可是誅九族的死罪。”
雲熙搖頭，態度堅決，“小女子有證據，並非誣告。”
“有膽量，那就請吧。”領事太監比了比手。
雲熙目視前方，深吸一口氣，提裙邁過高高的金殿門檻，在百官的注視下，沉步走向那金黃耀目的所在。
她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高聲喊道：“求萬歲爺為民女做主！”
“有何冤情，如實說來。”皇帝的聲音，忍不住顫抖。
雲熙直起身，抬手一指珠簾後的人，沉聲道：“太后韋氏，草菅人命，指派崔石滅我滿門，屠我闔府老幼十六口性命。求萬歲爺替民女做主。”